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紙活
賞南本來未散的睡意此刻全部消失,他瞪大眼睛,“你怎麽連它們都吃?”
虞知白勾唇一笑,“不犯法的。”
“……”
“走吧,送外婆去醫院,”賞南坐起來,從虞知白身上跨過去,“她情況很不好,應該去醫院看看。”
虞知白也起來了,過了會兒才對賞南的話有所回應,“快死了,也需要看醫生嗎?”
“正是因為快死了,所以才要看醫生。”賞南覺得虞知白在這方麵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它模仿人類,也是站在它的角度觀察,觀察者一些表麵的東西,遵循著一些表麵的規則。
賞南脫掉上衣,背脊上有一條漂亮的美人溝,白皙的皮膚在昏暗的室內宛如一塊瑩潤的玉。
虞知白站在身後,伸手碰了一下。
賞南想事情想得入迷,忘了虞知白的存在,被對方冰冷的手指碰了一下,他皮膚往裏瑟縮了下,忙套上了毛衣,眼神略有些慌亂,“你不換衣服嗎?”
虞知白也當著賞南的麵把上衣從頭上扯下來了,頭發被衣領撩亂,他頭發其實有些長了,而且發質一看就比賞南的要硬一些,耷在額前,混亂與怪誕的氣息開始蔓延。
“下次是什麽時候?”
“什麽?”賞南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昨晚說,下次繼續,下次是什麽時候?”虞知白套上襯衫和外套,領子還折在裏麵。
虞昌月曾說過,美人在骨不在皮,紙人也是一樣的,一個完美的成品勢必會擁有一副完美的骨架,人類的骨架總是會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顱骨過大造成的不協調感,比如脊柱的側彎和強直,虞知白每次在紮紙人的時候都會很注意骨架的構造,相反,皮相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賞南,是獨一無二的,虞知白想,他紮不出來賞南這種水平的骨架。
聽到虞知白的這個問題,賞南微微愣了下,之後他才想起來自己在昨晚說“下次再說”,其實,他隻是隨口一說而已…..
但看著虞知白一本正經的模樣,賞南沉吟了會兒,“就是下次。”
虞知白:“……”
賞南看著虞知白,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虞知白,你那個,你的腹肌是練的還是你自己紮的?”
如果是自己紮的,那賞南覺得,虞知白其實還是挺在乎自己的形象的,剛好紮八塊,線條清晰,肌理分明,不過於健壯,帶著青春年少男生特有的朝氣健康。
虞知白眨了眨眼睛,“我本來就長這個樣子。”
“我和那些紙人不一樣,我和你一樣,會成長,會衰老,最終也會死去。”虞知白牽著賞南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你很喜歡?”
虞知白是虞昌月親手紮出來的紙人,取了人類虞知白的最後一抹神識和她自己的心頭血,人類的幾個人生階段它也都擁有,所以人類的七情六欲,它其實也是有的,隻是它需要引導和學習,依照本能行事的怪物,隻會毀掉這個世界。
虞昌月為他能變成人類,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哦,我本來想,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可以給我紮兩塊腹肌出來。”賞南有點失望。
“南南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完美了。”虞知白說道。
虞知白不太會拐彎抹角,它想什麽便說什麽,賞南看著對方,耳朵慢慢燒了起來,他眼神躲閃著對方的直視,“走吧,去看看外婆。”
-
虞昌月已經醒了,看著窗外慘淡的天光,虞知白去給外婆做了早餐,賞南給外婆穿好衣服,扶著出了房間。
虞昌月昨晚受了驚嚇,臉色不太好,她沒吃什麽東西,也沒給虞知白好臉色,看虞知白遵從本能在屋子裏找著虞昌月出門要帶的保溫杯,外套,就診記錄……賞南心裏泛起一股酸意,哪怕虞知白是怪物,他本能還是知道自己應該對虞昌月好。
“走吧。”出了門,虞知白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台階下,彎下腰——虞昌月沒辦法自己走太遠的路,更沒辦法自己下樓,她需要有人背著才能下去。
虞昌月還在生虞知白的氣,即使知道生氣也是白生氣。
賞南看虞知白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輕輕戳了一下他,“我來背外婆下樓,你先去叫車。”
“好的。”
虞知白拎著一堆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賞南看了一眼虞昌月的表情,老太太明顯更生氣了。
人類的確是一種很複雜很難搞懂的生物啊。
醫院,無時無刻都很多人,越多專家坐鎮的醫院,越是熱門和搶手,賞南在車上低頭看著可以掛的門診號……已經沒有可以掛的門診號了。
思考片刻,他隻能給手機的備注“特助”打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了,“我馬上給您安排。”小少爺提要求,別說是安排醫生,哪怕是讓他現在就去考個醫科大碩博連讀也是沒問題的。
出租車掉頭朝回南坊西洲私立醫院駛去,西洲私立是賞家的產業,挖來的醫生不僅限於國內專家,賞家財大氣粗,也給得起聘金。但能去看得起病的人,並不是十分多,所以賞家每個月都會舉行義務看診,每個月的看診日,都會有人天不亮地去排隊。
聽見小少爺要來,院長急急忙忙從辦公室帶著人跑下來,又給老年內科和康複內科打了電話,在病人還沒到的時候,一大群人就在醫院停車場等著了。
出租車停下,一開始,他們以為虞知白是小少爺,覺得和手機裏的照片不太像,小少爺應該不會穿那麽單薄的帆布鞋,隻能繼續張望,直到看見背著虞昌月的賞南,就是他了。
擔架推上來,賞南將虞昌月放在了擔架上,虞昌月沒經曆過這樣的派場,嚇得立馬就要起來,虞知白搶先賞南一步,一言不發地握住虞昌月的手,虞昌月這才鎮靜下來。
私立醫院的服務和診療技術齊頭並進,更別提是自家的老板,於是從上到下都對虞昌月積極對待,熱情不已。
檢查做了個遍,院長拿著厚厚的一遝報告單和檢查結果,和賞南,還有虞知白說道:“老太太情況很不好,營養不良,骨質疏鬆,可能被哮喘引發的慢阻肺……”
“如果從現在開始慢慢調理和治療,老太太應該還能多活些年。”
賞南掃了眼虞知白,對方根本不懂這些,它摳著手指甲,依靠本能做出摳指甲的動作,它很焦慮,即使它不知道為什麽焦慮。
“治吧。”賞南說。
院長:“我能冒昧地問一下,您和老太太是什麽關係嗎?”
“她是我外婆。”賞南說道。
虞知白慢慢抬起頭,緊盯著賞南,院長已經去安排主治醫師和住院的其他事宜,過了很久,虞知白說:“謝謝。”
[14:黑化值下降了20,現在是40。]
”接下來,讓外婆在醫院住院,我讓人找護工照顧,我們每周過來探望一次,等情況好轉後,就可以出院了。”賞南跟虞知白說著自己的安排,“要不,到時候你和外婆,還有虞小羽和她的小夥伴,你們去我那裏住,那邊寬敞,交通也方便,對外婆的病有好處。”
“以後等我們考上大學了,我們可以把外婆也帶在一起,沒有課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約會,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帶著外婆去廣場散步。”
虞知白湊到賞南旁邊,咬了一口賞南的臉,咬得有點重,虞知白眼裏的琥珀色又暈染成了一整片,但琥珀色散開後的感覺比黑色要好很多,有種夕陽落在湖泊上的浪漫感。
“我愛你。”虞知白脫口而出。
賞南愣了一下,“我也是。”不談愛,他是喜歡這隻紙人的。
虞知白垂下眼,蒼白的眼皮遮住了眼睇眼底許多的惡念,“我還想吃掉你。”忽略他的動機,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挺委屈的。
“那你還是想著吧。”賞南站起來,將虞知白丟在走廊裏。
虞昌月這次出奇的配合,醫院把她安排在了最好的vip住院病房裏,有足夠的暖氣,兩室一廳,其中一室是給護工住的,方便照顧病人。她的毯子棉襖都被脫了疊好放在了衣櫃裏,現在她隻穿著單薄的病號服,顯得更瘦更黑了,看見賞南進來,她咕噥了句浪費。
賞南從書包裏撕了張紙,寫下自己的電話,放在床頭櫃上,扭頭和護工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護工接過紙條後,賞南才去跟虞昌月說話,“您配合醫生好好治療,等虞知白考上大學,給您買大房子。”
虞昌月什麽都沒說,但賞南能從她臉上看出來有幾分期待的神色。
虞昌月,虞舍,現在又多了一個賞南,都是虞知白最鍾愛的人,哪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愛前麵兩者,但一旦前麵兩者有任何事,虞知白都是最先緊張的,也是最容易催化他黑化的存在,所以賞南希望虞昌月能好好的。
走出門時,虞昌月叫住賞南,她咳嗽了幾聲,說:“你多穿點,別不要溫度隻要風度。”
賞南眨了下眼睛,“那虞知白呢?”
“他又不是人,穿多穿少有什麽區別?”虞昌月靠在床頭,仍舊挖苦自己的寶貝外孫。
賞南說了聲再見,帶上了門。
帶上門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些感慨,代麗麗身為母親沒有關心過他,但虞昌月,一位隻見過寥寥幾麵的老太太,卻讓他多穿點衣服。
至此,賞南產生了一種自己和虞知白在這個茫茫世界相依為命的錯覺。
-
周日他們要去金子湖郊遊,兩天一夜,班主任領隊,班主任請客,但吃什麽得自己買,因為班主任年紀大了,摸不準他們的口味。
不過一群少爺小姐也不缺這點錢,每個人都找人送了吃的到金子湖別墅區。
張雪麗包下了一棟別墅給他們放鬆,下個月不僅是月考,還是期末考,張雪麗希望他們能以最好的狀態去迎接考試。
實際上,對他們而言,高中並不是必須要走的一個階段,隻要他們想,怎麽學都可以。越有錢,越有權,人生的可選擇性就越多。
一大早,大巴車就停在了別墅區大門口,賞南最後下來,他跳下來的時候,虞知白下意識伸出雙手去接他。
張滬的脖子伸得比金子湖那幾隻黑天鵝的脖子還要長,“哇哦,我這是磕到真的了~”
這片別墅區正兒八經的住戶已經幾乎沒有了,成了娛樂性質的場所,酒店,私房菜館,娛樂城…應有盡有。
別墅臨湖,湖邊的蘆葦和草叢在冬天都已經枯黃,草坪也是半截黃半截綠,看著慘兮兮的。
賞南和虞知白,還有張滬,被分派到了燒碳準備烤架的工作。
虞知白將炭塊一塊一塊夾到烤架裏,他做這些看起來很熟練,賞南反而有些陌生,賞南蹲在虞知白旁邊,小聲問:“你怕火嗎?”
“怕。”虞知白回答得很幹脆利落。
賞南湊得更近,“會把你點燃?”
虞知白垂著眼,他不介意告訴賞南自己的弱點,“會的,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他和普通的紙人不同,普通的紙人,像虞小羽,像胖司機,那都是一點就燃,但想要燒著虞知白的難度和時間需要更長,如果被燒著了,修複過程也會很難。他和人類一樣,需要愈合的時間,哪怕皮囊修複得與沒受傷時無異,可內裏的部分還需要愈合。
賞南看著虞知白的動作,若有所思,過了半晌,他朝虞知白伸出手,“我來吧。”
既然會受傷,那還是離火遠一些吧。
炭火很快燃起來,在凜冽的冬日裏立馬就將幾人烤得暖烘烘的,賞南圍著圍巾,臉被烤得紅撲撲的,而虞知白仍然是之前白皙得見不著一絲異色的膚色——它不會被烤得臉紅,但它會被烤燃。
“呐,飲料,”張滬拿著兩杯藍色的飲料過來,“有酒精的哦,不能喝就別喝了。”
有幾個人端著一大盤串好的串兒過來,賞南和虞知白立馬把地方騰出來,進了屋裏,屋裏的人更多,他們各自都有自己要忙活的,除了一些偷懶在玩牌和偷懶在喝酒的人。
他們玩得開,更符合大眾印象裏的富二代。
看見賞南,他們站起來吆喝,“賞南,過來玩,虞知白也一起啊。”
“玩什麽?”賞南走過去低頭看了看。
“隻有大冒險的真心話大冒險!”回答的人叫朱麥,男生,個很高很瘦,臉長得像個錐子,笑起來露出一口白得過分的大白牙。
他旁邊那個人則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聽說不遠處的11號鬧鬼,所以我們準備玩一個探險遊戲,用這瓶子轉,轉六次,被瓶口指到的六個人需要去11號房子裏轉一圈,全程拍視頻,回來之後要檢查,怎麽樣,敢不敢?”
賞南最不喜歡別人問自己敢不敢這種問題,“行啊。”他應下了。
參與遊戲的一共有十個人,轉六次,也就是要去三分之二的人,隻有剩下來的四個是幸存者。
瓶子在轉動期間,14很快地搜索到了有關11號的信息。
[14:11號業主賞軒,也就是你的父親,在十年前酒駕,於紅石隧道意外撞死了人,死者是誰我不說你也知道,是虞舍。虞舍死後,金子湖的業主們聯合起來為他作保找人,最後用錢私了,消息壓了下來,連新聞都給賞軒的車牌號打了馬賽克。但是賞軒後來在一個晚上突然死亡,傳聞說他是夢遊掉進湖裏了。實際上,在我獲得的資料裏,你的父親是投湖自盡。從那之後,金子湖的業主就大批量搬走,尤其是當年幫賞軒洗脫罪名的幾家人,最先跑路。]
[14:前段時間,11號的燈無緣無故亮起過幾次,有人說看見裏麵有人影在走動,我暫時獲取不到11號到底是不是真的鬧鬼,但合理懷疑,是和虞知白有關。]
14的語氣聽起來很淡定,它一直都很淡定,隻在上次賞南買蛋糕時,稍微不淡定了片刻。
11號的業主是賞軒?是他的父親?
賞南知道14隻有在劇情進行時它才能獲取到與之相關的詳細信息,但知道是自己父親撞死了虞舍的時候,他仍然陷入片刻的惶然。
他的父親撞死了虞知白的母親,他的母親瘋狂詛咒著虞知白。此刻,賞南的心情異常複雜,他知道上一輩的恩怨不能延續到下一輩,但換做自己是虞知白,他可能很難釋懷。
“虞知白知道嗎?”賞南問14。
[14:它知道一切。]
“哈哈哈,沒有我!”之前向賞南講述規則的男生激動地跳了起來,他把被瓶口指到的人都念了一遍名字。
賞南在其中,但沒有虞知白。
虞知白低聲說:“我陪你去。”
“哎,不可以哦,”那男生聽見了,急忙道,“規則被破壞了就不好玩兒了,知道你倆關係好,但這種時候,可不能摻雜進私人感情,學霸,給點麵子唄。”看在賞南的麵子上,他對虞知白好聲好氣地開著玩笑。
“我自己去。”賞南穿上外套,和朱麥一起站了起來,另外還有兩個男生和兩個女生,兩個男生互相看了一眼,堅定地牽住了彼此的手,兩個女生一起翻了個白眼。
六人一起從後門出去了,外麵很冷,賞南忙裹緊了外套,係緊了圍巾。
兩個女生走在中間,其中一個長發女生拿著手機,拍著視頻。
金子湖的晚上其實很熱鬧,豪車在馬路上不斷經過,娛樂城燈火通明,不止5號在搞燒烤,他們往11號行進的路上,看見16號和9號也在舉行派對,熱鬧非凡。
此時,朱麥的腦子被風吹清醒了,他罵道:“靠,誰他媽郊遊還捉鬼啊?”
賞南覺得好笑,但也覺得好玩,他把手揣到口袋裏,摸到了一個冰涼的硬物,沿著輪廓描繪了一圈,那東西立馬蹬鼻子上臉抱住了賞南的手指,賞南這下知道了——是虞知白的那隻小紙偶。
什麽時候爬到他口袋裏的?!
侵犯隱私了知不知道?
朱麥罵罵咧咧完,知道沒有回頭路,也就放棄掙紮了,眼見著離11號越來越近,他也越來越忐忑,他看向一臉從容的賞南,“你不怕嗎?”
賞南想了想,“有一點。”14說過,每個世界隻有一隻怪物,這個世界已經有了虞知白,所以不會再出現其他非紙人類的怪物,如果出現的是紙人,那就更加不值得害怕了。虞知白不會傷害他的。
“牛逼。”朱麥豎起大拇指,不愧是班裏最有錢的人,他娘的膽子也最大!
-
11號並不是金子湖排序當中的最後一棟樓,但卻距離別墅群最遠,離他最近的幾棟別墅漆黑一片,顯然沒有人住,也沒有商家租賃用來做生意。
蟲鳥叫的聲音逐漸被放大,或許不是放大,而是因為這裏太安靜,所以一切動靜聽起來都尤為刺耳響亮。
六個人離得近了一些,他們主要是離賞南近了一些。
11號樓的院子寬闊,外麵看起來十分大氣,可以想象張得順的生意做得十分紅火。
院子荒草叢生,猶如密林,用來藏匿人跡和野獸好像也不是難事。
圍繞別墅的一圈白色柵欄年久失修,掉的掉漆,垮的垮掉。
牆皮也有一定程度的脫落,偌大的落地窗在風雨的洗禮下,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使人看不清裏麵,當然,在裏麵也看不清外麵。
這棟別墅的老舊跟其他的別墅比起來,格格不入。
朱麥雙手抱著賞南的手臂,推開柵欄門的那一秒,他尖叫起來,一群神經本來就緊繃的人立馬全線崩塌,瘋狂喊叫起來。
最後發現什麽都沒有,賞南站在原地,一臉淡定,“你們做什麽?”
朱麥伸出手,“有東西咬了我一口!”
賞南看不清對方說的是哪裏被咬了,但他大概能猜到是什麽東西咬了朱麥,因為朱麥離他太近了。
這次,朱麥不再敢抱著賞南了,他跑到後麵和兩個女生抱團,而賞南則走在前麵打頭陣。
野草從石板路的縫隙裏長了出來,齊腰高,需要扒開才能成功往前走。
大門半敞開,雕刻著龍與鳳的大門在以前一定是很闊氣的,不過現在它已經生了鏽,布滿灰塵。
——像張開的一張血盆大口。
賞南踏上台階,客廳挑高,水晶燈從頂層墜到客廳上方,會客廳與餐廳連接著客廳,哪怕沒開燈,也能感覺到室內的敗落和詭異。
是有些不適感,賞南扭頭看了一眼燈的開關,這麽多年,電肯定早就停了。
他看向樓上,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賞南心髒漏掉一拍。
其他的人沒看見,還在客廳裏好奇地轉悠著。
按照規則,他們要把每個房間都探查一遍。
客廳沒有任何異常,他們轉移到二樓,二樓的娛樂室居多,還有畫室,畫室的麵積很大,快趕得上客廳。
畫室的牆壁上和大小櫥櫃裏,以及擱置在地麵的高低畫架上,都放著畫板與成品,隻不過都蓋上了防塵布。
有個男生忍不住好奇心,用手機打著電筒把擺在離他們最近的幾個畫架的防塵布一一揭開,看清畫上內容之後,眾人異口同聲地“哇~~塞”。
賞南看著幾幅畫,畫中人他認識,是虞舍,最中間的是穿著校服的虞舍,那時候的虞舍還很年輕,青春洋溢的笑容,高高的馬尾。還有穿白裙子跳舞的虞舍,回眸一笑的虞舍,甚至最後,還有很小的一個小男孩,戴著鴨舌帽,蹲在草地上玩積木。
畫得非常好,非常傳神,畫技高超,賞南記得,他自己在美術上也有天分,想來,應該是遺傳了賞軒。
但這些畫…..可學習的技巧並不多,更多的是迎麵撲來的作者的愛,快要溢出來了。
賞軒,寧願把愛給一個陌生孩子,也不願意施舍自己的孩子半分。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賞南,而不是“賞南”,他和虞知白,有極大的可能性成為仇敵。
他來這裏來得對,他知道了更多故事,關於虞知白的,關於自己的。
“畫的誰啊?好好看啊,比我們校花還漂亮!”
朱麥湊過去,“看校服唄,校服上不是有學校名字,日……日月高中?”什麽破名字?
長發女生林莘推了他一把,“什麽日月,是昌育啊,我們學校的。”
朱麥:“我們學校的?我們學校有這人?有這人我不可能不知道啊。”
賞南站在他們身後,“說不定,她早就畢業了呢,應該是我們學姐。”
朱麥覺得賞南說得很對,他連連點頭讚同,“對對對,肯定是學姐,和這麽好看的學姐就讀同一所高中,死而無憾了。”
“噫~”
“砰”
在眾人的話音剛落時,一聲巨響,嚇了大家一跳,也嚇到了心不在焉的賞南。
門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關上了。
林莘最先反應過來,她衝過去拉著門把手往後扯,拽不動,於是立馬出了一後背的冷汗,她扭過頭,臉上寫滿了驚慌,“門好像,打不開了……”
視頻還在繼續記錄著,時間不斷地往前進。
聽見林莘說門打不開了,一群人頓時都慌了,“怎麽會打不開?難道真的有鬼?”
一聽見說有鬼,連畫裏的美麗學姐,他們都覺得奇怪起來。
賞南繞開滿屋子亂轉的眾人,一臉淡定地握住門把手,往下一擰,卡擦一聲,門開了,外麵的風灌進來,叫喊聲戛然而止。
?
朱麥臉上布滿不可置信,他看著林莘,“你?你?你?你幹嘛呢?”
雖然知道是意外,但眾人也不敢再逗留下去了,急急忙忙往樓下跑,衝出了院子。
他們把賞南忘在了腦後。
喧鬧很快就消失在別墅裏,賞南走在樓梯上,他很敏感,各方麵的,所以當周遭的氣息產生變化時,他幾乎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賞南加快腳步,往門口跑去。
通向院落的大門在賞南的眼前自己合上,沉重的一聲悶響,不是風,風不可能帶動這樣沉重的門,更何況,現在隻是徐徐的微風。
賞南站在空曠的客廳,他覺得自己現在不是站在客廳,而是站在一塊墳地,四周的寂寥化作了鬼魂的呼嚎,地上的泥土在往下陷落。
出於直覺,賞南緩緩轉身,朝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方向。
之前那道虛晃而過的身影,瘦長,模糊,怪異,突兀。
旁邊牆上有一扇小窗,從很遠處的樓棟射來的燈光剛好落在它身上,影子拉得無限長,在最遠處的牆壁上又按原路折疊。
虧了這道光束,賞南看清了虞知白的臉。
看見是虞知白,他立馬鬆了一口氣。
“南南,來。”虞知白朝賞南伸出手。
賞南走過去,將手放到了對方的掌心,虞知白手心冰冷,渾身是厚重的紙白,漆黑如墨的瞳孔,暗紅色的唇,燈光落在它的側臉,於是它的臉一半雪白,一般灰暗,像是陰陽兩界的分隔,也像善惡兩類的區別。
它心情,看起來好像還不錯。
虞知白帶著賞南回到了之前的畫室。
賞南沒話找話,指了指其中一幅,“那個是你嗎?”
“嗯,是我。”
虞知白將地上的防塵布都撿了起來,細致溫柔地將防塵布重新蓋在了畫架上,“叔叔畫得很好,他其實很愛虞舍,他是真的很愛。”
賞軒是唯一一個因為愧疚主動去死的人類,雖然早死晚死都是死,但懺悔的態度比所有人都要好。
賞南看著虞知白在房間裏走動,像是在自己家裏似的,他想,前段時間在這棟別墅裏出現的奇怪現象,應該就是虞知白造成的。
虞知白整理好被同學們弄亂的防塵布還有不小心撞倒的畫架之後,牽著賞南的手去到了隔壁的一個小房間。
小房間裏,立著一群高矮不一的人形……人形什麽,因為統一蓋著防塵布,賞南看不出來,但他掌心的溫度已經低得和虞知白的體溫差不多了。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虞知白讓賞南站在一個人形可能是模特之類的東西麵前,然後,一把揭開了上麵的防塵布。
是紙人…一隻和賞軒的外表一模一樣的紙人,紙人和賞南差不多高,微微笑著,穿著西裝,氣質儒雅又親切。
賞南手足冰涼,這一刻,他心髒幾乎是停跳的。看著自己死去的父親重新出現在眼前,他無法準確描述自己的心情,恐懼,無措,疑惑…..
“為什麽,送我這個?”賞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但很沙啞,好像不屬於他。
虞知白歪了下頭,眼裏寫滿了炙熱的真誠,“你父親死了,我再送給你一個,你不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