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認錯爹的第八十四天:
外舍每年在清風觀一共有兩個定點活動。
一、參觀太宗的題字。
二、遠眺籍田。
太宗的題字其實是一首詩,一首……沒什麽文化的詩。
畢竟太祖起事時,太宗他老人家已經是個半大小子了,一邊給村上最有錢的地主放牛,一邊跟著“自己讀書都沒讀明白”的老童生學寫字。那個年月不太平,今天起義,明天造反的,太宗一直以為他去戍邊的老爹是在替風雨飄搖的王朝打仗,萬萬沒想到某天一覺起來,腿上的泥點子還沒有洗幹淨呢,他就原地成了當朝太子。
這位放牛太子在被士兵簇擁著一路從龍興之地的江左進入京城雍畿時,正好途徑了清風觀,因為和當時的老觀主討了一碗水喝,就在道觀後院最醒目的牆上留下了這麽一首口水詩。
——清風觀,觀清風,老道他爹的真不錯,舀了水,給俺喝,心裏樂嗬嗬呀樂嗬嗬。
看得出來,太宗爺當年在清風觀喝水喝的很開心。
也看得出來,太宗他老人家是真的沒什麽文化。
那一筆連犬子都好懸沒認出來的狗爬字,讓絮果等外舍小郎君是大開眼界。大家一邊喝著觀中太宗同款的山泉水,一邊聽說為防止太宗題字的牆在風吹日曬中出現問題,工部和禮部年年都會斥巨資、派專人來修葺這處遺址和題字。
但要絮果說,就這個字、這個詩,太宗他老人家未必就那麽想流傳千古吧?絮果很帶入的設想了一下,如果他六七歲畫的那些火柴人“大作”也被人這麽參觀展覽,那……
不能繼續想了,太社死。
犬子在一旁哢嚓哢嚓,像小倉鼠一樣吃著絮果帶來的零食。
北疆王聞蘭因則看著自家老祖宗的墨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他們真的是來瞻仰太宗遺風,而不是銘記他老人家的黑曆史的嗎?
杜直講卻非常會講話,他正在給大家介紹:
“這就是太宗爺當年第一次入京時在牆上寫下的字哦。要知道,在太祖爺把大家從前朝的暴政壓迫中解救出來之前,當時的百姓過的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艱苦日子,太宗爺也一樣,他一直到十幾歲都還沒有讀過書。
“但是當太祖爺的軍隊找到他後,在來京的路上,這短短數日內,太宗爺就知恥而後勇的跟著軍師學到了這個份上。
“你們說,太宗爺是不是很厲害?”
已經介乎於孩童和小小少年之間的小郎君們都非常捧場,齊齊回應夫子:“厲害!”尤其是絮果,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畢竟他當初學寫字,可是學了一年都沒學明白呢。
犬子:哢嚓哢嚓。
隻有聞小王爺:“……”騙子!!!
小小的殿下,大大的衝擊。
聞蘭因清楚的記得他聽皇兄親口說過,太宗爺當年在村裏就是出了名的不愛上學,一心想學太祖爺去當兵。因為太祖爺每年都能寄不少糧餉回家,雖然在那個大環境下,大家的日子無論如何都過的緊巴巴的,但老聞家至少能送得起孩子去上學。
是太宗自己一看見夫子就頭疼,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混到了十幾歲,寧可給地主放牛,也不肯跟著村裏的老童生搖頭晃腦、之乎者也。
等後來真的當了太子,太宗才不得不開始奮發努力。因為沒辦法啊,他已經是太子了,是下一任的皇帝,總不能連累大家有個文盲皇帝吧?
老聞家不少人的性格主打的就是一個趕鴨子上架。
平日裏混日子可以,但如果到了危急關頭非他不可了,那也不是不能硬著頭皮上的。就好比太宗爺,他是領教過在前朝瘋批暴君的統治下日子能過的有多苦的,一想到如果村子裏和他玩的好的二妞姐、泉娃子、癩頭狗在他的統治也要繼續過那樣的苦日子,他就受不了。
雖然發憤的有點晚,但太宗還是用十年的太子生涯,讀出了一個奇跡。在太祖駕崩後,將當時正在休養生息的大啟推向了一個盛世。
但聞蘭因還是得說,雖然太宗後來努力了,可至少在來清風觀的路上,他還沒有那個覺悟呢!
這牆上的字就是他讀書多年的真實文化水平!
沒必要這麽編!
杜直講可不管這個,繼續又講起了與太宗大器晚成有關的故事來勸學,勉勵小郎君們不管什麽時候開始讀書都不會晚。
犬子繼續哢嚓哢嚓,他已經快把一袋子都炫完了。
絮果則頗為認同的點點頭,還用炭筆開始在小本本上奮筆疾書。
“你在寫什麽啊?”聞蘭因崩潰。
絮果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他在幹什麽還不明顯嗎?他悄悄上前附耳:“我當然是在提前寫遊學的習作啊,夫子後麵肯定會讓大家寫心得、寫體會,我得先把夫子講的記下來,不然後麵想不起來可怎麽辦?”
聞蘭因:“……”你是真特麽的熱愛寫作業啊。
在瞻仰完太宗的“奇跡”後,一群穿著統一襴衫的小郎君們,就被帶去了能夠遠眺到籍田的後山。在煙霧繚繞、鬱鬱蔥蔥的山嵐群林中,隱隱約約看到了山下縱橫阡陌的田地。它是那樣地與眾不同,畢竟沒有誰家的土地旁邊還站著好些個帶刀侍衛的。
聞蘭因終於走出了太宗故事的陰影,打著哈欠站在絮果旁邊:“我就說當時讓你和我一起去了,現在這樣能看見什麽啊?”
絮果卻搖搖頭,他其實不是在看籍田,而是在看另外一邊山腳下的破廟,他踮起腳,指給了聞蘭因看:“我當時進京的時候,還路過那裏哦。”沒想到那邊原來離清風觀這麽近的嗎?早知道他當初就往山上跑到觀裏求救了。
當時絮果被那一夥兒乞丐快要嚇死了,隻拚命的往官道上跑,謹記阿娘的教誨,遇到危險了,一定要想辦法往人多的地方紮堆。
“你被打劫的地方?”聞蘭因眯起了眼。三年多了,他仍沒有忘記第一次聽絮果說起這段危險經曆時的憤怒,恨不能穿越回那一天,先一步把那些乞丐統統都抓起來給絮果出氣!至於他嘛,他就可以直接拐絮果入宮和他當好朋友啦!
“就是這裏。”絮果心有餘悸的點點頭,他記得的可清楚了,那一口大黃牙,一身揮之不去的腥臭味。
他在和羽卒姐姐分開後,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他並沒有一下子入京,畢竟他的小短腿沒那麽快的腳程。他當時還在一個山洞裏湊合過一晚,一邊擔心山洞是有主的,會有什麽凶殘的動物衝出來,一邊又不得不膽戰心驚地為自己找一個遮風擋雨之地。
“你就不害怕嗎?”聞蘭因其實已經聽過一次了,但再次聽到還是會為絮果捏一把汗,他不敢想隻有六歲的絮果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膽子。
絮果捏了捏自己隨身的小貓荷包,在心裏回答聞蘭因,當然是因為我有躲避的底氣啊。
說真的,遇到不會說人話的動物,絮果反而更好解決這個事。
遇到打劫的乞丐,他才是不知道該往哪裏躲。
幸好那個呼呼刮邪風的山洞並沒有什麽動物居住。當然啦,事後想一想,其實這樣反而更詭異,連動物都不敢去住,他卻睡的很安心。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絮果就聽到有村民來洞口祭祀,敲鑼打鼓的還有人吹嗩呐,好不熱鬧。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一個頭戴大粉花、一看就麵色刻薄的神婆,手持法器掐訣,嘴裏念念有詞,絮果隻聽明白了他們好像要用什麽童男童女換山神保佑,村裏的人已經快要餓死了。
那年春天正值先帝駕崩,朝廷亂作一團,更不用說先帝生前本就在一視同仁地摳門著所有人,即使是京城附近的百姓也過不好日子。絮果入京時已是秋收的季節,不能說田裏是顆粒無收吧,卻也是收獲不豐,等交稅再刮一層皮,人是真的有可能活不下去。
“你沒有被他們發現?”聞蘭因全神貫注地聽著絮果的故事。
絮果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當時處在一個挺玄妙的位置,隻要他不出來,沒有任何人能夠看見他。
綁在花轎上的童男童女什麽也不懂,在親人哭著與他們訣別時才意識到大家都要離開了,隻有他們沒有辦法跟著走,隨即也展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卻毫無意義。
現在想一想,如果那時候絮果就啟程往京城趕,他大概就不會遇到那夥兒乞丐了。
但……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小朋友就這樣被野獸吃掉啊。
他一直等啊等,等到兩人都哭累了、睡著了,才敢現身。先是給兩人鬆了綁,再是想了想就把自己當時身上全部的食物都拿了出來,擺在了兩個孩子身邊,想讓他們拿回給村子裏的人,不要再因為饑餓就獻祭孩子。
絮果當時還不會寫字,為避免村裏的人誤會,他隻能在地上留下了繪畫,希望他們能明白他的意思——糧食給你們了,小朋友不需要。
絮果其實也留了幾天的糧食給自己,都裝在了他隨身的大包裹裏,但後來為了吸引打劫的乞丐,他就把大包裹扔向了與自己逃跑的反方向,要不是京城就近在眼前,絮果感覺自己在沒找到爹之前就得先餓死。
那個大包裹裏還有絮果大部分的銅板零錢。金錠銀錠銀票之類的大錢他其實也有,但是太惹眼了,一個六歲的孩子根本不敢拿出來。
絮果當時的打算是,一進城就找爹,找到爹了就什麽都不用擔心。如果運氣不好沒遇到,那就隻能找個背人的地方動那些整錢了。
不等絮果說,就聽到那邊道觀收養的小童子,正在繪聲繪色的給小郎君們講著這附近十裏八村的靈異故事。
“你們聽說過我們這邊的山神嗎?
“真的有哦!山神大人法力無邊,一夕之間就能變出遍地的糧食,裏麵還有南邊很出名的點心呢,是絕對不可能還保持著新鮮模樣出現在北方的那種。
“就前麵不遠處的李家村,前些年鬧饑荒,本想獻祭童男童女給山神,但被山神它老人家退貨啦。
“有什麽證據?
“唔,山神還留下了神諭,我雖然無法帶你們看到原本的筆跡,但拓印算不算?山神肯定不懂人類的文字呀,事實上,我感覺咱們人類也不怎麽懂山神的字呢。反正我就看不懂。”
絮果:“!!!”
等絮果和聞蘭因一起看到道童拿出來的拓印,絮果終於確定了,這不就是他的繪畫黑曆史嗎?但這是畫啊,是畫!讓村民不要獻祭小朋友的畫!你們沒看到兩個火柴小人旁邊的叉嗎?怎麽就成文字了。
絮果尬的腳趾都要扣地了。
隻有聞蘭因茫然地看了眼身邊的絮果,不知道該不該說,這山神的神諭怎麽和絮果小時候的畫那麽像?
絮·封建迷信本迷信·果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能生無可戀的看回來:不然你就當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