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席英做完筆錄就匆匆趕去了醫院,病房裏除了躺在**還在昏睡的陶晏就隻有陶母在,這是第二次近距離見她,十多年過去了還是印象中那個距離感十足的官夫人。

席英收回邁向病床的腳,禮貌的問了句“校長好”。

陶母敷衍頷首,沒有說話也沒有讓她坐,犀利的目光上下掃視,讓席英倍感不適。

“陶晏還沒醒,你等會再來吧。”

明顯在下逐客令。

“他傷的重麽?”她很關心這個問題,傷的是頭而且還是因為她,席英心裏愧疚萬分,當時明明說好她假裝順從然後在人最多的時候鬧開,他在外圍幫著報警就好了。

不見血是不可能的,一定要將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才能引起重視,可是她從沒想過讓別人代她受這份罪,本該是她躺在這裏的,這算什麽呢。

陶母看著眼前的少女一副愧疚模樣,心中泛起冷笑。

難怪她兒子去年入學本來人已經在春城了還提前幾天巴巴趕回來,她還以為她的好兒子是不舍得父母,誰知道走的那天非要坐火車不說還不讓家裏人送,後來過年的時候她公公說漏了嘴,她才知道接人還有學位的事。

她算明白了,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小丫頭,小小年紀真是不簡單!

還有助學申請,平複輿論等等一堆事數不勝數,光她知道的就這麽多,那不知道的呢?

不過也不怪她的好兒子這麽上心,明豔動人的花兒誰不愛?她也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更別說這小丫頭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如今就能看出將來必然是個禍水長相,就連她這麽挑剔的眼光在她的臉上仔仔細細掃視了幾遍都沒挑出什麽瑕疵,別看一身穿戴老舊又低廉,可是人家端的很高呢。

真是雞窩裏麵出鳳凰,難怪引得她的傻兒子巴心巴肝的為她。

恰好她最不喜這種長相太過拔尖的女孩,相由心生,這種女孩性子最是不好相與的,她接觸的人沒有萬千也有八百,別的不說看人她可是最準的,這才哪到哪就惹出這麽大的事,還沒怎麽地就讓她兒子見了血,以後要真是跟她扯上,前途暫且不談,這命是不是還得搭裏?

她家那一堆爛攤子她也有所耳聞,論起家庭條件都不夠格入她兒子的交際圈,她就這麽一個兒子,全家寄予厚望,從小連他身邊的同學朋友她都用心篩選,她可不想自己從小悉心栽培傾注全部心血的兒子被這麽一個人給誤了。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你跟我們家陶晏來往太過密切。”

直白的不給人留一點臉麵。

“這次的事,我很抱歉。”席英自知理虧,隻能認真道歉。

“不是這次,是以後!我希望你以後別再跟我們家陶晏來往。”

席英雙手緊握,那種看蒼蠅的眼神又一次落在她身上,可是她理虧隻能一一忍下,“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你必須要做到!”陶母十分不滿,頤指氣使的發號施令。

席英咬緊牙關,忍了又忍,可是憑什麽別人能肆意羞辱她?她又為什麽要忍受這種閑氣?

她欠陶晏的可不欠她的,看她是長輩又是陶晏的媽媽她已經退了一步又一步,恭敬有加禮貌有餘,可若是毫無原則的退步也換不來息事寧人,那就證明一味的退讓和忍耐是沒用的。

“我從來就沒有主動去招惹他,所以何談要我跟他不再來往?而且我認為陶晏是個有自主意識的正常人,和誰來往和誰斷絕應該都由他自己決定。”

陶母諷刺的笑道:“你是在教我怎麽管教孩子?”

“那倒不敢,不過說起怎麽教孩子,如不然您也像我的後媽一樣,枉顧別人意願替別人決定人生?我覺得不應該的,您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也是教書育人的大教育家,不可能像我那個大字不識幾個沒文化沒素質沒人品沒道德沒人性的後媽吧?”

“住嘴!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陶母被氣得臉色陰沉,不過轉瞬又笑了,“也難怪,從小沒人管少教也正常,算了,我不跟你一個小孩子計較,以後離陶晏遠一點,不然十一中你怎麽進去的我就能怎麽讓你出來!”

席英剛想反駁聽她提起十一中,頓時啞了火,這確實是她可以被拿捏住的軟肋,她知道陶母絕不是嚇她,她有這個能力。

所有反駁的話最後隻能被她咽進肚裏。

從病房出來席英才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說了這麽多話也沒說到正題,陶晏到底傷的如何了?想必傷的不是特別嚴重,不然陶母也沒心情跟她耍嘴皮子了。

雖然陶母的話很不中聽,可是細想起來也沒什麽毛病,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就不要硬往一起湊,她小時候都明白的道理怎麽越活越回去,居然給忘了?

而且最現實的問題,任何人因為她有個好歹,不說人情就是醫藥費她也是賠付不起的。

哎,席英看著排著長長隊伍的繳費口,長歎一口氣,希望陶晏沒事,能快快好起來。

她捏了捏兜裏陶晏留給她的手機,堅定了曾有一瞬動搖的想法,她這樣人就該踽踽獨行不牽扯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絆住腳步。

接連幾日來醫院都被拒之門外,席英隻能暫且作罷,先解決家裏的事。

奶奶不知從哪裏知道這個事,不過反正已經鬧開了,奶奶知道也是遲早的。不過又把她老人家氣夠嗆,這麽大歲數了一直跟那對黑心夫妻生氣,身體都不大好了,真怕有一天被氣出個好歹。

她沒想到奶奶直接拉她去了鎮裏也大鬧了一場,要求斷絕父女關係,並且將這麽多年席建國從她那搜刮去的錢記成帳本一起拿給鄉裏,斷絕關係這種做法從法律上來講是不存在任何法約束力的,不過她們這裏通常很認這個。

鄉裏的人如今是看到她們一家就頭疼,更拗不過胡攪蠻纏的老人,最後蓋了章做了公證人 ,隻不過附加條件是不作為法律依據。

本來這麽多年老人念著反正他們也不管她,斷不斷絕關係都多此一舉,可是她沒想到這兩人竟然能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隻生不養的人到頭來還打賣人的主意。

本以為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隻等著那邊起訴開庭,終於能稍稍喘一口氣了,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張蘭芳的娘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知道張蘭芳要麵臨起訴坐牢後就開始輪番來鬧她和奶奶,一定要她和陶家出具諒解書,不然就不罷休。

陶家她們不敢去鬧,隻敢來欺負她們這對孤寡老幼,整整鬧了半個月,還沒有罷休的跡象,學校那頭也給了最後通牒要麽趕緊回去上課要麽就休學。

席英被逼的進退兩難,本想將奶奶送到八姨奶家,自己回春城,讓他們堵不到人,這事自然就了結了,可是不知道她們從哪知道了她的行蹤,八姨奶一家也被波及,天天有人去她家門口大罵,趕走了又回來,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治不好的濃瘡,她這邊張蘭芳大鬧學校的鬧劇又重新上演,隻不過這回主角換上了她的娘家親戚。

當年鎮上中學的輿論風潮又在十一中開始流傳起來,隻不過這次多了她嫁人的謠言,跟外人逼迫親生父母的謠言,不孝斷絕父女關係的謠言,比起之前的那些小兒科這次的輿論像風暴中的雪球越滾越大。

席英隻能告訴自己忍忍就會過去,在她滿打滿算不過十七載的人生裏,忍耐是她永遠也逃不出的課題。

反正所有人活在這個世上都要學會忍受,不光是她,隻是忍受的對象有所不同罷了。貪心者要忍受自己的欲壑難填,成功者要忍受別人的後來居上,就連普普通通的自己可能還要忍受自己的過於平凡。

所以正處於困境的自己還有什麽不能忍耐的,哪有事事都如人意的?有所求就必然有所憂,每次灰心覺得自己撐不過去的時候,席英都會把這些話在腦中翻來覆去的重複幾遍,一次次給自己洗腦。

這次沒有人再幫她了,不知為何這次回來陶晏對她冷淡許多,雖然見麵招呼還是會打,隻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一年多來,不知道他如何得知她不吃早飯,他每天都會早早來到學校,將熱乎乎的早餐塞到她桌子裏,課間閑暇時還會偷偷給她塞吃的喝的,被她發現後她說了幾次不要再帶了,他都笑嗬嗬說知道了,可是下次還是我行我素,兩人的座位不在一起,可是打水的時候他總會路過她的桌角輕搖她的杯子,順手給她打滿,會在她為一道沒學過的知識點犯難時坐下來跟她一起研究。

在這個青春萌動的年紀,別說他那麽優秀,長相在全校又是數一數二,這樣的人被人議論在所難免,她自然也難逃被跟他放在一起談論的命運。

有時他拿自己的書本給她劃題,掉出一兩張粉色信箋也是常有的事,陶晏最開始會發愣尷尬還會偷偷瞟她,後來已經能很坦然的笑著將它們整整齊齊摞在一起,至於後麵怎麽處理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從沒聽說誰給他寫信被人戳破,更不會像其他調皮惡劣的男生會將不被他們喜歡人的愛慕心思拿出來當個笑話分享。

他就是這樣的人,為人溫和又有教養,就算不接受不喜歡也不會做出傷人的舉動,盡量照顧到每個人的心情。

天長日久,本來立誌遠離不必要的社交隻想將有限的時間和精力一心撲在學業上的她自認為自己夠冷情冷肺可也會被春日暖陽般的關懷慢慢影響,漸漸依賴,就算最初如何抗拒,可被溫暖久了,早都習慣了,所以當這輪暖陽猛然消失,一時間難以適應在所難免。

這樣綿如細雨暖如春風的關懷誰能不貪戀呢?

席英捫心自問她到底動搖了沒?特別是在鐵欄外看到那個人是他 的那一刻,心門被狠狠敲響的那一瞬她是否慶幸認識他?

答案在那天鎬頭掄過來的那一刻他將她護在懷裏時就呼之欲出了。

她從來沒想過來救她的人會是陶晏,就像那年無望的雪夜,看到遠處那束光是向她而來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可她還沒來得及捕捉細細揣摩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敲門的那雙手就消失不見了。

如今唯一肯靠近她的人也選擇了遠離,她不怪更不怨,甚至理解他。

她這樣麻煩又一身爛賬的人誰不怕誰不厭煩呢?就知道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