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八天:

聞蘭因一直到回宮後,整個人都還在肉眼可見地開心著。

讓本來得了成績消息、憂心忡忡來探望弟弟的小皇帝有些傻眼。是宮人報錯了嗎?他怎麽聽說他阿弟考了第一,而絮哥兒考了六十一?他倆這樣肯定不能同齋了啊,阿弟在高興什麽?

小皇帝進門時,聞蘭因正在一邊哼著不成曲調的洗手歌,一邊在屋裏的多寶閣上翻找著什麽。

總不能是他弟弟不喜歡絮果了吧?說真的,對於這個猜測,小皇帝自己第一個表示不信。他阿弟在認準的事情上,一向很執著。

“你們外舍分齋改規矩了?”小皇帝最後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沒想到話音未落,就換來了弟弟一個轉身後的怨氣眼神,既好像在怪他不能幫他改分齋的規矩,又好像在說你一點也不關心我:“分齋是一個季度之後才分的,按照三次私試的平均成績排名。我之前明明和你說過的。”

小皇帝:“啊。”弟弟這麽一說,他也想起來了,確實是他記混了。

也是因為阿弟之前超乎尋常的重視程度誤導了他,當然,聰明的哥哥是不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疑似給自己找借口的話的。他隻會發動抄能力,抄作業的抄,來彌補兄弟間即將破碎的親情:“我聽說連伴伴這個休沐日要去湯山踏春……”

聞蘭因眼睛一亮,聞弦歌而知雅意:“絮哥兒也會去嗎?”

“咱們都要去。趕緊著吧,小郎君,馬車都給您備好了。”小皇帝對弟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兄弟二人動作齊整地邁步出門。在路上小皇帝才好奇地問起,“你剛剛幹什麽呢?”

聞世子心情倍兒好的回答:“找靉靆呢。”

靉靆就是眼鏡,不過和眼鏡不太一樣的是,靉靆沒有鏡腿,就隻有兩個水晶鏡片。使用的時候要先用綾綃穿過鏡片旁的孔洞,再像抹額一樣係在頭上。說真的,不太好看,至少聞蘭因覺得醜,不管他的母妃命人給他打了多少副材料昂貴的靉靆,他都接受不了。

也因此,聞蘭因一般隻在四下無人時才會使用,平日裏哪怕是小皇帝都不敢在阿弟麵前隨意提起。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大大方方地主動說這個事。

小皇帝很鼓勵弟弟對靉靆態度的改變:“那等我們回來我幫你啊,你要找哪一副?”

“和這副差不多,但看上去更醜的那個。”在聞蘭因隨身的荷包裏,其實一直都裝著一副靉靆,以防萬一。是他矮個子裏拔將軍選出來的不那麽難看的一副,他勉強願意帶出門,但依舊不怎麽願意在人前佩戴。

一直到上了禦駕,小皇帝才明白弟弟到底在搞什麽,又為什麽會那麽高興。

聞蘭因說:“三次私試,我怎麽才能保證自己和絮哥兒考得差不多呢?畢竟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絮哥兒的水平,對吧?”

小皇帝覺得阿弟這是在絮哥兒的影響,有了正常的溝通欲,他對此喜聞樂見,且非常配合,擺出了願聞其詳的樣子,引導阿弟繼續說下去。

“所以呢,我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第一次私試考第一,第二次私試考最後,這樣兩次成績其實就等於相抵了。真正能夠決定我進哪個齋的,會變成第三次的成績,而前兩次的私試經曆,絕對夠我把握清楚絮哥兒的真實水平。”

好比絮果這回是六十一,也就可以把範圍基本鎖定在第二齋和第三齋之間。等下一次如果絮果進步了,就差不多就是第二齋;退步了,那肯定就是第三齋了。

小皇帝:“……”所以,你不是在傾訴,隻是提前告知我你第二次打算考最後了是吧?

“但是呢,如果我第一次考第一,第二次考最後,夫子肯定會奇怪。”聞蘭因繼續對皇兄娓娓道來著他天衣無縫的計劃,“這個時候靉靆的意義就出現啦。隻要在考前毀了靉靆,假裝意外,一切就都說得通了。”他這次考試時就一直戴著靉靆,以便為第二次考砸做鋪墊。

小皇帝:所以找最醜的那個就是為了毀掉嗎?真不愧是你呢。

“怎麽樣,怎麽樣?”偏偏小世子還覺得不夠,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他哥,如果絮哥兒在,肯定早就誇他了!

“你自己把握就行。”小皇帝已經沒脾氣了,自我開解,算了,算了,反正阿弟又不用考狀元,私試成績並不重要。

聞蘭因的怨氣卻再次加重,幽幽地說:“哥哥大抵是倦了,竟回我的這般冷淡。”

小皇帝:“???”

***

隨著三月上巳節的臨近,最近到京郊踏春的雍畿人越來越多,四野如市,互相勸酬*。

其中最受歡迎的地方,一個是開源寺,一個便是湯山。就是去年年底聞蘭因陪楊太後去進行祈福的那座山。一般人平時肯定是不能隨隨便便進入這樣的皇家之地的,山下常年有士兵駐守,隻有在特殊的節日湯山才會對外開放。

好比上巳節前後。

當然,在先帝朝時這樣的“與民同樂”肯定是要收費的,先帝連自己的湯山行宮都開放成了公園形式好對外賣票。

也因此,前些年來湯山的門欄,就被限定在了達官顯貴或者至少是小有資產的人身上。

小皇帝在登基後,取消了湯山不合理的收費,改成了節假日免費開放。遊客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從而也就帶動了附近縣鄉的經濟,成為了近兩年的新風尚。

賣花籃的、賣水賣各色農家小食的,乃至是做借宿生意的,絮果在馬車上興奮地看了一路:“阿爹,我們也要住在這邊嗎?”

“我們有自己的莊子。”隨著連亭的話,馬車拐上了山道。

在湯山行宮附近,宗親、朝臣自然也像候鳥一樣擁有著各式各樣的溫泉莊子,基本就是依著澄泉而下,錯落有致地分設兩旁。不過,作為一個太監,哪怕是東廠督主,連亭在這裏有莊子還是有些出格的。

但如果它是先帝的禦賜,就沒有人敢置喙了。不然連大人會說,那不如就讓我這個刑餘之人送您下去和先帝當麵參一本?

這莊子準確地說,其實是先帝賜給連大人的師父張太監養老的。張太監晚年腿腳不便,幾乎不良於行,先帝那個摳門的家夥,罕見地賜下了一座剛抄過家的溫泉莊子供他頤養天年。這大概就是他曾告訴過連亭的,在主子麵前存下來的情分。

可惜,張太監辛苦了一輩子,卻沒能享受多久,先帝駕崩後沒幾日,他就也一並駕鶴西去了。

張太監一生無兒無女,在臨死前把自己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為他養老送終的連亭。彌留之際,他一直在叫著連亭二叔的名字,就好像他來接他了一般。

連亭重新修葺了整座別莊,卻獨留了張太監生前最喜歡的一間水榭當做念想。

“這裏是阿爺在住,我們不要打擾他。”連亭這樣囑咐兒子。因為在連亭的心裏,張太監更像是他的父親,絮果是他的兒子,那便是他師父的寶貝孫子,“你阿爺若還在世,看見你不知道會有多歡喜。”

張太監對小孩子總是格外有耐心,一如對當年剛剛入宮的連亭。他千辛萬苦才在閹童處找到了他,對他說:“別怕,雖然你二叔去了,但總有人會承著他的情。”

也是因為張太監的念舊情,才讓連亭在最糟糕的年紀稍稍有了那麽一點點不太糟糕的回憶。

如今想來,那一日在千步廊,他在馬上看見了茫然無措又鼓起勇氣搭話的絮果,大抵就像當年他的師父看見了他吧。也是那一瞬間動了的惻隱之情,才全了今日的緣分。

絮果在阿爹的帶領下,鄭重其事地給阿爺上了香,然後就開始滿莊子地探險了。

這真的不是一座多大的莊子,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假山,有流水,還有一個能對山下一覽無遺的登高涼亭。

站在八角涼亭的驚鳥鈴上,絮果遠遠的就看見了不苦大師。

他正悠閑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身旁是狐獴一家,身後還跟了一輛用鹿拉的花車,車頂上裝滿了新折的楊柳及五顏六色的鮮花。

不等絮果開口,不苦已經先一步看見了他,並朝他隨性地揮了揮手。

然後,就換來了絮果熱情又興奮的回應,墊著腳,仰著笑,兩隻手都在用力揮舞。這大概就是養一個孩子最好玩的地方之一,他的喜歡總是如此直白又赤誠。

踏春這種熱鬧又怎麽可能少得了不苦呢?隻不過他並不住在連亭這邊,而是隨他娘一起住在長公主的別莊。在這天上午送完絮果之後,大師就帶著狐獴一家先一步直奔了湯山,睡了一整天,如今正是精神飽滿、活力充沛的好時段。

不苦一進門,就迫不及待露出了身後的花車。

說是車,其實更像轎子,四麵沒有遮擋,隻有一個用四柱支起來的、鮮花如蓋的頂棚。連亭之前把他做過的撐花夢也和不苦說了,不苦當時就在琢磨他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如今總算想了起來,這不就是他娘以前很喜歡的花轎嗎?

這其實是雍畿前些年的流行,貴女、小郎君們都很喜歡在踏春時,乘坐這樣花香四溢的轎子出行。惹眼又漂亮,就像裝點著一整個春天。

不過,用賢安長公主的話來說就是:“野花裝飾可以很費錢,也可以不費錢。當然容易流行。”

好比她早些年轎子上的花,就是她自己帶著駙馬、兒子和一眾婢子采的,紀駙馬不僅是個書法家,還在插花方麵頗有造詣。總能把長公主的花轎裝飾得又好看又有格調,讓人以為是請了什麽工匠大家所做,算是長公主在相對“清貧”的歲月裏,少有的既不花錢又能出風頭的好時候。

後來花轎不流行了,長公主也就漸漸不再插花,卻一直把轎子留在了這邊的莊子上,如今又被不苦從庫裏翻找了出來。不過,他可沒他爹的閑情雅致,是花錢雇人給重新插的花。

畢竟他現在有錢了嘛。

雖然紀老爺子的房子沒有買下來,但連亭也沒有毀約,他真的給了不苦一筆足以買下東城一套小院的銀兩。紀老爺子的事能成,不苦在裏麵出力頗多,這是他應得的,哪怕他自己有可能都不知道。

也因此,不苦雖然最後還是沒能拿回分紅使用權,但他最近依舊可以過得很大手大腳。

“怎麽樣?哥們夠意思吧,成全你的每一個夢想。還不快來試一試,狗剩……”有些賤,不苦大師他是一定要犯,“……他兒子。”

絮果總是很給麵子又捧場,立刻開心地跑了過來。

在不苦大師哄著孩子上了花車後,他就親自牽著鹿,帶小孩在院裏玩了起來,嘴裏還不忘和在一旁圍觀的連爹叭叭:“說起來,你們住進來之前讓人檢查莊子了嗎?”

連亭挑眉:“怎麽?”

“你沒聽說?我淑安姨母的莊子之前冬天的時候進了人啦。”不苦的八卦其實也是剛從他娘那兒聽說的,但完全不影響他現學現賣,“你們東廠不行啊。”

這個時候他又知道是你們東廠,而不是我們東廠了。

“我知道。”連亭不是嘴硬,他是真的知道,隻是他沒怎麽在意,因為他當時更關注的是尋找絮果爹娘,“準確地說,應該是秋天就進去人了。淑安公主不愛在莊子上住,也不派人留守,發現不了實屬正常。”

淑安公主是賢安長公主的妹妹,雖然賢安長公主是景帝的幼女,但其實是嫡幼女,她下麵還有幾個庶妃生的妹妹。如果說賢安長公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隻有長公主的頭銜已經夠慘的了,那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們就更慘了,是在小皇帝登基後才終於有了該有的公主頭銜與食邑,以前是半點體麵都沒有的。

“嘖,現在的人啊,真是膽大。總之,你也小心點,聽說我姨母的莊子被翻得可亂了。”不苦心有餘悸,總怕進來什麽歹人。

連亭卻更詫異了,這和他知道的可不一樣啊。

不等連亭再問,聞蘭因就已經抱著一隻自行虎跑上了門:“絮哥兒,快看,我姑母送了什麽?給你玩啊。”

聞蘭因迫不及待想和絮果分享自己得到新奇玩具,一進門就直奔鹿車而來,卻因為終於湊近看清了絮果此時的樣子,而被衝擊了個大腦一片空白。在仿佛快要融化的陽光中,仙童一樣的絮果,正從一片姹紫嫣紅中探出頭來。

他比繁花還可愛。

作者有話說:

*靉靆(ai dai):這個確實是我國古代就有的,明朝萬曆年間就有了,明末就已經出現了“隨目配鏡”,就是根據不同的年齡和視力進行調整的鏡片。

*大抵是倦了,竟回我的這般冷淡:引自黛玉的陰陽,意思是我覺得你在敷衍我。

*四野如市,互相勸酬:引自《夢梁錄》中對上巳節踏春的描寫。

*刑餘之人:太監的自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