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認錯爹的第五十一天:
廉深、廉深在慌到某個極致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一向如此,這大概也是他能艱難走到今天的原因之一吧,當他的承受能力繃不住時,他反而會達到理智的巔峰,在眾多繁雜的可能中隻看到唯一一個選項。
廉深想起了過去一個朋友說的,大人的情緒是很容易影響孩子的,你慌了他才會慌,你表示這根本不叫個事,那對於孩子來說很可能也就是一件風過無痕的小事。因為小孩子總是會無限的信任著大人啊。
好比此時此刻。
廉深在深吸一口氣後,快刀斬亂麻,對絮果直言:“你認錯人了,連溪停並不是你的親爹。”
連大人不由握緊了手中粉彩茶杯,哪怕它是如此滾燙。廉深的這一句讓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雖然知道早晚會說,但沒想到會說的這麽快又這麽迅猛,沒有一點點的防備。連亭也想不到哪怕做了這麽多心理建設,他這個凡夫俗子終究還是會很在意這一句“連亭並不是你的阿爹”。
他不知道絮果會怎麽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絮果怎麽回答。
他隻知道此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看向了絮果,緊張的等待著無法辨別好壞的結果。
隻有坐在座位上的絮果小朋友是最放鬆的,他雙手搭膝,一臉懵逼地回答:“我知道啊。”懵逼的不是這個事,而是“我以為你們要鄭重其事的和我說什麽人生大事,結果就這?”的疑惑。
其他人:“?”
嗯???
絮果先緊張地看了一下阿爹的臉,好像在確認他有沒有感到受傷,然後才含糊地解釋:“楊樂說、說阿爹是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我其實是阿爹哥哥的孩子。”
小孩子原比大人們想象中的要懂得多,至少絮果早就從楊家那個很愛到處惹事的小郎君口中知道了太監並不會有孩子。雖然絮果沒有明白為什麽,但他覺得這大概就像有人天生看不見東西,而有人天生沒辦法生孩子吧。
連亭也跟著想了起來,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竄起,因為他以為絮果受到了楊樂的欺負:“是他罵你贅閹遺醜的那次嗎?”
哪怕絮果已經告訴過他事情解決了,但連亭還是會因為孩子被欺負而感到生氣。
絮果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次是起因,但真正讓他知道的其實是後麵的契機。因為絮果在第一回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贅閹遺醜”是什麽意思。罵人這種事吧,如果對方聽不懂,那氣勢真的會大打折扣。麵對一臉“你在說什麽啊”的絮果,楊小郎先把自己氣了個半死。
而楊樂當時其實也不知道贅閹遺醜具體是什麽意思,他隻是聽大人這麽說,就學了過來。為了找回場子,他回家特意找人問了個清楚,然後再來找絮果“鬥法”。
他以為“你根本沒爹,你這個野種”能打擊到絮果。
但……那個時候的絮果已經因為聞蘭因的一句“楊樂沒有爹”的罵人話,而以為楊樂真的沒有爹了,他覺得楊小郎好可憐啊。
當楊小郎趾高氣揚的道破絮果的身世,等著絮果哭時,絮果隻覺得楊小郎是來找與他同病相憐的人訴苦抱團的。
可、可楊小郎至今都沒有和犬子道歉欸。
“我不能背叛犬子!”絮果在心裏這麽想道。他自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不管楊樂有多麽可憐,他無緣無故罵犬子胖,那就是他不對,在楊樂不給犬子道歉且得不到犬子的原諒前,絮果也是不會原諒他的。
於是,在兩個學齋中間人來人往的過道上,絮果就大喊了一聲:“我是不會和你做朋友的,不管你有多可憐,你都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就跑,根本不敢回頭去看楊小郎受傷的表情。
如果可以,絮果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但是沒有辦法啊,他先認識的犬子,況且也是楊樂欺負犬子在先。唉,小小的絮果其實也挺煩惱的,為什麽大家都想和他成為朋友呢?他隻有一個,沒辦法變成所有人的朋友。
楊樂:“?”你特麽說什麽呢?“老子什麽時候想要和你當朋友了?!”
但他的解釋已經太晚了,路過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學生還是夫子——看楊樂的眼神都帶上了微妙的色彩,就仿佛在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楊樂。哪怕楊樂氣急敗壞的到處解釋他其實很討厭連絮果,也隻讓大家覺得他在惱羞成怒,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為此,聞蘭因甚至再次在課間和楊樂發生了衝突,極盡挑釁之能,等楊樂先動了一下手,他就狠狠的打了回去。
直講夫子心力憔悴的來勸架,當他詢問這次打架又是為了什麽的時候,聞蘭因再次擲地有聲地顛倒黑白:“我隻是告訴楊樂,因為想和一個人當朋友卻當不成,就到處說對方的壞話,可不是君子所為。他就急了,要打我!我隻能奮起反擊!”
雖然足夠了解兩人恩怨的夫子覺得聞蘭因這話裏肯定有水分,但他也覺得榨幹水分之後,多少還是應該有一點道理的。
所以,他拍了拍楊小郎的肩,寬慰道:“你的難受,我懂。但是呢,友情是強求不來的。”
楊樂差點爆粗,你懂?你懂個屁啊!但他已經解釋累了,真正明白了什麽叫越描越黑,隻能原地表演一個氣死。
廉家聽完全程的幾個大人:“……”隻能說,論氣人,絮果你是有一手的。
絮果仰頭望著大人們的表情反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隻能跑過去抱住了他阿爹。想要尋求阿爹的幫助,也是想安慰阿爹。怕他被剛剛的話揭開了不能生育的傷疤,他想告訴阿爹,不能有孩子也沒有關係啊,他不就來給阿爹當孩子了嗎?
絮果終於還是暴露了內心的想法,自從知道了阿爹不能生育的“秘密”,他其實就一直好擔心他啊,但又怕自己提起,會讓阿爹留下什麽阿娘說的心理創傷。
就像他在江左瘸腿的好朋友周吳鵲起那樣。
連亭則因為兒子的“隱瞞”而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你是不是一直很想催我幫你找翠花姐姐,但不好意思說?”
他本來還以為是小朋友忘性大,但是看絮果如今對翠花的感情,以及這種沉默體貼的做事方式,連亭才終於意識到,絮果不是忘了,他隻是害怕給他壓力。
絮果卻說:“是因為我相信阿爹啊。”
既然阿爹已經答應了他,那阿爹就一定會辦到,阿爹迄今為止還沒有一次爽約過。在絮果心裏,他阿爹就是這麽厲害的一個人。所以哪怕晚一點、需要等好久也沒有關係,他既希望翠花姐姐安全,也不希望阿爹因為催促而感到不開心。
周吳鵲起以前就和絮果抱怨過,他明明已經答應了爹娘會去割豬草,但就在他即將出門的時候,爹娘突然又催了一句:“你怎麽還在這裏?不是和你說要去割草了嗎?”
他就會一下子好不開心啊,雖然他肯定還是會去割草,分擔爹娘生活的壓力,可就是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委屈。
他明明已經答應過了。
在過往的生活,連亭已經足夠了解到自己的兒子是怎麽樣一個小可愛,但在這一刻,絮果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把那份可愛更加清晰且強烈的直接懟臉,他一直有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他的愛。絮果不會特意去解釋這些,因為他的目的隻是單純希望阿爹能開心,無所謂阿爹會不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自私了一輩子的連大人,在那一刻才發現,他也是希望絮果能開心的,無所謂絮果會不會知道。
連廠公舒服了,廉大人卻更眼氣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不,我的意思是,我才是你爹。”
絮果一臉震驚,再次側目看向自己的阿爹:“原來廉大人是阿爹你的兄長啊?那是我的什麽?大伯父?”怪不得呢,他就說怎麽兩人都是“nian”大人,原來如此。
廉深:“???”不是,這孩子的邏輯到底是跟誰學的?
當然是不苦啊,除了那個思維跳躍的傻逼還能有誰?連亭在心裏想著,看來雇不苦給絮果當夫子也不是不行。
等終於讓絮果明白,兩位“lian”大人並沒有親屬關係,他隻是單純的認錯了爹、連大人也根本沒有什麽哥哥的兒子、隻是為了照顧他找的合理身份時,大人們已經解釋的口幹舌燥,微妙的錯時空感覺到了楊小郎當年的痛苦。累了,趕緊毀滅吧。
隻有絮果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然後就對翠花姐姐痛快表示:“那我選擇和阿爹住一起,我不去親爹家啦。”
聞來翡麵色平靜的點點頭:“好的。”
廉深:“???”
連亭:“???”
這事是怎麽解決的?他們是失憶了嗎?有誰提到了讓絮果二選一嗎?為什麽絮果會這麽熟練啊?還是對著聞大娘子說的。
這就涉及到絮果他娘絮萬千生前對兒子的安排了,作為一個幾乎為孩子想到了方方麵麵的人,她當然不可能孤注一擲的把全部希望都壓在廉深一人身上。她倒不是覺得廉深的現任妻子會怎麽樣,她當年機緣巧合在和馮廉氏互相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情況下,幫助過對方,了解她的為人。
絮萬千主要是不放心廉深那邊複雜的社會關係,她當年與廉深和離的原因之一,也有這層考量在裏麵。她不是覺得廉深這麽做不對,隻是她覺得自己的辦法更好。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本想分開各自冷靜一段時間,沒想到冷靜著、冷靜著就……和離了。
絮萬千大徹大悟,他們真正的矛盾根本不是誰的選擇才是對的,而是對彼此的愛已經不像當初那麽強烈了。如果她還愛著廉深,或者廉深還愛著她,他們肯定會為彼此妥協,總能找到一個讓兩人都滿意的辦法。
但他們沒有。
當誰也不願意妥協時,也就代表了有什麽東西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他們心中對彼此的愛。那就沒必要再拖著了,不如趁著這份喜歡還沒有變成惡意之前一別兩寬。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我們隻是沒有那麽愛彼此了。”
時至今日,絮萬千仍覺得廉深身邊有太多他根本無法掌控的變量。隻是考慮到不到萬不得已不想連累朋友,她才把廉深放在了絮果監護人名單的第一順位。但也就是第一順位而已,他並不是唯一。
絮萬千在大啟經商這麽多年,還是認識了一些很靠譜的朋友的。
如果廉深真的不得行,那她就隻能麻煩朋友了。
絮萬千對兒子掰開了、揉碎了解釋過這件事,生怕絮果被未來環境裏那種“他是你親爹”、“不管他做的對錯你都要愚孝”的風氣所影響,一遍遍堅定不移的告訴兒子:“有人說家人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但我覺得那隻是說生物學上的父母沒辦法選擇,你依舊有權利選擇你認同的家人。”
絮萬千沒想到因為柱子等人的叛變楊黨會這麽早知道消息,就像她沒想到會半路殺出一個不在計劃裏的連亭,但她設想過兒子左右為難的情況,世界瞬息萬變,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她希望絮果能堅定自己,跟著自己的心作出選擇。
而聞來翡就是這個計劃的後手,她會從旁輔助,替年紀還很小的絮果判斷,到底他的選擇是不是對的。
聞來翡目前對此的看法是,可以先繼續讓絮果和連亭接觸。
廉深頹坐在一邊,看起來難過極了。
絮果從阿爹懷中滑下,朝著悲傷成一個粢飯團的廉大人走過去,向他遞上了自己的小手帕。還是那句話,如果可以,絮果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可、可是沒有辦法啊,他先遇到了阿爹呀。
“雖然我不能當你的孩子,但我們可以當好朋友啊。”絮果這樣安慰廉大人,繼續自信發言,“你比楊小郎多一個朋友哦,有沒有開心一點?”
廉深、廉深說真的,在那麽大的悲傷裏,他確實感覺到了那麽一點點奇怪的開心。
至少他兒子並不打算完全切斷和他的聯係。
連大人這回的反應非常大度,不僅給這對父子留足了時間,甚至心情好得都想去安慰一下廉深了。連亭不能說他有百分百的把握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至少有六七成猜到了吧。可當他真的意識到,絮果寧可不要原生家庭,也還是堅定不移的選擇了他時,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
他真的要高興瘋了。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微妙,當他意識到某個人把全部的偏愛與例外都給了他的時候。誰也不想成為被剩下的那個人,連亭也不例外。
然後?
然後,他們就快樂回家吃荷花百合了呀。
在把絮萬千想要還給廉深的一千兩留下,並帶上戴好帷幔的聞來翡後,連亭一行人就馬不停蹄的離開廉家。因為絮果到了該睡午覺的時間。小朋友的精力是有限的,玩的時候能仿佛要鬧到地老天荒,但到了該睡的時候也會一秒斷閘。
尤其是今天,絮果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消化了。他甚至沒有堅持到離開廉家就在阿爹的懷裏睡死了過去。
而連亭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研究起了什麽叫荷花百合。
聞來翡:“……所以,您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麽嗎?”
“那你知道嗎?”連亭並不介意在除了兒子以外的任何人麵前丟臉,反正他臉皮超厚的,不行還可以借不苦的。
聞來翡也不知道啊,但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包袱的,她跟在年娘子身邊走南闖北這麽多年,有什麽是她沒見識過的?“我記得是一種粥吧。”
“蓮子百合粥?”
“……嗯。”
“我總覺得你這個停頓非常可疑。”
但最後連大人也隻能先給睡醒的兒子熬了一碗百合粥出來,絮果看見白花花的碗時都驚了,懵懵懂懂的坐在拔步床邊,腦袋幾乎是一團漿糊,他想著,原來荷花百合還可以做成蔬菜粥的嗎?
荷花百合其實就是洋薊,一種從西洋傳來大啟的蔬菜。能長得非常高大,隻是真正吃它的人卻很少,因為荷花百合看著大,能吃的部分卻並不多,就像螃蟹似的,吃起來太費勁了。
北方到底是怎麽把它做成粥的啊?好神奇!
絮果不疑有他,瞬間接受了這個設定,在阿爹和翠花姐姐忐忑的目光中,舀了一大勺百合粥,直直就送到了自己的嘴巴裏。
然後……
甜的!
好吃!
他還要!
至於什麽荷花什麽百合已經不重要了,絮果將其統統拋諸到了腦後,滿心滿眼地隻剩下了又吃到糖的快樂,還是甜粥好喝!
***
一直沉迷和犬子玩羊拐,在被廉深熱情招呼一起去花廳吃晚飯時,才發現其他人好像都走了的不苦大師:“???”
連狗剩——!
你是故意把我剩下的吧?!
你絕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