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七天:

這天絮果一放學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己的書房,看上去比他爹還要公務繁忙。

絮大人的書房就在連大人的隔壁。本來是連亭整理出來哄兒子玩的,有點像過家家,在他忙著公務時,好讓兒子去隔壁也忙自己的“公務”。

沒想到用著用著,就真的變成了兒子在自己的書房盤踞,讓阿爹去隔壁“過家家”。

莫名地,連大人望著兒子歡快跑走的背影,就有了一種他在提前感受兒子長大後自己會有的落寞與蕭瑟。

不苦大師一手搭上好友的肩,很懂得安慰道:“別難過,狗剩,你不還有我嗎?隻要你給我按時發零用錢,我能當你一輩子的好大兒。”

連大美人薄唇微啟,道了一句字正腔圓的:“滾。”

“得嘞。”不苦大師瀟灑退場,準備回隔壁打坐,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晚飯開始了記得喊我啊。”

絮果和他爹的書房布局幾乎一樣,都不是很大,因為現在大啟就講究一個書房不能大,也不能堆疊太多東西,要既小又開闊、不傷目力。不過,兩間屋內的陳設是鏡相反轉的。一個書桌靠南,一個靠北,桌案後是條幅的名家山水畫,身旁是畫缸與花瓶,正對著的就是一排排的書架了,簡單又素雅。

當然,那是在絮果沒有“入侵”前的版本。

如今連家哪兒哪兒都是絮果小朋友生活過的氣息,不是之前那種很淩亂的扔的到處都是,而是明明看起來整齊有序,但就是能讓你感覺到這個家裏生活著一個孩子。

他是明亮的,歡快的,五彩繽紛的。

五花八門的玩具,奇形怪狀的畫作,乃至是專門用來逗狐獴的大小羽毛,都錯落有致地放在家裏的角角落落,與原本的裝飾完美融為一體。

絮果書房裏的小孩子烙印會更明顯,卻也反過來被連大人影響了不少。好比連亭每次監督兒子寫功課時隨手拿過來的閑書,如今就直接留在了絮果的書架上;也好比更符合連亭審美的狼毫,正大大小小地與兒子的文房四寶擺在一起;甚至在牆角的龍門架上,至今還掛著一件連大人不知道何時遺落的常服外衫。

不過,整個書房裏最顯眼的還是掛在牆上的小紅花表。

雖然絮果現在上學了,但他依舊擔當著小紅花監督員的重任,隻不過因為小紅花的發放確實沒辦法像過去那麽頻繁了,他們家就也跟外舍看齊,變成了一月一比。

這個月的小紅花角逐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依舊是絮果和阿爹在齊頭並進地爭奪一二,不苦大師在第三的位置上以逸待勞。用他自己話來說就是:“我已經是探花了,還要我怎麽樣?探花不厲害嗎?有本事你去大街上這麽喊一下試試。”

當然啦,對於如今的絮果來說,小紅花能不能贏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他當下更關注的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私試。

全雍畿的外舍,都是統一比照國子監的規定來的,一月一私試,一年一公試。由朝廷統一派發差官出卷,私試隻每個外舍內部排名,公試會全雍畿的學生一起大排名。

絮果此前從未參加過這種正兒八經的考試,不知道試卷上會考些什麽,隻能笨拙的把每一科書本上學到的內容都看一遍,幸好內容不算多,他還能看的過來。絮果本人其實對名次是沒什麽特別強烈的得失心的,隻是他不想和朋友分別。

小葉子作為兩省學政的兒子,那真的是天生學霸,別人還在練習說話的年紀,他就已經能簡單地吟誦唐詩了。

怎麽看葉之初都一定會考得很好。

那絮果和司徒犬子就要努力了。

司徒犬子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肯定沒問題。絮果也挺自信的,畢竟他始終覺得自己超棒的。可是呢,他也得承認,自己的字不算太好看,至今還寫得像個手抖患者。而能否寫得一手流暢的館閣體,也是很重要的考試內容。除了書法外,還有更要命的音韻,不僅要考筆試,還要像背誦一樣挨個麵試。

絮果在看完書本上的內容後,就一直在腦內模擬練習麵試,他根本不知道夫子會問什麽,隻能靠自己的想象一問一答,然後自己給自己打分。

以絮果的性格來說,必然隻可能給自己打滿分的,他覺得他可真厲害啊。

等吃晚飯的時候,不苦大師如約來蹭飯,坐下後就問絮果:“私試準備得怎麽樣了?需要幫忙嗎?”

“沒有問題!”絮果驕傲挺胸。

連亭卻一點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加重兒子的負擔,最近朝堂上除了紀關山重新起複便直接入閣的大事外,一部分朝臣當下更關注的便是這一月一度的私試。

畢竟他們本身就是靠考科舉才擁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自然也會更重視下一代的考試,這是他們所信奉、並且自己真的實踐成功的一條路。哪怕家裏的孩子是絮果他們這樣剛入學才一個月的小郎君,朝臣們也都在操心,仿佛連空氣中都流動著一絲肅殺。

隻連亭覺得他們太誇張了,在家裏提都不提,生怕搞得兒子緊張起來。他自然而然岔開了話題:“等私試完了會有一天假期,你想去哪兒玩?”

“我們去踏春吧!”絮果脫口而出,他最近總聽外舍的同窗說起。

“可以。”連亭點點頭,一口便答應了下來,痛快極了,他在京郊湯山上也有莊子。

於是,絮果就懷揣著好好考試,考好了就能去踏春的美好夢想開心入睡,第二天精神飽滿地去了外舍參加私試。

先筆試,後麵試。

考試非常嚴格,差不多還原了科舉考試的現場。倒沒有一人一個小隔間那麽誇張,卻也是一人分配了一個監考。大多是由齋仆和各位小郎君的書童打亂順序來擔任的,偶爾也有直講和助教。絮果的監考好巧不巧正是聞蘭因的內監,他一路跟著自家世子從北疆到雍畿,很是明白世子爺的心。

本來內監還想著,如果連小郎有什麽,咳,需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地方,他一定往死裏配合,甚至可以給他放哨。

萬萬沒想到,絮果唰唰唰地就開始飛快答題,等全部寫完了就坐在原位上……玩起了彈珠。

腦子裏根本沒有作弊這個概念的。

他們這一屆的新生差不多都是類似的情況,負責巡考的經學助教對此也是見怪不怪。在考試的時候,新生總是最省心的那一批。如果不是考前直講夫子千叮嚀萬囑咐,寫完也不能提前交卷,他們現在怕不是已經撒歡去玩了。

每個人看起來都自信滿滿,有玩玩具的,也有睡覺的,甚至還有拿考卷疊紙的,但就是沒人會東張西望,試圖去看別人都寫了什麽。

巡考就走了個過場便離開了,因為其他的大孩子才是他需要重點“照看”的。

從一對一的監考,到時不時的巡考,再到真正的主考官,整個考場的監考人數比,差不多能到一比一點五,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考試舞弊依舊層出不窮,讓人頭疼。

杜直講負責監督的是司徒犬子,這位黑胖的小郎君最有個性,寫完後既沒有玩也沒有睡,他從隨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果子吃。杜直講看到的時候都驚了,就、就這麽理直氣壯地當著我的麵吃東西嗎?你有意識到我在看著你嗎?

偏偏對麵的司徒淼小朋友安之若素,夫子說考試時不能交頭接耳,也不能大聲喧嘩,但沒說不能吃東西啊。

他有點口渴了,下次得記得帶上水,這次就先用果子解解渴吧。

一共六張卷子,從倉頡篇到急救篇,外加一張書法。考試的內容體量不大,有些甚至基本就隻有默寫,剛入學的新生們都答得很快。但考試的時間是統一的,他們需要一直等到其他大孩子考完,有齋仆來敲鑼了才算結束。

每個人看起來都喜氣洋洋的,隻有監考司徒犬子的杜直講快要氣死了。不是因為犬子吃果子的事,而是他見犬子如此自信,就上前看了幾眼他的答卷。

然後就看到司徒淼明顯有錯的地方,內心天人交戰一番,他還是稍稍用咳嗽提示了一下。結果,人家犬子根本沒懂,還是該幹嘛幹嘛,甚至因為杜直講站在一邊擋住了陽光,小聲建議他挪一挪步子,他想曬太陽。

杜直講:“……”曬太陽?你看看你自己像不像太陽!

等考試結束,聽到天生嗓門大的司徒淼和朋友們說著自己都答上了,肯定考得特別好,杜直講就更心梗了,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啊司徒太陽?我之前是不是說過,答完卷子之後要檢查?!

但真正檢查的小朋友根本沒幾個。

聞蘭因算是一個。他是所有小朋友裏最緊張的,明明是他都會的東西,但他還是生怕自己哪裏錯了,會讓自己與絮哥兒成為同窗的機會失之交臂。聞蘭因真的超重視這次私試的,昨晚幾乎都沒睡,早上偷偷喝了一大杯濃茶,這才有了精神答卷。

答完卷後也是反複檢查,甚至連哪裏一橫一豎寫得不好看他都要對自己吹毛求疵。考完之後也不見放鬆,大概隻有成績出來了,他才會得到解脫。

中午在膳堂吃飯時,紀老爺子都不得不安慰了一下小世子。

雖然紀老已經重回朝堂上班,但他中午依舊會選擇在膳堂吃飯,因為……他也是在獨居之後才發現的,每天思考三餐吃什麽真的挺痛苦的,他選擇放棄思考。當然,也是因為他有點舍不得他的飯搭子們,這裏的小朋友說話都超好聽,他就仿佛有了一個誇誇團。

“他們緊張是因為家長希望他們日後考科舉,您在緊張什麽啊?”紀老爺子無法理解一個天生的王爺在煩惱什麽。

聞蘭因先是悄悄看了眼旁邊正在和好朋友們繪聲繪色講故事的絮果,然後才道:“因為我想當第一啊。”

“哇,有誌氣!”紀老爺子沒想到北疆王世子也是這麽一個爭強好勝的性格,不過想一想也挺合理,畢竟是戰神的兒子嘛。他莫名就對聞蘭因更親近了幾分,並由衷地希望朝堂上的小陛下也能有他弟弟這樣的血氣。

下午麵試時,助教和直講們其實就已經在開始閱卷了。當天考試,當天出成績,保證任何一個小郎君都不能擁有一個美好的假期。

麵試分了好些個房間,大家排隊抽簽,抽到哪個就去哪個,排隊等待背誦簽上要求的內容。這既考驗記憶,也考驗運氣。絮果的運氣就不錯,抽到了他背得最流利的段落。在背完之後,考官就會順便考一下與背誦段落有關的音韻。

也是當場打分,就用朱筆寫在他們每個人的簽上,當然,考官那裏也會留底,不至於因為找不到簽而沒有成績。

絮果的背誦得了一個甲上,流暢自然,沒有磕絆。

但音韻卻隻有甲下,因為有些單個字,他明明在連著背時是可以念對的,但在考官單獨提出來讓他念的時候,又會莫名回到軟糯的江左口音。

不過整體來說都是甲,絮果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可是當他出去一問……

絮果就傻眼了,因為大家差不多都是甲,很少有人是乙。頂多是甲上甲下的區別,順便一說,絮果是在出來後才知道還有甲中這個檔次的。也就是說音韻甲下就已經有點拉分了。

到這一步開始,絮果終於慌了。

然後,他們就放榜了。

外舍在這一環節依舊是盡可能地模仿了科舉,把同一屆的總成績貼在了一張金榜告示上,供大家觀看。還會煞有介事地讓齋仆來給前三報喜,這些穿著喜服的齋仆去哪個學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山花齋來了一個報喜的齋仆,恭喜的是葉學政家的葉之初郎君,喜得今年頭一個月私試的榜眼。

也就是全年級第二。

絮果和司徒犬子第一個帶頭叫好,努力鼓掌,手都要鼓紅了,因為他們真的很為自己有這麽棒的朋友而驕傲,那可是小葉子,他超棒的。

平日裏看上去有些內斂害羞的葉小郎,如今依舊笑得很含蓄,就像一朵安安靜靜在綻放的小花。

很快地,他們就聽到了齋仆進入對麵蒼穹齋的聲音。

北疆王家的聞蘭因世子殿下,喜得頭籌。

聞蘭因以全科甲上的優異成績,傲視四齋一百二十位小郎君。據杜直講說,葉之初也很厲害,他和聞蘭因差就差在了書法上,聞世子的字是可以拿來當字帖的那種規範。

絮果再次很開心,為了他的朋友。

然後他和司徒犬子才想起來,他倆還沒看自己的成績呢。

等著急忙慌跑出小院一看,絮果都蒙了,他明明覺得自己答得不錯的,但……其實絮果的成績也不算難看,都是甲,甚至很多都是甲上,偶爾有幾個甲中,但音韻的甲下讓他隻能排在中段。不多不少,剛剛好是六十一名。

他想起了阿娘之前說過的,一年級的小孩就不會有誰考得很差,大家都是雙百,九十九就得往後排好多個名次啦。

放眼望去如今不就是這樣嗎?幾乎就沒有哪個小郎君的成績是下了甲等的。

“我是乙欸。”司徒犬子覺得自己好不一樣哦。

絮果:“……”

然後,外舍就放學啦。

絮果邁步走出大門時,心情都好像變得格外沉重,不怎麽敢把寫有成績的信封拿給阿爹。而等在門口馬車邊上的連大人,已經在張羅著出遊的事情了,他們要去郊區的湯山,不能等明天再出發,今晚趕在城門關上之前就得走。連亭已經讓人給絮果收拾好了東西,不需要回家再折騰一遍。

絮果抓緊了信封,垂下頭,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可是我沒有考好。”

連亭正在抱著兒子上馬車,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和兒子商量:“那也不耽誤我們去春遊吧?還是你已經傷心得吃不下也玩不了了?這麽傷心的嗎?”

說真的,如果一次私試對他兒子打擊這麽大的話,那他是不是應該,咳,幫兒子找考官“聊聊”?隻是一場私試而已,沒必要如此為難孩子。

絮果:“!!!不是考好了才能去嗎?”

廠公挑眉:“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考好了,春遊就是獎勵;考不好,那就是安慰啊。

“快別傷心了,我們下次努力,阿爹到時候陪你一起複習,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