第11章

八月末,席英拖著行李踏上了去春城的火車,趙德勝王靜還有其他幾個跟她玩得好的童年夥伴一起來送她。

能考上春城十一中算是半個光宗耀祖的事,也是他們這些人不敢想的,難考是一方麵,再就是離家太遠,他們學校考到外麵的不多,考到春城的更少,除了一個被早早定下的陶晏就是被迫離家的席英了。

幾人在檢票口抱了又抱,哭了又哭,演了一場十八裏相送,這才檢票上車。

“你家怎麽沒人送你啊。”席英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鼻音很濃。

陶晏替她放好行李就坐了下來,他買的軟臥,跟他換的人見他拿軟臥換硬座還以為他腦子有問題。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手裏握著的紙巾遞了過去,“習慣了。”

可是她沒接。

其實陶家本來就在春城,隻是陶母為了陶父的工作不想兩地分居才找了關係調來這裏,好在再有兩年陶父就能升遷回市裏,這麽多年也沒算白熬。

這是席英第二次出遠門,第一次的回憶不怎麽美好,三人去兩人歸,她丟了妹妹。

想起這個事手裏奶奶烙的餡餅都不香了,以前不舍得吃的炸肉丸小酥肉,奶奶炸了好些給她帶著,如果可以估計想把一學期的口糧全給她做足了。

奶奶啊,如今她唯二的惦念,可是沒來送她,但她知道一大早奶奶背著她抹了好幾次眼淚,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她都看見了。

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久呢,也不知道奶奶一個人在家怎麽辦,沒人跑腿沒人幹活。

陶晏遞過一袋紙巾和一瓶水,席英還是沒接,隻是垂著頭眼淚劈裏啪啦的越掉越多,心酸委屈不舍迷茫,哪怕從小的成長環境讓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是有些時候還是會被一些事觸動。

舍下熟悉生活去奔赴一場未知,前路到底什麽樣她不知道,她沒有人可以依賴也沒有足夠的條件支撐,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有點後悔考到外頭。

可是她也是被逼的沒法了。

席英發誓既然出來了,她一定要好好學習珍惜機會掙個遠大前程,不為自己也為了在乎的人和未完的心願,也為了有朝一日等到她那沒心肝的父親和後媽求到她麵前,她可以替奶奶替自己出一口惡氣。

她從來就不是以怨報德的聖人。

“你媽舍得你跑這麽遠啊?”

更濃的哭腔讓陶晏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我家就在春城。”

靠,還是個土著。

更妒忌了。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陶晏坐同一趟車奔赴同一個地點。

機緣這個東西真是奇怪。

別的不說就說以前她還跟別人堵過他,他居然不計前嫌,可她現在想想還挺尷尬的。

雖然最開始也陪他玩過,可是他們都是圖他的遊戲機還有好吃的,後麵因為他媽,她那時候也小不太懂事,就帶頭孤立他,不跟他玩了,不過他也不缺玩伴。

一路上陶晏都挺照顧她的,礙於以前的事她沒法心安理得接受。

可是陶晏的高風亮節寬容大度更讓她無地自容,買飯他會買兩份,泡麵會幫她打水,晚上車上的空調溫度低他會將自己的衣服借給她蓋,她隻能投桃報李將帶的一些吃的分給他,盡量達成公平置換。

席英不喜歡占別人便宜,特別是這種讓她心虛的便宜,當然劫富濟她這個貧除外。

十三個小時的火車跑了一天終於到達終點站,頭一次獨自一人涉足陌生的城市,席英略顯局促,隻能順著人潮緊跟陶晏。

在前方開路被人群擠來擠去的陶晏還要時不時回望慌兔子似的人是否跟上,盡管她盡力隱藏可是眼中的惶恐陌生還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剛從站口出來時兩人差點被逆行的人流衝散,陶晏一時顧不得別的,本能的拽住她的手擠出人群,將她帶到上客區才放開了手,他略有些歉意的說著抱歉,剛才人實在太多了。

席英搖搖頭,剛才要是真衝散了,她連個手機都沒有,陶晏是未必能找到了可去學校還是可以的,她又不是白癡,費點勁罷了。

陶晏帶著她等在一旁,溫聲細語的跟她說會有人來接,稍等片刻。

席英能有什麽意見,她環視著周邊林立的高樓大廈回望著氣派豪華的火車站,一股莫名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很難,最實際也是最基本的問題就是生存,她摸了摸衣服的夾層,裏麵的1000塊是她一學期所有的費用。

在火車上她就見識到了物價,不夠是必然的。

還沒開始就已經為以後的生活發愁了。

以前盼著長大現在才發覺長大其實是最簡單的事,年齡並不能解決問題。

接人的是陶晏的爺爺,席英禮貌問好就跟著陶晏上了車,原來不光是陶晏父母有錢,人家祖祖輩輩都有錢。

看著外頭五彩斑斕的燈火不斷劃過,不過轉瞬間什麽報複什麽出口惡氣現在想想未免有些幼稚好笑。

她眼下的夢想更清晰也更實際了些,就是有朝一日能在這裏有一個屬於家擁有一份穩定能夠糊口的工作,找回妹妹帶著奶奶在這裏紮根,再就別無所求了。

她過得好就是對那些人最好的報複。

有了目標方向,剛才的低落一掃而空,席英重新振奮起來,從今天開始她要一天比一天努力!

剛還蔫蔫的不過一會的功夫就好像泡足了水恢複精氣神的花骨朵,活力滿滿,她就該是這樣。

陶晏淺淺笑著也放下心來,讓爺爺先帶他們去吃飯。

飯桌上席英不敢隨意夾菜,以前某個人恥笑她不懂餐桌禮儀,她又不是野蠻人,怎麽會不懂,隻不過裝也要看場合。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人了,隻是在最缺錢的時候,下雪的時候難免會被動的想起那糟心的一課。

“你就是嘉時讓我幫忙解決學位的那個小姑娘?”

正給席英夾菜的手一頓,“爺爺!”

陶晏剛還在猶豫要不要說點什麽,緩解一下她的不安,沒想到爺爺這時候插話還說了不該說的。

“奶奶好些了麽?前幾天通話還說腰疼呢。”他有些拿不準席英知道後會怎麽想,畢竟她是一份飯都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席英怎麽會聽不到,學位?她不知道考進十一中還要有什麽學位,不過略想一想,這麽大的城市肯定有門檻要求的,她還天真的以為隻要成績好哪裏都能去。

她不知道陶晏怎麽會這樣幫自己,是可憐她也好發善心也罷,總之這個情她領。

可是現在就算知道了她能拿什麽來回饋?一份飯一瓶水可以拿別的吃的來抵換,學位這種大恩她也隻能暫且記下。

“謝謝。”

陶晏不想讓她知道,對他來說隻是動動嘴皮求求爺爺,可是對她來說就是無形的壓力。

“就是隨口一句話的事,你別有壓力。”

他這麽說她也就姑且這麽聽著。

飯後,陶晏一直將她送到了宿舍才在她不停的道謝中離開。

他不想這樣的。

宿舍是四人間,居住環境比她以往的住處都好很多,可是外邊千好萬好都不如奶奶家,收拾妥當後,席英終於安穩的躺在**,新的開始了呢。

剛開始的一年席英雖然在經濟上捉襟見肘,可少了時不時來找事的張蘭芳,生活學習難得的輕鬆許多。

寒暑假想回家又不能回家,大城市打工比鎮上賺得多,她舍不得這個機會,在傳菜口等菜的空檔她掏出速記本開始背單詞,跟她一個包房的同事見滿嘴念念有詞,還笑她像念經。

席英隻是笑笑說閑著也是閑著。

別人不懂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來之不易,她太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也最怕明日愧歎今日悔,她不想事過後悔當初再努力一些就好了。

開學就高二了,她已經將高二上學期的內容提前學了個大概,吃飯走路就連睡覺滿腦子想的都是知識點,在少年少女享受青春的悸動憂愁和喜悅時,她沒有那個閑工夫和多餘的精力花在給她帶不來一點好處的風花雪月上。

除了陶晏,她幾乎沒交到什麽朋友,畢竟交朋友維係一段關係也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她沒有。獨來獨往孤僻的形象在同學的印象中根深蒂固,可她不在乎。

說起陶晏,也許是他鄉故知的緣故,兩人關係比在楓林鎮好了許多,從以前見麵都不必打招呼的關係進化成可以偶爾一起吃個飯在一起看個書的朋友。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兩人的會發展到哪一步就連她也不知道。

高二上學期,快兩年沒回家的席英被一通電話搞的慌了神,她火急火燎的請假買了最近的火車連夜趕回家。

當她被張蘭芳拉著像個物品被別人相看時,不用再多問她就知道奶奶病重這件事並不存在,而是這黑心的兩口子為了賣她撒的謊!

王□□誰不知道?鄰村有名的傻子,張蘭芳就算了,她不敢相信跟她有血緣關係的親爹竟然為了萬把塊錢就把她賣了!賣給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席英的心徹底涼透了,為什麽別人的家庭大都幸福美滿,就算貧苦些也沒有多少畜生父母真的會食自己孩子骨血,她偏偏遇到了,這種人怎麽配做人父母又怎麽配為人?

席英想斷絕父女關係,想報警,想鬧到鎮上去,可是張蘭芳和她數年沒見的弟弟親爹合力將她關了起來。

她瘋狂砸門砸窗將屋裏的東西全砸了也不見他們來開門,絕食更是沒人理會,就等著她妥協。

妥協?這輩子都別想!

席英數著日子在屋裏熬著,沒人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所以指望不上外麵有人能來救她,她隻能自救。

距離他們說的接親日子越來越近,席英也越來越慌,他們送進來的飯菜和水她一口不敢吃,從這裏逃出去是沒有希望了,接親中途倒是個機會。可是對方知道自己不願意肯定會有準備的。如果自己被五花大綁到時想掙紮都不行。

席英急的沒了主意慌亂地在屋內轉圈,不能放棄,不能如他們的願,現在該怎麽辦?

轉了沒多久她就累的癱坐下來,長時間的不吃不喝讓她體力不支,如果不是僅剩的那點不想認命的決心,她早堅持不住了,就算中途想跑也是需要力氣的,可是飯菜她哪敢入口,這些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在她急的抓狂時,她恍惚間聽到窗外有人輕喚她的名字,是誰?

席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手腳並用爬上炕,扒著鐵欄杆看了好一會才看清外麵的人,是陶晏!他怎麽在這?是她餓出幻覺了?使勁揉了揉眼睛發現他沒有消失,不是幻覺不是幻覺。

“陶晏。”一開口,憋了好久的委屈和無助像洪水一樣一股腦的傾瀉而出,頓時話不成聲。

“別哭別哭,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我馬上報警。”陶晏看她哭的那樣委屈難過想伸手去替她擦淚,可是玻璃窗早就被她砸了個稀碎,到處都是玻璃碴。

“別,都是碎玻璃,會劃到的。”

席英知道現在不是委屈的時候,也容不得她委屈,她長吸一口氣,強忍住心中的委屈,盡量長話短說,“不行,就算警察來了,這種家務事,肯定又是沒用的調節,就算真的抓了他們也關不了多久。”

“不會,你信我!”

她不是不信他,是這麽多年的經驗讓她知道有時候法律斷不了這些胡攪蠻纏刁民的家務事。

“想要得到徹底解決,這事情就必須得鬧大。”席英用力抹了一把眼角,下了狠心。

如果這次不來個了斷,總有一天她會被他們逼瘋,他們的糾纏會永無休止。

“你聽我說……”

可事情沒有按照原先兩人商定的劇本走,被砸破頭的是陶晏,不是她,當她看到被台上救護車滿頭是血的陶晏時,席英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這事鬧的很大,十裏八鄉乃至整個楓林鎮都轟動一時,鄉鎮領導震怒,並發話嚴懲這種枉顧法律枉顧他人意願的包辦婚姻。

席建國和張蘭芳包括王家一家四口都被行政拘留,等著被控告上法庭,聽說張蘭芳剛被拘留時還十分不以為然,覺得這是自己家的家事,別人管不到,在派出所和王家人大鬧特鬧,後來看那邊動真格了張蘭芳這才消停了。

後來聽說上邊要抓典型這次涉事的人都要依法嚴懲張蘭芳這才知道什麽是怕,畢竟砸的是鎮長家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