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紙活
賞南看著那幾隻很快逃得不見蹤影的小紙片人,被虞知白的直白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你會給自己的臉皮做得很厚嗎?”
虞知白不明白南南的意思,它視線慢慢抬起來,“小紙片人想的的確是我想的,但我可以控製自己的行為,它們不一定能控製得住自己的行為,我想什麽,它們便想什麽,它們不僅會想,還會去執行想法。”
“這是我的錯嗎?”
賞南:“……”
虞小羽的身影出現在房間門口,她很認真地看著兩人,“你們在吵架嗎?”
“沒有。”賞南和虞知白異口同聲答道。
“外婆有點餓,想吃麵。”虞小羽撓撓腦袋。
賞南按住就要起身的虞知白,說道:“我去煮吧,你去洗澡,順便,你眼球要換了。”
可能是因為快要下雨了,空氣開始變得很潮濕,虞知白眸子裏的墨色暈染成了一片,盯著人看的時候,非人感非常重。
比起虞知白,虞小羽更加喜歡和賞南呆在一塊兒,賞南身上有一種讓她覺得很舒服的感覺,難怪小白喜歡賞南,她也好喜歡。
她蹲在廚房裏幫賞南擇蔥,白亮的燈光落在她的圓盤似的臉上麵,詭異又有點可愛。
賞南給鍋裏加了水,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飯,但進廚房他就能辨認出架子上佐料,想來,應該是會的。
“外婆最近晚上總咳嗽。”
賞南回過頭,“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嗎?”
虞小羽抬起頭,“可是我們沒有錢呀,唉,沒有錢可是寸步難行。”她雖然沒有出過門,但她也知道一點,小區裏隔音不好,總有人因為錢吵架:嫌生活費太少了的兒子,離婚時為了兩萬塊錢私房錢大打出手的夫妻…
就是小白,雖然學校免除了學雜費,可有時候要交班費,要搞各種活動,哪一樣不需要錢呢。
“虞舍的賠償金本來是很多的,但後來外婆看了幾年病,都花光啦!”虞小羽把擇好的香蔥遞給賞南,“沒錢了,外婆就不看病了,外婆說剩下的錢要留給小白上大學啦。”
“我明天上午帶外婆去醫院看病吧。”賞南挽起衣袖,在砧板上切蔥花。
他想,如果虞昌月能好起來,虞知白可能會更加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一些溫暖之處的。
虞小羽:“那你很有錢嗎?需要很多錢哦。”
賞南點了下頭,“嗯,我很有錢。”
“麵在哪裏?”賞南問虞小羽。
虞小羽指了指上邊最左邊的櫃子,“那裏。”
將掛麵拿到手上,賞南下意識問道:“煮多少?”
虞小羽也不清楚,她又不做飯,她托著腮,看著賞南。
鍋裏的水已經滾開,水泡從鍋底升騰起來,水麵一片沸騰,這一刻,賞南想,他應該是不怎麽做飯的,之前的感覺是錯誤的。
掛麵拿在手裏沉甸甸的,賞南從口袋裏抽出一小把,丟進開水裏,看著有點少,就又丟了一些,考慮到虞昌月現在的消化能力,他沒有加荷包蛋,隻是一碗很清淡的掛麵,另外就是,再難一點,賞南也不會了。
虞昌月的房間開著燈,還是老式的電燈泡,電線在牆上蜿蜒攀爬,爬到床頭,線的尾端吊著一枚黃色燈絲的燈泡。
房間內家具的式樣都比較老舊,但幹淨整潔。
老人靠在床頭,蓋著厚厚的被子,她**放著一張小桌板。
看見賞南,“怎麽是你?”
賞南將麵放在桌板上,又將筷子放到虞昌月手心,扶著她的後背讓她方便吃東西,“虞知白在洗澡。”
“它洗澡?它洗什麽澡?毛巾擦一擦不就行了。”虞昌月抓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一次隻能挑起一小著麵條,速度也很慢,她緊盯著麵條,還不忘挖苦虞知白,“以為學會像人一樣生活,就真的能變成人?”
賞南把她肩上慢慢往下滑的毛毯往上提了提,此時,虞昌月已經成功地吃下了第一口麵條,她眼珠移到左邊,斜瞅著賞南,“你也不是好東西,明知道它不是人,你還和它好,你有什麽目的?”
“我沒有什麽目的,”賞南在床尾坐下,床鋪很軟,深深下陷,他知道虞昌月隻是不放心,不放心虞知白身邊出現任何人類,他知道了虞知白的身份,相當於一顆定時炸彈,“我很喜歡他。”
賞南真的挺喜歡虞知白的,他對像小動物一樣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力。
14沒說錯,主腦也沒預料錯,他死之前想的是一隻貓,那他原本一定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他想的那隻貓,一定是他的寵物貓。
“它可沒有車子房子可以給你,存折裏已經沒有錢了。”
說起這個,賞南試探性地和虞昌月說:“我和虞小羽商量過了,明天上午帶您去醫院看病。”
本來還在好好說話的虞昌月忽然暴躁起來,她筷子一撩,還燙著的麵湯濺到了賞南的臉上,“我不去。”
“哎呀,”賞南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湯水,有點疼,他沒生氣,哄著虞昌月,“我出錢,行不行?”
“你有錢?”虞昌月重新把筷子撿了起來。
“我有的。”
“那我也不去,”虞昌月喘著氣,她累到了,“我從不欠人情。”
“那就讓虞知白欠嘛。”賞南笑著,一副脾氣始終很好的樣子。
蹲在門口的虞小羽已經驚呆了,這樣都不生氣啊!
難怪小白喜歡賞南,她也喜歡。
“他用什麽還?”虞昌月嗤之以鼻。
“大學畢業了給我打工。”賞南說。
虞昌月咳嗽了幾聲,看著眼前溫柔的賞南,這個男生……就是她想象中的虞知白長大後的模樣。
“我考慮考慮。”她說。
賞南點頭說好,不催促虞昌月,等虞昌月吃完這小半碗麵條,他才出去房間。
虞小羽跟在他屁股後麵,“你臉上被燙紅了一塊,讓小白給你修一修。”她說完後,似乎覺得有些太不對,重新說了一遍,“讓小白給你找藥,擦一擦。”
“沒事,等會就好了。”
虞小羽一臉驚疑,“哇,你們人類也太神奇了吧,居然會自己好!!!”
賞南:“……”那還是你們紙人比較神奇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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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知白做了廚房的收尾工作,他回到房間時,賞南正裹著他的被子坐在他的**,賞南學著虞知白歪了一下頭,“你晚上需要蓋被子嗎?我需要。”
虞知白頭發有些濕,他從暗處走到亮處,賞南才發現他的眼眶是空的,空落落的,什麽也沒有。
“小白,彎腰,看著我。”賞南往床沿挪了挪,離虞知白更近一些。
虞知白聽話地彎下腰,俯身看著賞南,沒有眼球的話,兩個眼眶顯得很大,黑漆漆的,一眼就能看進去。
賞南抬手,他溫熱的手指按在了虞知白的眉骨上,他手指沿著虞知白的眼眶慢慢往下,描繪,勾勒。
賞南眼睜睜看著血紅色慢慢在虞知白的唇上蔓延,最後連手下的皮膚也變得冰冷,堅硬,蒼白。
“你……”
男生抬起眼,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紙人一把拖進懷裏。
虞知白一口咬在賞南的唇角,有些疼,賞南忍不住張開嘴,一抹濕涼就鑽了進去,不管是不是人類,生物與生俱來有著或強或弱的掠奪欲。
賞南被推到床頭,他仰著頭,虞知白有些不知道輕重,而且他作為紙人,它口腔有些幹燥,也沒有人類擁有的軟度。
賞南覺得自己像深陷於沙漠漩渦當中的旅人,燥熱,擠壓肺腑的幹燥沙粒,刮在臉上火上澆油的熱風,他抓著虞知白的肩膀,喊了聲停。
虞知白隻愣了幾秒鍾,接著又往前移動了幾分,鼻尖和賞南的鼻尖的貼在一起,“但我覺得還不夠啊。”
“……”
賞南覺得自己腰都是軟的,他好半天才找回身體的自主權,“不夠也停,下次再說。”
他想和虞知白說一下他準備明天帶外婆去看病的事情。
但虞知白的手突然戳了一下他的臉,“你這裏為什麽紅了?”
賞南不是很在意地說道:“剛剛外婆不小心把麵湯弄我臉上,燙了一下,估計過會兒就消了。”
如果早知道這麽一句話就能讓虞知白去攻擊虞昌月,賞南絕對會再思考幾秒鍾後回答,也一定隻字不提虞昌月。
虞知白盯著賞南臉上那塊通紅的皮膚看了片刻,突然下翻身了床,賞南還沒反應過來,虞知白就赤著腳走了出去,外麵虞小羽在說話,“小白你不是睡……小白!”虞小羽尖叫了一聲。
?
賞南忙下床,鞋都沒來得及穿上,他出門去,虞小羽拎著自己被撕掉的右手,哭喪著臉,“小白去外婆房間裏了。”
外婆房間裏傳來“砰”的一聲悶響,這聲悶響幾乎像是直直錘在了賞南的胸口,他心跳短暫地停滯,後又急速跳動起來。
衝進虞昌月房間之前,賞南已經料到了自己可能會看見的場景,但當真的看見的時候,賞南仍舊覺得不可置信和滿心痛楚。
虞昌月被虞知白拽到地上,**的被子也都掉在了地上,沒了厚毛毯和被子包裹的老太太,小小的一隻,皮包骨,她在地上艱難爬行著,她大概是想要爬到床底下,但在虞知白黑洞般的眼裏,她像一隻不斷蠕動的白費勁的醜陋蟲子。
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轉身推開了窗子,冷風灌進來,他走向虞昌月。
此時,賞南進來了,在看了一眼大敞著的窗戶之後,他幾乎沒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麽——虞知白要把虞昌月從窗戶丟下去。
它忘記了,忘記了虞舍,也忘記了虞昌月,不,可能沒有完全忘記,可能她們在虞知白的心中還有著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遠遠趕不上賞南在紙人心目中的地位。
隻是因為賞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燙到了而已。
“虞知白?”賞南試著喚了它一聲,“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賞南的錯覺,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虞昌月眼底出現了隱隱的淚光,老人的表情既絕望又哀痛。
可唯獨沒有後悔。
“我,我不認識。”虞知白輕聲說,說著,它彎腰試圖去抓虞昌月的腳踝。
賞南衝過去推開了它,他蹲下將虞昌月扶了起來,虞昌月虛弱地靠在賞南的身上,小聲說:“看吧,我和你說過,不管它學人學得再像,都掩蓋不了它是個怪物的事實。”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賞南不急不忙說道,他抬眼看著已經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發幹,因為他不能確定,這種時候的虞知白,會不會對自己也動手,“你在學校不是學習得很好嗎?為什麽現在就不行了呢?你怎麽能連外婆也傷害?那未來你是不是也會傷害我?虞知白,你是紙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時的眼眶是空的,賞南無法通過它的眼神猜測它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他攬著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閉著眼睛,神色灰敗,他心裏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沒有錯,虞知白也沒有錯,那到底是誰錯了?
虞知白突然抬腳走了出去。
賞南沒有多想,彎腰將虞昌月從地上抱起來,一件一件將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撿了起來,重新蓋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關上窗戶,轉身時,發現虞昌月在哭。
“外婆,”賞南走過去,抽了紙巾擦掉她眼角渾濁的淚,“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實很愛您。”
虞昌月閉上了眼睛。
賞南知道她現在估計不想說話,默默去關了燈,出去時,帶上了門。
客廳裏,虞知白坐在沙發上,看見賞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間,我睡沙發。”
燈關了之後,賞南往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還是之前的坐姿,沒有任何改變,窗外馬路上的路燈匯聚成微弱的光芒照進客廳,紙人的臉是詭譎的慘白,但仔細看,它的背微微彎著,臉上的表情無辜又無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麽,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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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上半夜完全沒有睡好,任務遠遠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簡單。
[14:南南,其實從它的角度出發,它是對的,以它的思維觀點出發,它也是對的,這就是怪物,人類的社會規則無法約束它,人類的思想也無法禁錮它,任何的感情也無法綁架它,它對你的感情,隻是被我們分析成愛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維裏,並不是愛情這個詞,而是別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時,你也成為了它傷害這個世界裏的人的催化劑。]
[14:種玫瑰的人,也會有被玫瑰的刺紮傷的可能,你應該明白。]
賞南用被子蒙住頭,“我明白~”
夜已經很深,賞南蒙了會兒,又要睡著,眼睛就快要徹底閉上時,樓下一聲怒吼,將賞南整個嚇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禿的槐樹枝仍舊張牙舞爪地伸展著,在深夜看起來,像極了扭曲的鬼影。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雷,轟隆聲藏在雲裏,綿長又厚重地響了起來。
要下雨了。
賞南站在窗戶邊上往樓下看,右邊是小區大門,那裏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為隔得遠,所以賞南沒有受到打擾。
那聲怒吼,是一個男人發出來的,是那個叫李榮平的男人,他正瘋狂地用頭撞擊著牆。
旁邊不停試圖阻止他又不斷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應該是他的母親,他母親隻穿了一隻拖鞋,另外一隻早就不知蹤影,披頭散發。
李榮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賞南數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終於,李榮平停下來,他轉過身,賞南被嚇了一跳,男人滿臉是血,血液避開眼睛,從眉心鼻梁,從太陽穴臉頰,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打著轉,嘴裏喃喃念著,“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說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親,他曾經騷擾過虞舍,並且在小區四處造謠虞舍私生活混亂,也曾糾纏過虞舍,還在虞知白放學的路上襲擊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樣,虞舍就沒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說過,所有一切針對虞知白的肢體暴力和語言暴力行為,都會遭到反噬,這不算是虞知白主動害人,隻要不招惹它,它就是無害的。]
[14:南南,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報應吧,那麽……報應開始了。]
圍觀的人搓著手臂,“別不是撞鬼了吧,李嬸兒,要不你去找個人,給你兒子驅驅邪。”
有人也說:“我看電視上說,這是躁狂症,會傷人的喲。”
群眾們很有默契地退後幾步,然後,接著指指點點——
“那這病會傳染嗎?會不會像狂犬病那樣咬人啊?”
“有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抑鬱症,對對對,就是抑鬱症,聽說好多年輕人都得這個病。”
“這哪裏是抑鬱症,這一看就是神經病,精神病,腦子有病,李嬸,你喲,節哀順變吧。”
“好好的兒子,你看看,瘋了,真是白養了。”
李榮平他媽李麗娟從花壇裏撿了一把枯樹枝,披頭散發,氣憤至極地追著這群人猛抽,也不管打沒打中,總之要震懾這群碎嘴子,但她心裏也苦,苦得沒法說。
“你們才有病!你們才有病!沒事兒幹回去躺屍!整天叨叨別人家的事,再亂說我撕爛你們的嘴,滾!”
一群人被追著打還在笑。
“李嬸兒,難怪你兒子瘋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怎麽也像是瘋了?怕不是遺傳吧?”
李麗娟氣得渾身發抖,簡直就要立馬翻白眼暈過去,但想到瘋瘋癲癲的兒子,她狠狠咬著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又是一聲雷,還是炸響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要下雨了,走走走,趕緊回去吧。”
見要下雨,他們散得很快,一分鍾不到,門口就隻剩了李榮平李麗娟母子倆,沒有了外人在,李麗娟頓時淚如雨下,李榮平從前幾天就開始變得不正常,晚上不睡覺,白天也不睡覺,嘴裏一直念著阿舍,可是,可是,阿舍是什麽啊?
賞南看了會兒,拉上窗戶,一轉身,對上虞知白的視線,賞南差點被自己口水噎到,“你怎麽醒了?”
虞知白此刻臉色正常,還裝上了眼球,溫柔的琥珀色,是仿照賞南的眼睛畫就的,也很適合人類模樣的虞知白。
賞南又撇了一眼窗外,“他瘋了嗎?”
“不,他隻是太愛虞舍了。”虞知白彎起嘴角,看不出絲毫惡意,“他那麽愛虞舍,他應該很想去陪伴虞舍吧。”
“……”如果說虞知白此刻不是反諷,那賞南可真是覺得見了鬼了。
“晚上的事情,”虞知白垂下眼,“我很抱歉。”
賞南揉了下眼睛,打了個哈欠,“這話你應該去和外婆說。”
虞知白睫毛抖了一下,他看著賞南,露出不解的眼神,“為什麽?”
賞南:“……”
“那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我應該聽你的話立即停下來,但是我當時沒有聽你的話。”虞知白回答道。
賞南覺得,怪物的思維和人類的思維真的很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睡覺吧。”賞南繞開虞知白,朝床邊走去,他躺下的時候,將被子一卷,卷到了牆邊,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睡前看了一場瘋癲戲,現在,賞南已經產生了淺淺的睡意。
站在窗邊的虞知白一直沒有動靜,到賞南已經快睡著的時候,他才提起步伐,隻不過不是往客廳的方向,而是往床的方向。
賞南睡得迷迷糊糊,模糊間感覺到有人從身後抱住自己,抱得不緊,但無法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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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榮平最近做夢總是夢到虞舍,夢到她早起跑步的樣子,她下班回家的樣子,她牽著虞知白的手送虞知白去上學的樣子,虞舍和每個人的關係好像都很好,不過都是表麵上的,他們背地裏都說得很難聽。
年紀輕輕,帶著一個連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兒子,整天花枝招展……可以說的,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
李榮平覺得,隻有自己,才是真正懂虞舍的人。
如果虞舍身邊沒有那個拖油瓶就好了,他知道,很多女人都會因為孩子而選擇不再嫁人。
李榮平在虞知白放學的路上埋伏好幾次,不管是試圖將虞知白推進水庫,還是企圖用石頭砸死虞知白,都莫名其妙地被虞知白躲過了,他想,肯定是虞婆子那個老不死的在護著虞知白。
一個不知來路的外孫,有什麽好護的,連這種小兔崽子都護,可想而知,虞家這一家人的品行都有很大的問題。
為了讓虞舍同意自己的追求,李榮平用了最大的努力,無所不用其極,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愛虞舍的人。
甚至,在虞舍的葬禮上,他都哭得停不下來,世界上不會再有比他更愛虞舍的人了。
是虞知白和虞婆子害死虞舍的,如果不是虞知白,那虞舍不會那樣疲於奔命的上班,如果不是虞婆子想要續命,那虞舍就不會出車禍,這祖孫,魔鬼般的,害死了虞舍。
他是世界上最愛虞舍的人。
可當看見穿著紅裙子的虞舍血淋淋地坐在自己床尾的時候,他覺得,他不是那麽愛這個女人了,應該說,他一點都不愛這個女人。
虞舍每天都會來他的床尾坐一坐,於是李榮平不敢再在臥室睡覺,他準備在客廳睡,卻睡不著,每到半夜,他總想要去大門口走一走,他控製不了自己。
站在空曠的院子裏,月光底下,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看起來像是紙做的一樣,薄薄的兩片,李榮平伸手拉住小拇指,往後一扯,“嘶啦”一聲,小拇指被撕掉了,沿著手臂,撕了長長的一整條,懸在空中,飄飄****。
一定是噩夢,一定是噩夢,一定是噩夢。
李榮平用頭撞擊著牆,但是一點都不疼,直到臉上感覺濕濕的,他抬手一抹,滿手鮮紅,他還會流血!他還會流血!他不是怪物,不是紙做的怪物!
他喉嚨裏發出開心的怪笑,混合著一聲聲女人的低泣,從他的身後傳來的,李榮平扭頭往身後看去,是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正低著頭,捂著嘴哭。
李榮平想起了虞舍,他驚恐地瞪大眼,連滾帶爬地朝前跑去,他想喊“虞舍你別過來”,但是空氣中回響著一聲又一聲的:阿舍,阿舍,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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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第二天是被熱醒的,他蹬了一腳被子,沒成功,甚至還被壓住了,所以賞南才醒過來,虞知白和他臉對著臉,對方已經醒了。
看見賞南醒來了,虞知白貼得更近了一點,在賞南的臉上親了親。
虞知白臉皮一向如此,賞南並不意外,他艱難地看了眼床尾,一排小紙片人正趴在上邊,死死壓住。
“虞知白,讓它們滾。”賞南沒有起床氣,但看到這一幕,他不得不氣一氣,發一發脾氣,讓它們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你晚上愛踢被子,我怕你著涼,所以才壓住的。”虞知白解釋完,那一排小紙片人已經跳下床跑走了。
有一隻小紙片人跑走了,卻又跑回來,它艱難地跑上床,跑到賞南的腦袋旁邊,用腦袋蹭了蹭賞南的臉,像是親吻的動作。
賞南覺得挺可愛的。
本想逗逗小紙片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賞南眼前伸過來,小紙片人被虞知白一把抓住,接著,還在撲騰的小紙片人被虞知白丟進了嘴裏——它把小紙片吃了。
吃完小紙片人的虞知白再次親了親賞南的臉,輕聲說:“你別怕,昨晚的那幾隻,我也都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