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認錯爹的第六十五天:
連亭上前揉了揉兒子的頭,他師父以前總說,發根軟的人心也軟,連亭看著眼前發梢服帖、一頭黑發的兒子,總是忍不住害怕他這麽一直軟乎乎的會被人往死裏欺負。
“阿爹是想問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羽卒姐姐啊?”連亭輕聲問。
“好耶!”絮果立刻歡呼了起來。
羽卒就是翠花姐姐改頭換麵後的新名字。翠者,羽卒也。其實她也考慮過叫非羽,組個翡字。但比起爛賭鬼老爹取的翡,她果然還是更喜歡自己後麵選擇叫的翠。
不苦大師當時還連夜起了一卦,卦象顯示大吉,說這個名字會有“向死而生,一飛衝天”的好寓意。
聞來翡並不是一個能在家裏閑得住的人,既因為她自己不甘心,也因為現實情況並不能允許她一直沉寂。在自家藏了大半年,確認別人認不出全新的自己後,她就搬了出去,重新開始了活動。具體搬到了哪裏,連連大人都不清楚,因為她經常更換住址。
直至最近一年,聞來翡才重新逐漸穩定了下來,在京外的柳林鎮經營起了一家名叫儀狄的酒坊。
這家酒坊表麵看起來和年娘子好像沒什麽關係,畢竟“儀狄”是個老字號了,幾十年前在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後來,唯一會釀酒的老東家意外猝死,沒有來得及把看家的手藝傳授給兒女,這才導致了儀狄的沒落。
儀狄在聞來翡的手中重煥了新春,對外的解釋是繼承者重新找到了當年老坊主的釀酒秘籍。
但連亭的直覺卻告訴他不是這麽回事,他總覺得儀狄如今拿出來的所謂隻是換了個酒名的舊酒配方,什麽蒸餾酒,醬香酒,處處都透著年娘子的風格。
年娘子當年也是如此,無人知道她是誰,又來自哪裏,隻知道她接連拿出了大啟人人都沒有見過的新奇之物,一件接著一件,奇思妙想,天馬行空,好像她的創意永遠不會枯竭。偏她還不願意承認這些是她想到的,隻說是前人智慧,有些技法的發明者她能給出名字,有些不能,但總之,她對外說的永遠隻是自己在複刻古籍中的內容。
但誰也沒有見過那本包羅萬象、又取之不盡的神秘古籍,也沒有人在此之前聽說過半點與這些東西有關的內容。
也因此,年娘子的古籍之說,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連亭就屬於不太相信的那類,隻是他也說不清楚年娘子選擇這麽做的原因。隻能從她大獲成功的結果,來推導為一種生意手段——年娘子在販賣的都已經不是具體的物品,而是一個故事,一個概念,一個古老而又神秘的傳說。至少京中的權貴就很吃這一套,這讓他們在不經意的炫耀時,還會顯得自己很有文化底蘊。
這套路與儀狄酒坊的發展如出一轍。要牌子有牌子,要曆史有曆史,既講究又與眾不同,還能不斷推陳出新。對於儀狄酒坊的大獲成功,連亭一點也不意外,他唯一比較意外的是,年娘子竟然還會釀酒。
他覺得聞來翡拿出來的新奇酒方,很大概率是年娘子的。
“這個世界上還有你娘不會的東西嗎?”在前往酒坊的馬車上,連大人忍不住問絮果。
“我娘超厲害的!就沒有她不會的!”絮果正在和不苦大師下五子棋,百忙之中還不忘誇一下他娘,因為他娘就是這麽厲害!
絮果苦惱的看著隨馬車晃動的棋盤,努力想擺出個阿娘教過他的五子棋必贏奇陣牛頭陣,但……不苦叔叔根本不按照套路來。絮果努力半天,也還是無法讓棋陣成型。幸運的是,不苦其實也不怎麽會下棋,他既讓絮果贏不了,也讓自己贏不了。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下去,直至快把整個棋盤都要下滿。
連大人看了一眼,勢均力敵地菜雞互啄。
但哪怕是五子棋這種下法,據說最初都傳自江左,一度被不少老學究斥責為歪門邪道,有辱圍棋。可結果呢?五子棋在短短幾年內就得到了迅速傳播,現在連尋常巷陌的小兒都能隨時和朋友在地上用枯枝畫下棋盤,殺上幾局。五子棋以極低的門檻,為圍棋增加了大量的興趣愛好者。
絮果他們外舍還經常有小郎君上課偷偷在畫好棋盤的本子上,你下一子我下一子的開小差。絮果、絮果也偶爾是其中的一員。
隻不過他和聞蘭因的反偵察能力都比較強,至今還沒有被夫子抓到過。
也沒有被阿爹發現過。
連亭又怎麽能發現呢?絮果的棋藝就像他的繪畫技巧一樣,保持著十年如一日的穩定水平——不管怎麽練習都毫無提升。連亭是真的猜不到他兒子都這麽頻繁地和小夥伴下棋了,還能這麽菜。
還又菜又愛玩。
看著兒子的初學者水平,連亭隻能用偶爾的“咳”來提醒他,不能下在這裏,不能下在那裏。
“觀棋不語真君子,懂?”不苦大師忍無可忍,終於爆發。
連亭挑眉:“那我不幫絮哥兒幫你?”
“爹!您累不累,兒子給您揉揉肩膀?”大師立刻識時務者為俊傑地蹭過來,要給依舊在忙著看公務的連大人在車上捏肩捶腿,別提多諂媚了。和一個九歲的小孩下的有來有回,不苦大師的麵子上真的有點掛不住。
連亭:“……”我剛剛那是個反問啊混蛋!
很快,柳林鎮就到了。
柳林鎮是京外最著名的酒鎮,素有杜康鎮的美名。一個小小的鎮子上,長年林立著至少四十到五十家大小不一的酒坊,這裏的人幾乎家家都以釀酒為生。連官釀的酒坊都設在了這裏,“柳林酒”更是出了名的貢酒,是尋常人想喝都喝不到的美味。
聞來翡的儀狄酒坊就在鎮上相對顯眼的一個位置。臨街而立,鋪麵極大,店門口迎來送往、車水馬龍,是鎮上如今生意最好的酒坊之一。
連亭和東廠的出現並不讓人意外,因為人人都知道,儀狄酒坊這個老字號能夠重新站起來,靠的就是新酒得到了東廠的青睞。準確地說,一開始儀狄酒隻是打入了錦衣衛,由於東廠裏大部分人手都是從錦衣衛調過去的,這才產生了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最終,連督主都開始常來買酒,很是帶起了京中的一股風潮。
女掌櫃早早就等在了大門口,態度再熱情不過。她才是儀狄酒坊真正的繼承人,如今卻心甘情願給聞來翡打著工。
女掌櫃並不知道幾人的關係,是真的在拿東廠當不能得罪的大客戶來招待,看見絮果更是熱情招待:“小郎君來的可巧,今年我們準備釀柿子酒。提前凍了好一批黃柿子,一口一個沙,聽說您喜歡,我本來還準備派人給您送去府上呢。”
凍柿子、凍梨都是絮果在來了北方後愛上的神奇水果,可惜隻能在每年的冬天吃上,讓絮果對雍畿過於寒冷的冬天是又愛又恨。
把幾人迎進去之後,等在小院裏的就是聞來翡了。
她對絮果想的不行,絮果也是,甫一照麵就跑去抱住了他的羽卒姐姐,他可太想她了!就是……呃,絮果臂展有限,沒能完全抱住已經胖若兩人的姐姐。
聞來翡敢重新在雍畿露麵,並自信不會被認出來,就是因為……
她從廉深廉大人身上得到了“增重約等於換臉”的靈感。在關起門來努力吃了大半年後,她迅速增重近百斤,都快要有她過去的兩個重。臉如滿月,一身福相,就是不大的眼睛看上去比過去更小了些,整個人都好像在散發著一種不能招惹的屠戶氣息。
聞來翡還操起了不知道是打哪兒學來的西南口音,讓骨子裏的彪悍更加明顯,完成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外形大轉變。
絮果當年抱著這樣的羽卒姐姐哭了好久,聞來翡自己卻反而對她的新形象很滿意。
說真的,她以前總覺得自己的身板太過單薄了,每每午夜夢回,她總會忍不住回憶起那個被賭鬼爹單手就能拽起的過去,扯著頭發從堂屋一路拖到了大門口,叫囂著這就要把她拿去換錢。無論她怎麽掙紮都擺脫不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像極了她隻能不斷被原生家庭拖累而無法翻身的絕望人生。
等終於被年娘子救下後,聞來翡就一度把自己吃的圓潤過。因為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下盤穩的一批,對付起一般的男子也不在話下。
但年娘子卻反而勸她,吃的太胖會對身體不好。
這與美醜無關,而是她更在意她的心血管、膽固醇以及膝蓋等方方麵麵的隱形損傷。
聞來翡就又努力鍛煉回了正常體型,不希望娘子再為她擔憂。這大概也是她最初能在那麽多追殺中逃出生天的原因,都是晨跑鍛煉出來的好體格子。如今情況緊急,聞來翡也就顧不上健康了,她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麽,隻要多吃糖吃油,不運動,長期鍛煉的身體一旦停下,就會迅速膨脹。
廉深再見聞來翡時,都有些不敢認。她還特意去淑安長公主眼前晃了一圈,確認真的沒人能認出她,才重新走向了人前。
她還有娘子的事情沒有辦好,她還要……
為她的少東家討回那些屬於他的東西!
當連亭開口詢問淑安駙馬的事時,聞來翡就知道她成功了,也如實都說了:“王家兄妹是吧?他們的事我知道,也是我讓人設法捅給賢安大長公主的。”
王掌櫃是年娘子手下的掌櫃之一,在確定對方真的背叛了年娘子,雖然如今明麵上還打著年娘子的旗號活動,但其實早就暗中把年娘子交給他打理的生意都據為己有後,聞來翡就展開了一係列針對王掌櫃的報複。
也是因為被聞來翡逼得快要經營不下去了,王掌櫃才轉而開始了賣妹求榮,想攀上淑安駙馬,想改走皇商的路子。
“所以對方不是當初追殺你的人?”
“不太像。”聞來翡搖搖頭,給出了自己的判斷,“老王貪婪又無恥,卻是個慫包,沒那個膽子幹出這種事。他頂多是個馬前卒,給人打打下手。他沒那個腦子也沒那個實力能被什麽大人物看上並與之合作。不過,他也許會知道柱子的下落。”
公然背叛了年娘子的柱子,這些年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聞來翡懷疑他是怕引來報複,才一直在躲躲藏藏。年娘子的手下雖然有不少背叛者,卻也有不少真心實意的追隨者。甚至還有非常狂熱的。
好比至今還駐守在華東一帶、死守著江左產業的吳大娘子。
她是絮萬千手下最有名、也是當下發展最好的四大掌櫃之一,是最鐵杆的年娘子支持者。隻不過聞來翡和對方的理念不合,她覺得對方行事太瘋了,在傳給對方少東家一切安全的消息後,聞來翡就再沒和對方有過什麽往來。
聞來翡一直在暗中搜集著背叛者的名單,想要一個接一個地幫絮果收回屬於他的東西。吳大娘子卻是在招兵買馬,打算真的剁了柱子。
連亭懂了,這倆一個比較莽,簡單粗暴直接幹,一個……比較喜歡陰著來。
那確實理念合不來一點。
“等後麵王家兄妹被大長公主收拾了,雖然我無法幫少東家拿回王家的那份錢,卻可以看出他們背後還有沒有人。”聞來翡繼續介紹著她的計劃。在山窮水盡的那一刻,王家兄妹一定會想盡辦法自救。
如果他們背後有人,那就一定能夠被聞來翡抓到尾巴!
主打一手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