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魘
被傅蕪生碰過的幾個地方,微涼,甚至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賞南回頭看了傅蕪生一眼,眼睛血紅色,完全不是人類會出現的瞳色,賞南心頭一跳,忙收回了視線。
再抬起眼時,賞南發現自己手中正握著房卡,已經退開的門直麵落地窗,落地窗沒關緊,風從外麵湧來來,九月初,晚風已經夾帶了絲絲涼意。
在夢裏被父親痛打的疼痛沒有帶出來,但是夢裏渾身的熱度一絲不落地全跟著出來了,風一吹,臉上的熱度尤為明顯。
許圓從弧形的走廊盡頭而來,她手裏拎著一箱水果,看起來絲毫不吃力。
她將一箱甜柑放到賞南的腳邊,“傅老師給你勻的。”
“謝謝。”賞南也沒客氣,拎起水果就進了房間。
進房間好久之後,賞南才感覺自己臉上的熱度慢慢在消失。
酒店的房間總是喜歡裝一麵鏡子,賞南所住的這個套房更是直接安裝了與一麵牆同等麵積的鏡子,正對著淋浴的位置。
賞南是不太喜歡洗澡的時候照鏡子的,他一直都是背對著鏡子,今天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他在嘩啦啦的流水中回頭看向鏡子,沒有在熱氣中若隱若現的鬼臉,但是有幾抹淡淡的紅色從水色中顯露。
賞南處於疑惑中,伸手關了水,水聲戛然而止,隻有從他身上各處滴在瓷磚上的響聲,就像不規則擺動的秒針,也有小股流水爭相湧向排水口的聲音,在逐漸歸於寂靜的浴室,驚濤駭浪般。
站在鏡子前,賞南用手掌從上至下抹掉了霧氣,再轉身時,他才看清楚剛剛看見的那幾抹紅色具體是什麽——是他在魘中背上才有的的紅痕,他從夢裏把它們帶出來了?可是他沒有感覺到疼。
賞南環視著浴室,看著流水迅速排空,熱氣逐漸消散。
[14:別緊張,這不是傅蕪生的魘,這隻能說明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你自己的魘,順便再提示你,黑化值-20,還剩30,繼續加油。]
14突然開口說話,嚇了賞南一個激靈。
不過14的出現,一定程度上讓賞南鬆了口氣,因為此時此刻的場景,傅蕪生若是出現在這裏,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賞南站在花灑底下,重新打開,“剛剛我們又被魘了。”
[14:幸好傅老師喜歡你,疼愛你,不然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這倒是實話,賞南想。
“但傅老師挺變態的,你不覺得?”
[14:……唔,還好吧。]
在賞南被傅蕪生魘住的時候,14也是待機停止工作的狀態,它沒見到傅蕪生在魘裏的樣子,自然很難想象正人君子傅老師變態起來是什麽樣子。
不過怪物都是不正常的,傅老師看起來的確已經很正經了啊。
愛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萬能的,隻不過不能是自以為是的愛,14想道,賞南給了傅蕪生需要的東西,成為了傅蕪生的牽掛和羈絆,自然會被傅蕪生當作寶貝一樣嗬護啊,嗬護起來,連它這個係統都不能看呢。
任何生物有了羈絆,就會同時擁有人性,哪怕擁有得不多。
“濾鏡別太重了。”賞南擦著頭發從浴室裏出來,頭發吹了個半幹,就準備放下吹風機,吹久了手太酸。
明淨的鏡麵裏,傅蕪生高過賞南半個頭的高大身影在賞南身後出現,它微微俯身,唇瓣緊貼賞南的耳廓,“頭發不吹幹會感冒的。”
下一秒,傅蕪生的手從賞南後腰繞至身前,纖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就撥開了浴袍的腰帶,失去了腰帶的束縛,浴袍頓時大敞開。
賞南頓時慌得六神無主,他一隻手重新拿起吹風,一隻手抓著浴袍攏緊,耳朵通紅,低聲求饒,“我吹幹我吹幹,我一定把頭發吹幹。”
身後的壓迫感在幾秒鍾之後消失了,賞南緩慢地抬起眼來,鏡子裏沒有傅蕪生,隻剩下他自己了。
他的臉通紅,手裏拿著吹風,抓著衣服絲毫不敢放手的模樣,看起來快要哭了。
14上線了。
[14:我是電子設備,頻繁的上下線我會壞的!]
賞南聽見了14的苦惱,手指慢慢鬆開浴袍,手掌撐在冰涼的大理石上麵,鬱悶道:“你會不會壞掉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快要被玩壞了。”
但幸好,這是今晚傅蕪生最後一次出現,後半夜,賞南擁有了一個完整且甜美的睡眠,睜眼即是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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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記得今天拍攝的時間很早,他直接翻身下床跑進洗手間洗漱,換好衣服一開門,周立背著包拎著早餐,嘴裏還含了一個煎餅。
看見賞南,他放下預備敲門的手,把嘴裏的煎餅也拿了出來,“我以為還得叫你起床,你居然自己起了。”
賞南從周立手裏接過早餐,帶上門,“一到時間我就醒了。”
周立很會買早餐,煎餅都比普通的要好吃。
晨曦已經拉開了一天的序幕,還是暖黃色的日光溫柔地從天穹上襲下來,經樹冠過濾後,柏油路麵就留下了極富藝術色彩的零碎光塊。
賞南看著手裏的劇本,他已經反複看過好幾遍。
孟冬離開後,他和傅蕪生的戲份基本就沒有再有一起拍的需要了,孟冬回了老家,老家不是緋城,是北方的一個小城鎮,他有手藝,在哪兒都能討一口不錯的飯吃,他給了李岩三分之二的存款,遠遠夠李岩求學,甚至還有富餘的,他給自己留得不多。
小城鎮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認識,孟冬本是他們眼中的有為青年,但就是一大把年紀都還沒結婚——小地方很容易產生這樣的認知,比如過了三十便是一大把年紀,嫁不出去,也娶不到老婆。
一大把年紀的孟冬瘸著腿回了老家,雖然比不得以前英俊帥氣,可底子在,人又能吃苦,上門給他說媒的人仍舊絡繹不絕,他一個都沒去見,他直接告訴父母,告訴媒婆:他喜歡男人。
雖然瘸了腿,存了多年的存款也幾乎沒剩下,但孟冬的孤獨沒有了,他有掛念的人,並且對方過得很好,他就不再感到孤獨。
周立已經吃到了第二個煎餅,“換做是我,我可能沒有這種犧牲精神,我最多給李岩一半。”
如果不是孟冬,瘸腿的就會是李岩。
張星火也到得很早,他這段時間曬黑了不少。
今天拍的是校園戲,是李岩的大學生活,借用了緋城大學做背景,前來圍觀的學生並不是很多,緋城大學是重點大學,這會兒也正好在上課,逃課看明星可不是什麽明智行為,但如果是下課時間的話,哪怕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路人,也會湊上去瞅兩眼的。
李岩上大學沒交什麽朋友,他長得帥,成績好,獨來獨往,很快就被表白牆注意到,不停有人投稿他的照片尋人,重複的投稿太多,表白牆索性把有關李岩的投稿整理成了長圖置頂,配文:“他大學沒有想談戀愛的意向,各位同學請不要再投稿啦,打著做朋友的幌子卻心懷不軌的同學也不用投稿啦!”
的確,李岩看起來不像是會談戀愛的樣子。
他很少笑,他經常會去的地方隻有圖書館,周六周日在圖書館偶遇對方的幾率會很大。
一開始,大家以為李岩隻是帥,高考分數還算不錯,但上了大學,又是一條嶄新的起跑線。大二,李岩開始嶄露頭角,但大一新生的平台不多,到了大三,他手上的國家級榮譽證書和全國大學生各種競賽的一等獎本子便有了厚厚一遝。
沒過多久,有人傳出消息,說李岩已經簽了國內待遇最好的汽車單位。
但國內汽車這個行業的發展其實並不被看好,如果繼續深造的話,去國外的前途會更好,很多老師都覺得李岩的選擇很可惜,哪怕已經是很多學生夢寐以求的。
“不繼續深造了,我要找人。”
一個鏡頭重複拍了七次,李岩每年都會回修車廠住一段時間,修車廠變得越發的破舊,院子裏堆放的那些破銅爛鐵經風吹雨打後全部生了鏽。
李岩從來沒遇見過孟冬,鄰居也說沒見孟冬回來過,李岩覺得孟冬真是狠心,他好像一點都不想念這裏,不想念這裏,也不想念自己。
入行三年,李岩已經可以參與新品的研發了,他年薪從三十萬到五十萬,幹的活兒也輕鬆,碰見過李裨。
撞上的時候,李岩正好在旗艦店裏做調研,李裨帶著老婆女兒進來看車,按理來說李裨這種級別的富二代是看不上國產車的,但他說是買給老丈人的,老丈人隻要國產。
他們一家人恩愛得很刺眼,刺痛了李岩的眼睛,因為他和孟冬本來也應該這樣幸福,不,他和孟冬會比李裨一家人更加幸福,可卻全部被李裨破壞了,始作俑者卻擁有了大部分認可的圓滿人生。
李裨也認出了李岩,兩人的視線撞出火花,他老婆察覺出不對勁,問了句,李裨笑著說:“以前認識的朋友。”
李岩坐在椅子上沒站起來,也沒打招呼。李裨支走了老婆女兒,在李岩對麵坐下,冷笑著說:“你現在混得挺好的啊,我都動不了你了,你上司把你當兒子護……賣屁股啦?”
西裝革履的李岩沒說話,他把工作牌從脖子上摘了下來,一拳打在李裨的臉上,李裨震驚於李岩現在居然敢和自己動手,兩人當即在大廳廝打起來。
這事兒沒鬧大,李岩的上司是真的把李岩當兒子護,這個行業人才不多,原來留下來的人才更不多,可不得寶貝著。
有人在其中周旋,李岩都不用道歉。
李裨知道李岩出息了,可沒想到出息成這樣,七彎八繞的,他家居然還要受李岩公司的掣肘。
不過他還是高興,不僅高興,他還得意,因為他知道李岩沒和孟冬在一起,多讓人有成就感啊。
這個鏡頭結束在已經出人頭地的李岩第八次推開修車廠鏽跡斑斑的鐵門,院子裏空無一人,看起來,那個人像是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鏡頭搖到了賞南的側臉,高清的攝像讓監視器後麵的人甚至能看見賞南臉上的小絨毛和沒有瑕疵的皮膚,他臉上寫滿了落寞,眼底也全被悲傷給占據,金色的落日將氣氛渲染得宛如末日。
李岩看著院落,低罵了句:“死瘸子。”
中場休息時,賞南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發呆,他希望李岩和孟冬能有一個好的結局,劇本裏隻將結局一筆帶過,給了觀眾一定的空間自行想象。
天逐漸暗了下來,賞南接著又拍了好幾場李岩獨自在職場打拚的戲,他有了車房,不用再過以前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也不用寄人籬下找別人討生活,孟冬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可李岩他一點都不快樂。
甚至連賞南本人都受到了李岩消極情緒的影響,周立找他說說笑笑時,他一點都笑不出來,心一直往下沉。
臨到收工,周立接了個電話,驚慌失措地跑到賞南麵前,“賞南,你快點回去一趟,你奶奶估計……”
最後那幾個字,周立的聲音越來越輕,“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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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都是賞家的人,孫子孫女都哭得最厲害,長一輩的雖然沒痛苦出聲,卻也都是眼睛通紅。
賞行正蹲在病房門口撓著頭,本來寂靜的走廊傳來腳步聲,幾乎是跑著來的,他抬起頭,看見了賞南,是他兒子,哪怕戴著口罩和帽子,賞行正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沒再像以前一樣看見賞南就暴跳如雷,他幾乎站不起來,隻朝賞南揮揮手,示意他進病房。
和之前的精神煥發比起來,現在的老人更像是回光返照,臉色灰敗地躺在**,氧氣麵罩罩住她的口鼻,她的呼吸深慢,眼神渾濁,兩頰深深地凹陷,床頭儀器的警報聲一直未停。
喬雲給老人撚好被子,看見賞南,她往旁邊讓了兩步,“該說的都說完了,就剩你了。”
賞南有些無法接受,哪怕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這些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的情感都是深深紮根在他身體內部的。
“奶奶?”他慢慢坐下來,叫了老人一聲。
老人眼珠緩慢地轉動到了賞南所在的方向,“好好學習,讀書,考大學。”她精神已經恍惚錯亂,她還以為眼前的賞南是沒長大的少年。
“我罵過你爸爸了,讓他不要,”說話對於老人來說非常費力,她休息了會兒,才接著說,“不要再打你,你考個好大學讓他看看,你一點都不差。”
賞南喉頭酸脹,鼻子也發酸,他握住老人幹枯得像冬日樹枝的手,“好。”
“大明星,別太累。”她好像又想了起來。
賞南輕聲應著,“好。”
老人見完了最後一個寶貝孫子,囑咐了所有放不下的,滿足且安心的閉上了眼睛,監護儀屏幕上的心跳波動迅速拉直,警報聲尖銳地在病房內響起。
病房裏一點哭聲都沒有,門外也沒有人衝進來,夜色深濃,白熾光冷白如雪,老人臉上的笑容十分安詳。
站在走廊裏,賞行正當著賞南的麵把他從黑名單裏拉了出來,“葬禮的時間我會通知你,你有時間就來,沒時間來也不要緊,你奶奶不會怪你。”他的脊背突然間就垮了下來。
“行了,你走吧,你工作忙。”
換做平時,大家可能會和賞南寒暄幾句,哪怕已經很久沒有來往過,但既然老人提前叮囑,他們自然不會再計較,不過此時,沒人有心思招呼賞南。
賞南和周立一起走出了醫院,周立一言不發地跟在賞南身邊,“你別太傷心,你奶奶都八十多了,這幾年一直躺在**,現在對她而言說不定還是解脫。”
沒人想當個植物人,就算能喘氣,那也是活受罪。
“我知道。”賞南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水,遞給周立一瓶,難過的情緒慢慢褪去,理智很快壓過情感,對老人而言,這的確是解脫,但他身為後人,不可能一點悲傷的情緒都沒有。
加上還沒從李岩的角色中完全緩過來,賞南一時間居然覺得有些恍惚,像是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絕望感,也覺得這個世界在不斷地裂口,裂口,裂口,最後被撕裂,他自己也將要被撕裂。
[14:早說了,情緒敏感是一把雙刃劍,主腦還不信,它能讓你拯救怪物時多幾分成功的概率,卻也能在遇事時給你一記無法承受的重擊。]
14出聲後,賞南好了許多,他仰頭把瓶子裏的水一飲而盡,“走吧,回酒店。”
老人的葬禮在七天後,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都發到了賞南的手機上,賞行正還給賞南發了幾個文件,裏邊都是老人彌留之際說過的話,她哪怕覺得自己這麽活著很遭罪,卻也放心不下這個,放心不下那個,還有喬雲之前趁老人看賞南主演的電視劇時錄下的視頻。
張星火知道他家裏出了事,變得比之前更加溫柔了。
李岩和孟冬沒有同框的鏡頭,賞南和傅蕪生之後的幾天都沒見上麵,傅蕪生白日很忙,幾乎不會長時間滯留在酒店,他忙起來的時候,賞南睡覺也能睡得安心點。
許圓來過幾次,許圓現在變成了溫柔大姐姐,但也隻是對賞南,對其他人,她一如既往的冷麵女王。
[14:許圓不是人。]
[14:許圓是魘,夢魘可以讓所有人看見他想讓大家看見的東西,如果我不是係統,我真懷疑這整個世界都是夢魘創造出來的一個遊戲場。]
賞南瘦了一圈兒,瘦到了最開始的樣子,看起來更清瘦單薄。
全莉莉提醒他發微博和粉絲分享日常,不許說太多。
賞南直接穿著戲服比了個剪刀手,連拍三張,發了出去,評論點讚轉發瞬間就開始了,幸好他的手機一直靜音模式。
——照片裏的人,瘦了,卻變得更輕盈似的,漆黑的眼睫將臉色襯托得雪白,很能激發人的保護欲。
[怎麽這麽久沒見,寶貝好像變嫩了,嗚嗚嗚嗚姐姐親親。]
[帥帥帥!賞南最帥!]
[在拍緋城之戀嗎?期待期待。]
[這部電影肯定很虐吧,我看過簡介,怎麽覺得照片裏的人就是李岩……]
一周後,賞南去殯儀館參加奶奶的葬禮,奶奶兒女眾多,人緣也頗好,還有好一些老同學也還活著,趕去吊唁的人都是真心實意地來送別老人。
喬雲生怕賞南被人認出來,讓他離自己遠點,要是被人看見她帶著一個青年,別人肯定就能想到是賞南,自然就能知道是大明星賞南。
盡管一點消息都沒有走漏,賞南家人也十分注意不和他靠太近,佯裝不熟,但也仍是有人扛著攝像機衝了進來,擺在門口的花圈應聲倒地,花圈上的鮮花被湧進來的人群踩在腳底下,本在廳內吊唁的眾人嚇了一跳,看著眼前的無數攝像頭和閃光燈。
他們很快鎖定了賞南,賞南本來隻是在一個角落裏,在第一個人衝進來的時候,周立就擋住了他。
隻不過沒什麽用,這些人也是眼熟周立的。
賞南看著奶奶的照片都被撞倒在地,他彎腰從人群中一路擠過去,把相框扶了起來,扭頭不閃不避地看著鏡頭,聽著耳畔不斷響起的快門聲,他視線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你們所有人,都即將收到我本人對你們發出的律師函。”
為首的男人掙紮著衝在前麵,攝像機差點直接懟在賞南腦袋上,他激動異常,“聽說是你把你奶奶從樓梯上推了下去,是真的嗎?”
賞南怔了怔,他的家事對外一直是保密的。
周立聽見這人的問題,呼吸一滯,他衝過去一把把賞南拉開,對著提問的人吼道:“闖入別人的葬禮,誰給你們的資格?這裏是記者會嗎?這裏是殯儀館!”
如果說周立還算冷靜,一直靠牆坐著的賞巡直接拖了把椅子站了起來,他悄無聲息地過來,一聲招呼都沒打,一椅子敲在了離賞南最近的那台攝像機上,攝像機摔在地上,摔得稀碎,賞巡紅著眼睛,“滾出去。”
這群人愣著不敢動,不知道這野蠻人從哪裏冒出來的。
賞巡後退兩步,“你帶著賞南先走。”
他們沒動,賞南準備從後門離開,可當看見賞南要走的那一刻,場麵突然失控起來,一群記者狗仔推開賞巡朝賞南追去,他們這架勢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正經媒體的。
周立推開了一個伸手想要抓賞南的人,有人眼疾手快跑過去把廳內的大門關了,後門繞過去依舊得從大門離開。
賞南不知道自己被拍了多少照,如果他是個普通人,今天怎麽也要開幾個腦瓜子。但周立一直在說不能鬧起來不能鬧起來,管他們正經不正經,他們不能打人,賞南從未如此窩火過。
葬禮基本上是被毀了,滿地都是被踩爛的白色**,賞南不能動手,不代表賞家其他人不能動手,廳內亂成一團。
離賞南最近的一個男人突然指著一個方向,驚喜地大喊,“快看,是傅蕪生!”
傅蕪生對他們的吸引力可比賞南要大多了,咖位是原因之一,傅蕪生鮮少出現也是他們會選擇丟開賞南的原因。
一群人呼啦啦地來,又呼啦啦地離開,留下了一地狼藉。
賞南把倒下的花圈扶了起來,他一言不發的樣子,讓周立心裏十分沒底,“你沒事兒吧?”
“沒事,”賞南挨著挨著扶花圈,不緊不慢地說道,“攝像機上有的有單位,有人還掛著工作牌,我已經都記下來了,你幫我聯係莉莉姐,這些人背後的媒體我都要起訴,以我個人的名義。”
一般明星是不太敢得罪媒體的,筆杆子殺人不見血,他們最擅長引導風向。更何況,不管正經官方與否,賣個好,對以後來說怎麽都是有好處的。
“真告啊?”
“嗯。”
賞行正沒有責備賞南帶來的麻煩,他一路小跑到賞南麵前,讓他快走,“你能來,奶奶就已經很高興了,趕緊走趕緊走。”
“您和媽保重身體,有時間我就回來看你們。”賞南說道。
賞南和周立殯儀館的後門離開,周立一路都在咒罵,“為什麽會這些人會知道我們來了這裏?也就張導和幾個副導演知道,怎麽葬禮他們也闖啊,真的是缺德!”
“你臉上怎麽了?”周立餘光撇見一道紅,表情立刻從憤怒變成了驚駭,他把賞南的帽子一把摘了下來,才看見賞南太陽穴的位置被劃了一到很深的口子,順著顴骨,鮮血沾在了口罩上。
“沒感覺。”賞南看周立癟著嘴給自己擦臉上的血,“你哭什麽啊?”
“怎麽你都這麽有名了還要受這群狗東西的氣?”周立把帽子重新蓋在賞南頭上,堅定道,“你說得對,我們告,告死他們。”
從後門出去,天光明亮,花壇裏栽種著明黃色的**,在太陽底下看著開得熱鬧非凡。
隔著不遠處就是大門,殯儀館大門連接著百步梯,一陣喧嘩,那群狗仔記者從殯儀館正門擠了出來,把好好走路的行人都嚇得紛紛避讓。
他們的神情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興奮,眼睛瞪得一樣大,指著前方嘰裏呱啦地大喊,扛著攝像機你擠我我擠你,爭先恐後地往前衝。
周立覺得這就是群瘋子,他說:“他們好像是看見了傅老師?傅老師怎麽會來這裏?他們認錯人了吧?”
賞南站在原地,他感覺到了什麽,不具體,所以隻是眼神淡淡地看著那群人。
他們像是沒看見百步梯一樣。
第一個人從百步梯上滾了下去,雙腿折在一起,腰也彎成了一個奇異的弧度,像一個圓環,和手裏的攝像機一起噗噗噗往下滾,他後麵的人群沒有任何要停下腳步的跡象,於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摔倒的最後一秒,他們臉上的表情都仍是激動和興奮,絲毫的痛苦都看不出,哪怕身體在水泥地上撞變了形,磕得鮮血淋漓,他們的嘴都開心地咧著,好像遇見了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這簡直堪比一些教會將教徒送給魔鬼的交接儀式,站在門口的人紛紛掏出手機拍照。
傷痕累累的眾人身後,出現一個僅僅賞南能看見的身影。
傅蕪生背對著日光,被陰影籠罩著,身姿挺拔,麵容淩厲,目光漠然如淬過冰。
隻很短暫的幾秒鍾,他就消失在了賞南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