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荊鬱的話讓她有一瞬的意動,可是眼下什麽光景,她也隻能當個笑話聽聽,成年之前擺脫這裏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就是成年之後,張蘭芳真的就能放過她了?
十二月的北方正式邁入隆冬時節,天又幹又冷,荊鬱不太適應北方幹燥的氣候,早起就開始流鼻血,席英放學回來送飯時見他鼻子塞著衛生紙,才知道他快流了一天的血,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席英心虛的地摸了摸鼻子。
這居住條件是不太人性。
小木屋是不能再住了,哪怕木板縫隙讓她塞滿了糊牆的黃泥,還是抵擋不住外頭肆虐的寒風,她真怕哪天推開門,看到的是已經涼透的魚幹。
可是又沒有合適的去處安頓他,要不就騙騙奶奶將他帶回家?
“想什麽呢?趕緊吃飯!”一塊鹵雞腿被夾到碗裏,這可是他嚷嚷幾天要吃的葷腥,怎麽給她 ?
本來這矯情鬼點了好幾個菜,可是她聽都沒聽過,上哪給他整去?就連這倆雞腿還是看在他流了那麽鼻血的份上才咬咬牙拿給他吃的。
這回又不吃了?
“我吃不起。”席英夾回去又被荊鬱夾了回來。
“賞你的,別廢話!”
席英撇撇嘴,沒見過賒賬賒的這麽豪邁的,要不是他最近幫了她點小忙,他還想吃肉?渾身上下拾掇拾掇賣了能不能換個雞腿兒?
人販子見了都頭疼,頂多賣到窯礦,如果不服管教又不會幹活,這脾氣不得天天讓工頭拿鞭子抽啊。
荊鬱看著對麵的人盯著自己傻樂,莫名有些局促,他輕輕晃動了下脖頸,下意識坐直了些,然後垂下眼眸裝作不知道她在看自己。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也理解這窮山惡水猛然間出現他這樣的極品,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難免會被深深吸引,可是她一個小姑娘這麽直白的盯人看,毫不掩飾心中的癡心妄想,好歹也裝裝吧?
臉皮真厚!
荊鬱拿過燒火棍別別扭扭的扒拉著爐子裏麵的炭火,烤熟的土豆地瓜香氣陣陣。
席英收回思緒,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長得確實俊俏,除了嘴刻薄些其實也沒有那麽壞,還是別被賣了,眼下這種日子還不夠慘麽。
哎,她長歎一口氣撚起一個地瓜剛想扒就被燙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抓耳撓腮的連連嗬氣好不滑稽。
感受到她炙熱的目光,又聽到她接連長籲短歎,荊鬱好像有些明白了,她一定是覺得跟他差距太大,不配靠近他更不配跟他做朋友,其實也不必太過於自卑……他不是已經默許了麽?
這人真蠢,憑他的良好修養是可以勉強包容她某一方麵的小小不足……
結果還沒等他情緒發酵,那股剛冒出頭意味不明的心思就被她這副粗俗蠢態扼殺得幹幹淨淨,荊鬱頓了幾秒,才一臉嫌棄的遞了張紙給她。
“你知道什麽儀態麽?”
又想編排她?
可惜不愛聽不想聽的話她向來都當耳旁風的。
席英滿足的掰開一個冒著糖油的地瓜,裏麵是金黃的軟肉,她輕輕吹了口氣試探著咬了一口,香甜軟糯,好吃!爐蓋上的栗子也崩開了口。
“快快,趕緊扒拉下來,一會糊了。”
她將另一半地瓜送到荊鬱麵前,荊鬱皺眉,嫌惡地讓她拿遠點。
“好吃的,你嚐嚐。”
看她吃的滿嘴烏漆嘛黑,他才不吃呢!
靠!
“不好吃腦袋給你。”席英將一半地瓜塞到他嘴裏,騰出手來就去扒栗子。
荊鬱想吐,可是唇齒間香甜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口腔,他試探著咀嚼兩口,em……還行吧,勉強入口。
剝好的栗子席英分了一半給他,這回荊鬱不再懷疑,她給的都盡數被他填到嘴裏。
還有烤雞蛋,他頭一次見雞蛋還可以扔進火堆裏燒,味道嘛,也馬馬虎虎。
席英盯著吃烤雞蛋吃的正歡的人,有些犯愁到底要將他挪到哪去,又沒錢給,要是介紹他去別家那算不算坑人?以後街坊鄰裏是不是就沒得做了?
而且別人可沒有她這麽好說話,誰會收留一個什麽都沒有且來路不明的小孩呢?
再說荊鬱確實幫了她,哎,頭疼,世界上最讓人無力的事莫過於明知道這一攤是賠本生意卻還是得硬著頭皮做下去。
“我昨天說的那個事你考慮沒有?”
她也不知道他說的什麽事,滿腦子想的是怎麽安排他,想都沒想就敷衍著答應道:“嗯嗯考慮了考慮了。”
“那你什麽時候去?”荊鬱有點高興。
“快了。”
荊鬱得意地甩給她一張紙條,“這是我的手機號碼,看在你伺候的還算馬馬虎虎的份上,我可以勉為其難幫幫你。”
奶奶家的豬圈是磚瓦砌的,外頭還扣了大棚,比這裏暖和,而且那裏已經好多年不養豬了,早就洗刷幹淨了,這事不跟他說明應該沒關係吧?
明說他肯定又得蹦個三尺高,還是不說了,善意的隱瞞好像應用在什麽事上大多都會被諒解。
再說她可是為了他好!
席英隨手接過他遞過來的紙條看都沒看就揣進了兜裏。
“可不是什麽人都有福分拿到我號碼的,你這窮鬼,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就這麽辦,後天就給他挪窩。
可是她的搬遷大計還沒實施,就發現木屋早已人去樓空。
連個便條都沒留。
佇立在沒有一絲人氣的木屋裏,席英心裏空嘮嘮的。
昨天兩人還在這吃烤地瓜呢,豬圈也打掃好了,這人居然一聲不吭的走了?
她就那麽呆呆的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被騙的錢還是生氣自己白忙活一場。
最近席英心情明顯不好,回過味兒來被人坑騙了這麽多錢誰心情能好?那可都是她的血汗錢啊!
喪天良的荊鬱!
既然走了有生之年就別再讓她遇到,否則 ,嗬嗬,她拳頭捏的咯咯響。
趙德勝這麽遲鈍的人都發現他們老大最近心情不太好,問她是不是因為學校的事或者她後媽又欺負她了。
被騙錢這事她可沒臉說,不過學校這事突然就沒有人議論了,好像政教處發了通知嚴謹個人議論別人隱私,更不許不良風氣在學校蔓延,被抓到或者被舉報一旦被證實就會被記過。
“肯定是班長發揮作用了,不然你看這事學校才懶得管呢。”
“叫你多看書你非得想養豬!”
“誰想養豬……”
席英忽略了耳邊嘈雜的聲音,支著腦袋在心裏盤算著賠出去多少現下手頭還剩下多少,這點錢根本不夠支撐她初中三年,更別說高中,申請貧困補助或者資助,她的條件又不符合。
犯愁間她想起了那個詐騙犯臨走時說的那個事,渴望基金?
隻是稍稍想想她就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南市那麽遠,雖然將來她是一定要去的,可是現在她還這麽小,基本的刑事責任能力都不具備,去了外麵還是不頂用。
哎。
“在發什麽愁?”清透的少年音在頭頂響起。
席英支著腦袋緩緩轉頭,看到少年正抱著一遝資料注視著她。
“沒有。”話落席英不再看他,拿起筆繼續剛才的題目。
陶晏隨著她的筆尖移動,看到她在算一道初二才學的數學題。
“這麽用功?”語氣中不無驚訝和讚賞
“像我們這種人自當要加倍努力。”
陶晏垂眸不語,他不明白為什麽她總是把自己屏蔽在她的交際圈之外。
“班長,老師讓我告訴你校長讓你去趟她辦公室。”
全學校沒幾人知道一中校長是陶晏他媽,除了他們這幾個小時候就見過的人。
席英看著桌麵紙張上的人影緩緩褪去,沙沙的筆尖頓住,她從小就知道,有些人不適合來往更不適合做朋友,就算他願意,他父母呢?
以前陶晏的爸爸剛下放到他們村當書記,陶晏每回寒暑假都會在村裏待上一陣,一來二去接觸就多了起來。
陶晏倒還好,為人謙虛恭謹,見誰都溫溫和和的,一點都沒有她假想腦補的那種習氣,村裏好多人都誇書記家的孩子優秀。
可她永遠忘不了那年陶晏的媽媽來村裏接他時表露出的那副神態。
在那個年代小汽車本就少見,當陶晏的媽媽穿著一身哪怕放在今天都不算過時的小洋裝從小汽車上款款而下時,全身上下充斥的那種優越是她從未見過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書本中提到的階級二字有了清晰的認知,更別說當她看到他們這一群人時,語氣雖稀鬆平常可是眼底的輕謾她是看得懂的。
既然如此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陶晏是冷著臉從校長辦公室出去的,對於這次輿論的處理他一沒走後門,二沒動用不光彩的關係,他也不屑搞這些動作,明明是完全按照規章製度校規校訓向教導主任提的倡議,他不明白他媽有什麽不滿的。
從小父母就教育他做人要守信講義知禮守禮,對於他的所有決定也向來支持,為什麽在這件明擺著沒有任何歧義的小事上他媽會有這種態度?
甚至他幫席英申請的貧困補助本來已經走到最後的流程了,卻被他媽一口否決,他據理力爭也沒有任何作用,明明席英家的實際情況完全夠資格去領這份補助,可是有人偏拿門檻說事。
既然如此,他不信沒有其他辦法。
時光匆匆而逝,席英這三年學上的艱難,不過好在勉勉強強念完了,並不是課程有多難,而是日子難熬。
上學的學費是奶奶賣雞賣鴨賣雞蛋加上她偶爾掙點小錢勉強湊出來的,就這還要被張蘭芳刮去一層。
光是搜刮財物還不算什麽,最讓她心累的是張蘭芳隔三差五就要鬧一頓,初中三年她沒有一時消停過,請假請的老師都煩了,這還不算完,碰著她爸在家張蘭芳動不動就找點事攛掇著她爸揍她。
最難的時候她給那個號碼打過電話,抱著渺茫的希望等來的是意料之中的失望,電話就沒有打通過,再後來那張沒用的廢紙不知道被她丟到哪個角落裏了。
這一課上的深刻,永不敢忘!
本來她是打算在鎮上念高中的,方便照顧奶奶,可是張蘭芳知道她要繼續念高中鬧了好幾遭,死活不同意,甚至還荒唐的說給她定親了。
可她才十六!張蘭芳竟然說年紀小沒事,誰家姑娘不是十六七就結婚?
在張蘭芳的認知裏是沒有法律這回事的,胡攪蠻纏的潑婦就連派出所都頭疼,這種家庭糾紛不管是婦聯還是派出所就是找了都一味的和稀泥,後麵少不了她挨一頓打。
席英逼不得已報考了春城十二中,提前實施逃離計劃,可是她沒錢繳費,這兩年不收山,副業這條路絕了,暑假鎮上打零工賺的那點錢杯水車薪。
她想休學半年,先賺半年錢再繼續學業,可是校方給出的回複是沒有先例,而且也不會開特例,如果實在經濟困難可以申請國家補助。
遠水解不了近渴,入學的這筆錢怎麽付呢?
就在她愁的夜不能寐,就連做夢都是到處借錢時,學校發來通知說已經給她申請到了一份個人資助。
大喜大悲猶如過山車,上一秒還覺得前路灰暗看不見一點光亮,下一秒卻峰回路轉。
本以為最終要向現實低頭,沒想到她席英居然也轉運了一回。
究竟是哪個好人救她於絕境,她發願有朝一日定然雙倍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