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骨吟

賞南將桌子上那壺熱水喝了大半才覺得喉間的幹渴稍微被衝淡了些,陸及用手指擦掉賞南嘴角的水漬,說道:“我讓香夫人等你醒了給你做魚片粥,食材都準備好了。”

“是小五和小六一大早跑去湖邊釣上來的,聽說你病了,急急忙忙送了兩條過來。”陸及接著說。

小五叫陸其寧,小六叫陸其可,一對龍鳳胎,但長得並不相像,可以說是各長各的。陸其寧是哥哥,樣貌普通,學習普通,無一不普通,沉默寡言,打小就不出挑;陸其可是妹妹,偏偏和陸荔有幾分像,可能是因為都長得好看,美人在某些方麵一定是有相似之處的。

這兩人並不熱衷於爭搶繼承人的位置,不管是功課還是在長輩們麵前的表現,統統渾水摸魚,相反,兩人對美術音樂和旅行一類尤其感興趣。

這不,聽孟管家說可以冰釣了,天還沒亮,兩人就帶人扛著家夥事兒坐到了湖邊。

賞南的活動場所主要是在陸及這邊,他和主屋那邊的人一個月說不上一句話,除非那邊請陸及過去吃飯,不然陸及的餐也還是在自己這邊解決。

加上陸及是一個深居簡出的人,所以賞南和他們接觸得也特別少,特別是除了陸荔,其他那幾個堂的,名字全都差不多,賞南見不上麵,更加難以分清楚誰是誰,還得14去提醒。

賞南試探性地問道:“我要不要過去謝謝他們?”

陸及捧著書,“不用,他們敬愛你是應該的。”

不然那生日宴就是白舉行了。

“對了,”陸及又說,“我讓孟叔給你找了上課的老師,暫時隻學習兩國語言和生活常識課,再加一節體育課,如果你有其它感興趣的,可以和孟叔說,讓他給你安排。”

“生活常識?這也要學?”賞南愣了愣。

陸及笑問:“會看地圖嗎?知道什麽雲預示著將要下雨嗎?知道麵臨威脅時的第一應對策略是什麽嗎?知道在沒有食物與火源的情況下如何維係機體最基本的運轉嗎?知道在怎麽和你的上級相處……”

賞南眨巴眨巴眼睛,“這些啊……會用導航算不算?”

陸及抬手捏了捏賞南的臉,“去叫香夫人給你做飯,然後自己再去測一遍體溫,飯後還有藥要吃。”

生活中,陸及在各處都顯露著他的熨貼和周到,賞南覺得雖然陸及看起來冷冷淡淡,可實際上給人的感覺卻是暖烘烘的。他甚至可以斷然,這個世界上不會再出現第一個像陸及這樣好的人。

[14:感覺你是想要在這個世界永遠留下來的樣子。]

賞南從櫃子裏取出體溫表,聽見14的話,立刻就否認,“我沒這樣想。”

覺得陸及很好是一回事,永遠留下來又是一回事,不管怎樣,賞南都還是最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陸及對他很好是沒錯,好到簡直無可挑剔的地步。

但從一些細枝末節裏,賞南可以覺察到對方強得可怕的掌控欲。

幸好,陸及不是永生,不然他還真要永遠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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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病愈後,剛好過了一周的時間,蘇意在早晨七點,踩著自行車到了陸家。

陸家宅子在美澤市馬迦裏小鎮已經佇立幾百年,陸家現任家主陸蕭樂善好施,是一個聲譽極好的生意人,為馬迦裏小鎮的建設讚助了許多大筆資金,得以讓馬迦裏小鎮的財富在全國也排得上名號,小鎮居民也擁有著極高的幸福值。這也是蘇意研究生畢業後選擇回到家鄉的一個重要理由。

因此,當孟管家上門來請他為陸家一位小少年單獨授課時,他不僅感到受寵若驚,也覺得十分榮幸。

第一次來時,他沒見到自己的學生,說是生病了。

蘇意想,大概是身體不太好吧,富貴人家的小孩子都比較金貴。

“蘇老師喝茶嗎?”

“水就好。”蘇意略顯拘謹。

一位穿著製服的女士為蘇意端上一杯白水,看了看外麵,“您稍等,小南少爺應該馬上就來了。”

蘇意忙道:“不急,是我提前到了。”

蘇意會提前一個小時到出乎了賞南的意料,這也太早了,天都沒亮全。

賞南換好了衣服,站在餐桌邊上大口往嘴裏塞著早餐,香夫人端著一杯熱牛奶站在旁邊,一手拎著他的新書包,輕聲道:“慢點,也不急,讓少爺看見你這麽吃東西,你又要挨罵的。”

賞南嗆了一口,香夫人忙抬手給他拍背,看他吃完,把書包遞給他,“好了快去吧。”

賞南一路跑著過去的,上課的地方在主屋一樓的一個小書房,書房麵積不大,擺了兩個書架,都是一些雜談,少見名著與傳記。

一盞落地傘型的台燈立在牆角,靠牆還有一幅風景油畫,蘇意背對門口坐在書桌前,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少年。

“蘇老師好。”賞南彎腰問好,襯衫的領結沒卡好,掉下來了,他連忙撿起來又別上,不好意思地對蘇意笑了笑。

蘇意也站起來,“你好。”

蘇意的目光一路跟隨著賞南,直到對方在椅子上坐下。

對方大概是一路跑過來的,碎劉海都跑亂了。陸家想必對小輩有著十分嚴苛的教育和管束,所以哪怕是在家裏上課,少年都沒有衣衫不整,更加沒有穿著家居服便前來,而是著藏藍色的學院服,這種標準的學院服隻能在鎮上的私立高中才能看見,而且他們穿得遠遠沒有賞南挺拔俊秀。

見到賞南之前,孟管家簡單地向老師介紹過學生,蘇意本以為是給陸家某位小少爺授課,沒想到是給陸家大少爺陸及身邊的一個小孩子上課,更沒想到的是,對方看起來根本就不是那種因為寄人籬下而畏畏縮縮的小孩兒。

上課時間是早上九點到中午十一點以及下午兩點到下午五點,這兩個時間段,課程歸蘇意自己安排。

孟管家說過,賞南之前是在孤兒院,沒上過學,可能要從最簡單的開始學,蘇意甚至已經做好了從a、o、u…開始教學的準備。

但幸好,這學生長得就一副機靈樣,人也確實機靈,學東西飛快,英文單詞不管多長,他念一遍,對方便能以極標準的發音重複一遍。

蘇意從來沒教過這麽聰明的學生,他應該要告訴孟管家,這是一個天才,不應該拘在家裏,適合去搞科研,為社會與國家做貢獻。

不過……孟管家一開始讓蘇意給賞南上課的目的也並不是希望賞南成為多博學的人才,隻是為了讓他多學一些有利於獨自生存和方便生活的東西。蘇意能看出來賞南在陸家受重視的程度,孟管家是陸家老宅的一把手,能讓他出麵請自己,可以想見賞南在陸家的地位。

但蘇意沒想到賞南是這麽聰穎的一個學生,如果隻是這樣拘在陸家,未免太可惜。

賞南也有些迷糊,因為他確實不用學,他本來就會,甚至另一門D語,他也不需要特意學,他有些不解,問係統:“我真是大學剛畢業?我什麽專業的?”

[14:南南你在原世界的確是大學剛畢業的學生,學的是……動植物學。]

授課的課程非常愉快,蘇意說話生動幽默,加上他也是年輕人,比陸及還小兩歲,跟賞南的共同話題不少。

蘇意下午離開時,賞南在孟管家的陪同下目送蘇意離開了陸家。

“賞南同學,明天見。”蘇意坐在自行車車座上,朝賞南揮了揮手。

“蘇老師明天見。”

當蘇意騎著騎行車的身影消失後,冷風迎麵吹來,賞南打了個寒噤,“孟叔,我們進屋吧。”

說是進屋,賞南根本沒回主屋,他直接從庭院裏回了陸及那邊。

五點,夕陽的最後一抹還殘留在天際,像畫筆隨意揮灑的幾道紅色顏料,橙紅色落在廊道的頂棚上,整座庭院都籠在了一層厚重濃鬱的紅當中。

目之所及的景象可以稱作是浪漫,可四麵八方而來的風卻是冷酷的,院子裏一部分花草耷拉著腦袋等待春日的降臨,隻有不畏寒的依舊常青。

有些冷清,這是賞南的第一感覺。

第一感覺是,陸及在這裏獨自住了六百多年,他會覺得冷清和孤獨嗎?

香夫人站在門口迎賞南,“學得怎麽樣?開心嗎?”

賞南把書包放在了玄關,換了鞋,忙蹲到壁爐前烤手,“蘇老師和孟叔說我是天才。”

香夫人笑開來,隻當這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語,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抵如此,一巴掌能拍死一隻蚊子,就覺得還能一拳頭打死一頭老虎。

“有作業嗎?”香夫人問。

“沒有作業。”賞南本以為有的,但蘇意說他不需要留作業,作業於他而言是浪費時間的東西,隻給他推薦了幾本書,讓他有空的時候看看,拓展拓展知識麵。

賞南把自己烤暖和了,才問香夫人,“我哥呢?”

香夫人回答道:“少爺下午有些咳嗽,半個小時之前已經去休息了,讓你晚上也早點休息。”

“……好吧。”賞南一整天沒見到陸及,還怪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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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賞南每天早出晚歸時過得飛快,在課間休息時,蘇意知道賞南過兩天也要去鎮上看歌劇表演,便邀請賞南去他家裏用午餐。

“我母親釀的玫瑰米酒在鎮上有價無市,本來想帶一壇來的,但攜帶的路上風味會流失,所以隻能邀請你前去品嚐了。”

“那我要問問香夫人。”賞南說。

“香夫人?”

“是的,就是我哥個人的女管家,她會和我一起去看表演。”

“那你問問香夫人願不願意也去品嚐,我母親會很高興的。”

蘇意聽說過香夫人,不過印象並不深刻,所以他一時沒記起來,經賞南提醒後,他想起來了,是從陸及十來歲就跟著陸及的那名美豔的女管家。有時,女管家會到鎮上采購一些東西,她實在是太美了,每次去都會有許多男人上前搭訕,這是蘇意聽他母親說的,他母親十分欽佩像香夫人這樣的女士。

於是,在當晚用晚餐時,賞南一邊切牛排,一邊和香夫人說了,香夫人沒怎麽多加思慮便點頭了,“好啊。”

她說:“在知道蘇意是你老師後,我特意又去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他家有自己的酒水品牌,在國內有一定的名氣,雖然口味比較小眾,可正好獲得了一大批忠誠的客戶。品牌是以他母親的名字命名的,他母親每年隻會親手釀家裏幾口人飲用的玫瑰米酒,不對外出售,我很榮幸被邀請。”

這已經不是賞南頭一回在吃飯的時候提起蘇意了,有時候是香夫人主動問上課的情況,有時候是賞南主動提。

陸及一般不參與,隻會在賞南說不想上課的時候出聲開導兩句。

陸及並不喜歡此情此景,也就是賞南總是頻繁提起別人的名字的時候。

他想起家中長姐出嫁被迎親隊伍接走時,大伯母表麵端莊,卻在長姐離開後哭暈了過去,大伯父也好幾天食不下咽,直到長姐回門,兩人的臉色才好轉。

他在思考,自己此時此刻的心緒是否自己也和大伯母大伯父一樣,可他轉念卻想,如果是他,在有人上門求娶賞南的當日,他應該就會命人將那莽夫亂棍打死在街口。

陸及沒吃多少,他確實有些食不下咽。

但賞南的胃口很好,上課很消耗腦力,開始上課後,賞南的飯量明顯比之前大了,香夫人給他做多少他能吃多少。

看見陸及麵前的餐食幾乎沒動,賞南放下叉子,看了看香夫人,又朝陸及看回去,“哥,你沒胃口啊?”

陸及:“有點。”

賞南又去看香夫人,再又去看陸及,“心情不好?”

陸及仍是之前的回答,“有點。”

賞南心裏連著咯噔了好幾下,陸及心情不好,那他可得弄清楚,免得好不容易降下去的五點黑化值又升回去了,除了任務需要以外,賞南也確實不太想看見陸及心情不好,他希望陸及能開心點兒。

“為什麽啊?”

香夫人此時站了起來,“我去切一盤水果。”

她走後,餐廳便隻剩賞南和陸及了。

陸及將頭扭過去持續地咳嗽了幾聲,才掀起眼簾,看著賞南,“小南,你之前說想要陪著我,我想知道,你準備陪我到什麽時候?”

他的問題沒有任何前兆,賞南一開始沒立刻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賞南盯著桌麵上的花紋看了會兒,斟酌著回答,“我一輩子都陪著你,但你不是說,你會死掉嗎?”

賞南想,陸及之所以會這樣問,應該是已經在舍不得離開了吧,舍不得就好。

陸及傾身,手指搭在高腳杯的杯座上,做了個假設,“如果我死了,在我死之後,你準備怎樣度過餘生?”

“沒想過。”賞南回答道。

頭頂懸掛的燈的燈影從頂上罩下來,正好落在賞南的兩腮,看起來有些……氣鼓鼓的。

陸及說:“現在想。”

賞南驀地抬起頭看著陸及,像隻機警的林間小動物,賞南潛意識裏覺得,他此刻的回答,可能會直接影響到陸及是否決定在一十七歲拉著所有人陪葬的決定,所以他要慎之又慎,慎之又慎,慎之又慎……

思考良久,賞南小心翼翼地作答,“給你守墓?”

陸及笑看著賞南,沒有對這個答案表現出滿意或者不滿意的神情,賞南感到有些忐忑,因為他摸不準陸及到底在想什麽,完全摸不準,所以賞南隻能一點一點的試探。

“我在陸家隻和你感情最好,你死了,我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讓我留在這裏,如果他們願意讓我繼續留在這裏的話,我就守著你的墓,如果他們不願意再讓我繼續留在這裏,”賞南表情變得有些頹喪和落寞,“那我就隻能去外麵流浪了,但我會一直想著你的。”

這隻是賞南這麽說,他可不能真放任陸及死去。

時間在兩人呼吸間安靜地流淌。

這大半年以來,賞南在陸家被養護得非常好,但陸及還記得他初次見到賞南時,營養不良造成的瘦弱,受盡欺淩的童年造成的戰戰兢兢,所以當賞南說他可能會去外麵流浪時,陸及在想,他是否能接受好不容易養得健健康康的孩子再度變成一開始的那副可憐模樣。

哪怕結果是賞南做的第一個假設,他是否能夠接受他的孩子守著他的孤墳度過餘生。

兩個假設的答案都是不能接受。

“你之前不是說要給我養老送終,不養了?”

賞南的眼睛在聽見陸及的回答之後慢慢亮了起來,陸及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賞南瞬間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那你的病呢?”

陸及:“隻是身體不算好,不會死的,別擔心。”

賞南有些想哭,“你別騙我啊。”

“不會騙你。”

陸及之前一直用“再說吧”搪塞賞南,賞南無法猜到陸及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他忐忑不安地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終於,終於等到陸及的正麵回答了。

一切都有了轉機。

賞南的確非常想要喜極而泣。

[14:雖然陸及答應你了,但陸蕭到時候實施獻祭的時候,發現獻祭失敗,一定會發瘋。你們要當心。]

賞南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陸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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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表演當天,香夫人給賞南盛裝打扮,羊絨短外套和到膝蓋下一點的黑色長靴,為了扛風,她又取了件十分厚實的黑色鬥篷,帽子一周是細軟的白絨毛,賞南忍不住說道:“很適合坐那種南瓜馬車?”

香夫人將鬥篷的帶子係緊,“什麽南瓜馬車?”

賞南沒回答,香夫人自顧自說道:“你說得不錯,如果我們有一架豪華馬車就好了。”

“那樣的話,我們一定會在歌劇表演結束的時候準時到達。”賞南說道。

香夫人忍不住掐了賞南的臉一把。

陸及從樓上下來,他遞給賞南一個黑色的呼叫機,“按1會接通我書房的電話,2是打給主屋的,3則是鎮上的警察局,其餘的背後都有貼,跟緊香夫人,不要到處亂跑,早點回家。”

賞南將這個老掉牙的呼叫機裝到自己貼身的口袋裏,”哥,你也去吧。”

陸及笑著搖頭,“太吵了,你好好玩。”

用過早餐後,賞南和香夫人乘坐家裏的車出發往鎮上去。

賞南還是第一次來陸家的時候走過這條公路,後來的大半年沒再離開過陸家,他放下車窗,當時來的時候是春天,春意盎然,四處都是翠綠的,現下是寒冬,路兩旁枯草叢生,風一吹,樹上搖搖欲墜的枯葉便簌簌落下如下雨一般。

一開始如綠色海浪一樣的稻田還是小麥田野早就收割結束,田地裏隻剩下被收割過後的整齊樁子,有大群的麻雀在裏麵啄食著漏在地裏的糧食,汽車駛過,驚飛了一大片。

香夫人手裏舉著一把小鏡子,細致地描著眉說,絲毫不受汽車顛簸的影響,瞥見賞南看窗外看得那麽入神,“讓少爺給你劃一塊地你去種,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考慮。”賞南很認真地說道。

汽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馬迦裏小鎮,小鎮比賞南想象中的要大又熱鬧多了,建築風格都是尖屋頂的小城堡風格,粉刷牆壁用的塗料也都是暖色係,地上並不是柏油馬路,也是磚塊鋪就而成的,上麵甚至繪著各種各樣的卡通人物,可惜賞南一個都不認識。

馬迦裏,一個充滿著自己特色的風情小鎮,想必也有不少外地人前來旅遊,賞南想道,實在是處處都能打卡發朋友圈。

每隔不遠,便張貼著一張馬迦裏歌劇院設計的海報,正是今天將要演出的節目,名叫《夕陽戀歌》

香夫人戴著一雙黑色皮手套,姿態優雅,她抱著手臂,說道:“想必是一出老東西愛上妙齡少女的狗血戲。”

海報上有角色介紹,香夫人說得並沒有錯,隻是老東西不是很老,五十多歲,妙齡少女的確非常年輕,才十八歲。

賞南和香夫人針對海報討論了一番後,一轉身,便看見了蘇意笑意盈盈地站在後麵,香夫人露出得體的笑容,賞南則主動問好:“蘇老師好。”

蘇意:“母親已經在家等候多時了,我給兩位帶路?”

香夫人跟蘇意想象中的樣子有一些出入,並不是完全美顏,眉梢眼角的淩厲不容忽視,站在賞南身邊,保護意味非常明顯,不愧是陸及專用的女管家。

賞南一邊走,一邊欣賞著這個小鎮的各處,真是像從童話裏走出來的一樣。

因著今日有表演,鎮長又請客喝啤酒,馬路上的都像香夫人一樣,打扮得隆重得體,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和熱情,光從他們的神態當中都能看出,他們的確有一個非常幸福的生活環境。

迎麵過來一群女生,長裙大衣,走在中間的一位還戴著漂亮的帽子,帽子上別著幾支白色的羽毛,路過賞南時,對方突然向賞南手中丟了一枝花。少女丟了花之後,朝賞南羞澀一笑,挽著女伴們的手臂輕盈離開。

蘇意看賞南無所適從的模樣,忙解釋說:“這是最近很流行的一種示愛方式,不論男女,隻要遇見的心儀的人,就丟給對方一枝花,如果你也對她有好感,就將花丟回去,如果沒有,就禮貌收下。”

解釋完以後,蘇意笑著說:“賞南同學,她是在向你示愛啊。”

頓時,賞南就覺得這花燙手。

他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看見賞南窘迫的表情,香夫人摸了摸他的頭,“還是小孩子呢,對不對?”

那是在香夫人的心裏,香夫人活的年頭和陸及差不多,她看賞南就是跟看小孩子差不多,她也完全沒想到出來會碰見這樣的事情。

這件事情,她要告知陸及才行。

到蘇意家隻有一十多分鍾的路程,他家就住在鎮上的中心地帶,一棟非常漂亮鮮豔的房子,有一個寬敞漂亮的花園。

而這一十多分鍾,賞南收到的花已經可以紮成一大捧,玫瑰花,桔梗花,鬱金香和洋牡丹等,香夫人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本來有男士想要上前送花,卻在看見不虞的臉色後停下了腳步,打消了念頭。

蘇意調侃道:“賞南同學可真是受歡迎,你要是在鎮上中學讀書,想必追求者會把你家的門口都堵住。”

這隻是假設,香夫人心想道,陸及是不可能讓賞南獨自在鎮上讀書的。

她跟了陸紳幾百年,她無比清楚陸紳對自己物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有多強,所以在陸紳管理陸家時,陸家行事從無差錯紕漏,因為陸紳會將所有的意外都考慮在內,更會考慮到一個決定可能導致的多個結果。

陸紳有多在意賞南她是在看在眼裏的,到底是什麽感情,她也不十分清楚,隻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陸紳若是知道賞南收了這麽多花,心情估計不會好到哪兒去。

但即使知道陸紳會不悅,香夫人還是得告知對方一聲,起碼,在以後陸紳在場時若發生了類似準備,他好有個心理準備。

也該讓陸紳知道,賞南不是小孩子了,是走出去後非常受異性同性歡迎的俊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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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意的母親非常熱情地接待了賞南和香夫人,蘇意的家裝飾得十分溫馨精致,當然,細節處還是能看出這個家庭的富裕。

她抱出一壇未開封的米酒放到桌子上,蘇意衝賞南眨眼睛,“換做平時,我母親可舍不得。”

蘇意的母親簡直是香夫人的迷妹,她從香夫人進屋,目光就沒有從香夫人的臉上移開過,當然,也不忘熱情招待賞南,順帶對賞南所收到的鮮花表現出了非常驚訝的神色。

“如果有心儀的人,不如讓陸及少爺去給你談談婚事。”蘇意的母親正經說道。

香夫人攔下了,“他還沒成年,暫時沒有考慮過那些事情。”

正聊著,樓上噠噠噠動靜十分大的跑下來一個女生,穿著燈籠袖的蕾絲白睡裙,紮了兩條麻花辮,她可能是沒想到客廳有客人,在對上賞南的目光後,她臉一紅,轉身飛快跑上樓了。

蘇意皺皺眉,“我堂妹,放寒假了,來這裏度假的。”他雖然皺眉,但眼裏沒有什麽責怪的神色,純粹是作為兄長對調皮的小妹妹才會露出的表情。

賞南並沒有將對方的出現放在心上,他捧著玫瑰米酒,喝得停不下來,的確好喝,有著白玫瑰濃鬱的香味,還有薄荷與百裏香的味道,他想,陸及肯定喜歡。

他幾次想開口朝蘇意的母親討要,想要讓陸及也嚐嚐,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幸好,離開的時候,蘇意的母親主動提出送一壇給賞南帶回去。

“等會的歌劇表演是在陸天劇場演出,我們可以一起看。”送賞南離開時,蘇意說。

香夫人手裏抱著花,賞南拎著一壇米酒,“大豐收。”

香夫人聞見了賞南身上非常濃的酒精味道,再看賞南微微發紅的臉,表情僵了一下,“小南,你喝了多少?”

“一杯。”賞南回答道。

“那就好。”香夫人鬆了口氣。本來她以為這是普通的米酒,隻加了一點酒曲的那種,結果喝到嘴裏才發現裏麵加了葡萄酒,度數不低,賞南還沒成年,陸家家規那麽嚴,未成年是嚴令禁止飲酒的,要是被陸及知道,香夫人擔心賞南受罰。

還好,隻是一杯,等會給賞南買杯熱牛奶壓一壓,把酒精味道給壓下去,陸及到時候應該不會發現。

飲酒,被示愛…..香夫人後悔來看歌劇表演了,至少不應該主動邀請賞南一起,這簡直是枚隨時會被引爆的炮彈!

[14:是十一杯啊。]

歌劇表演的時間是下午點半開場,全場五個半小時,分上中下幕戲。

為了應景和湊熱鬧,香夫人和賞南在入場的門口買了兩個麵具,香夫人的麵具是全麵,賞南的半麵——純白的顏料塗在麵具上,再用金色與紅色在上麵描出貓科動物伺機而動的表情。很適合賞南。

看著賞南,香夫人覺得陸及實在是太會選了,這麽漂亮的孩子,她忽然也好想養一個。

擔心賞南走丟,香夫人伸手拽著賞南的鬥篷帽子,她穿著中跟皮鞋,本來就有170,此刻更是比賞南還要高點兒,所以抓著賞南並不費勁。

賞南確實有些頭暈,但不影響走路和認人,他忘了,自己這個身體沒喝過酒,酒精直衝腦門,衝得他頭暈眼花。

但咂咂嘴,嘴裏還有白玫瑰的味道,值。

開始表演時,劇場人頭攢動,不斷的還有人從入口處湧入。

劇場是半圓形包裹著舞台的,觀眾席也是從上至下,地下的空地則沒有座位,觀眾可以站著。

香夫人和賞南則在最好的觀看位置,還有遮擋用的簾子和茶幾上的幹果與鎮長贈送的黑麥啤酒。

尖叫聲讓賞南覺得有些難受,舞台上的紅色幕布緩慢拉開,第一幕,便是寄養在男主家的女主用抹布卑微的跪在地上擦地。

賞南莫名覺得這戲怎麽像他和陸及,不過不同的是他和陸及之間沒有愛情,是戰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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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夫人看得入迷,第一幕戲結束時,她扒開簾子試圖找賞南探討劇情,簾子一拉,座椅上是空的。

賞南不見了。

香夫人眼前一黑。

幾乎想都沒想,香夫人站起來便往外麵走,她是位禮貌又美麗的女士,大家紛紛主動為她讓路,香夫人小跑著跑出場,進出的人都為了湊熱鬧而戴上了麵具,香夫人眼前不停晃過詭異又扭曲的麵具,陸紳和陸及的臉在她腦海中交織著,最後重合,變成了一架完整的骷髏。

站在劇場的正門口,香夫人四處張望尋找著賞南的身影,最後在旁邊的樓梯上看見了賞南,她心跳慢慢平複,走過去,拍了拍賞南的肩膀,“小南?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賞南緩緩抬起頭,“我有點頭暈,裏邊太吵了,我出來吹吹風,我看你看得很入迷,就沒和你說。”

賞南是真的覺得裏邊太吵了,那米酒的度數也太高了。

香夫人蹲下來,“我去叫司機,我們現在回家?”

“你好不容易出來看場戲,你快去看,我在這裏等你,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的。”賞南手裏捏著呼叫機,上麵有直接撥通香夫人電話的按鍵。

香夫人每次出來都是為了辦事,她很少這樣不帶任務的出來玩過逛過,被大火燒死時,陸香也不過十幾歲。

“那你別亂跑。”

賞南真的不會亂跑,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香夫人走後,賞南把玩著手裏的呼叫機,看著上邊晃出了虛影的按鍵,賞南想讓它們別晃了,狠狠地摁下去。

被摁到的是“1”,呼叫機撥通了陸及書房的電話。

沒響幾聲,電話就被接通了,陸及的聲音溫和,“小南?”

賞南被嚇了一跳,他一開始因為手裏這東西居然會說話而受到驚嚇,遲鈍地意識到這是陸及給自己的呼叫機,而他現在在酒醉後用呼叫機撥通了陸及書房的電話,他捧著呼叫機,想嗯一聲回應陸及,可嘴巴不受控。

“誒呀……”

14在賞南腦子裏發出一聲爆笑。

賞南雖然年紀小,但其實並不是一個幼稚的孩子,相反,他其實挺成熟的,這麽久以來,賞南從未跟他撒過嬌。

陸及有點意外,語氣更加柔和,“怎麽了?”

賞南看著不遠處晃動的人影和噴泉,他低下頭,發現地上地磚的花紋也在轉,他腳邊放著那壇玫瑰米酒,出來時,他沒忘記帶上這壇米酒。

可能是喝了酒,賞南的傾訴欲高漲,可是他腦子並不是這樣想的,許多事情,他沒打算和陸及說,他覺得沒必要,但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我有很多花。”

少年語氣慢吞吞的,有點奇怪,無頭無腦的這麽一句話,更加奇怪了,但陸及以為是賞南一時興起,陪著他,“嗯?”

“是他們送的。”賞南接著說道。

他們,送的?

陸及本來揚起的嘴角慢慢往下壓了些許。

“他們是誰?”陸及輕聲的,哄著賞南道出全部。

賞南覺得陸及的語氣聽著很悅耳,很舒服,他就順著對方答了,“很多男生和女生,都送了的,蘇意說,這是他們喜歡的表現,我統統,統統都收下了。”

他回答後,等著陸及說話,但陸及一直都沒有回應,賞南對著呼叫機“喂”了兩聲,才聽見那邊的陸及在咳嗽,咳嗽幾聲之後,陸及語氣克製又平靜,“小南,回家吧,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