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零一天:
最後這個勾自然是拉不成的。
因為連大人回來了。
連亭是一下衙就直接從司禮監回的家,身上依舊穿著上朝時的官服。連大人如今身上的這身官服,已經從過去的飛魚服變成了行蟒服,金銀彩線繡製而成的行蟒,斜向側麵而行,端莊又昂揚,是無數朝臣大夫為之奮鬥終身的目標,因為這代表了簡在帝心、位極人臣,是賜服中最高的一個級別了。
連亭以前也隻在他師父張太監的住處見過。張太監行事低調神秘,哪怕有這樣人人豔羨的賜服,也很少外穿身著,生怕惹來沒必要的妒忌。
但連亭與他師父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就像是濃墨重彩的加稠彩繪,生來張揚,活的肆意,麵對別人的嫉妒,他隻恨不能更飛揚跋扈一點,好氣死那些紅眼病。反正不存在什麽因為怕別人嘴酸,就錦衣夜行的傻事。
連大人來季夏院,本是想問問兒子今天在開源寺有沒有遇到什麽事。
沒想到剛走至隔扇門外,就聽到了裏麵北疆王試圖勸他兒子一起不成婚的暴言。連亭大為震驚,連亭不能理解,連亭當時就想推門進去和聞蘭因理論一番。
不是,你們老聞家都什麽毛病?你自己不成婚可以,憑什麽拉著我兒子一起?連大人還想抱孫子呢。
在這點上,連亭得承認,他就是個大俗人。難免沾了些鎮南人多子多福的傳統看法,總覺得絮果也應該擁有世人眼中美滿的家庭:妻賢子孝,其樂融融。他以後還能給兒子帶孩子,把他們一家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如果想在家裏住,那就在家裏住,如果不想,那他就想辦法和聞來金商量,把隔壁買下。這麽多年了,連大人想要買下隔壁的心就始終沒消停過。
當然,如果他兒子長大後變得像不苦有段時間那樣,打死不願意成婚,連亭也會選擇縱容,不會強迫催促。
隻要他兒子自己樂意就行。
聽到重點了嗎?
他兒子,自己,樂意!
聞蘭因這種拉著好友一起拉勾約定不成婚的行為,在連亭聽來就不能稱之為自己樂意。他並不希望他的兒子被誰的想法裹挾,不管是他的,還是兒子好友的,亦或者是這個世道的。他在官場奮鬥了這麽多年,如果他兒子還是不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不幹什麽就不幹什麽,那他這個官當的可就太失敗了。
不過,連大人還沒有來得及阻止,他兒子自己就把事情給解決了。
絮果很少拒絕朋友的請求,但真到了該拒絕的時候,他也不會客氣。當即就果斷表示:“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啊,成不成婚都不會改變這件事。但我不能與你約定一輩子不成婚。”
聞蘭因不可置信地看著絮果:“你想成婚?”
絮果卻再次搖了搖。
他不是必婚主義,也不是不婚主義,他和他阿娘一樣是快樂主義*。
這也是絮萬千和年幼的絮果說過最多的一個話題,有關於她為什麽和他爹和離。她當初選擇和廉深成婚的因為很簡單,就是因為喜歡,覺得在一起才會快樂;後麵選擇分開的原因就更簡單,不喜歡了,隻有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才會快樂。
她隻是想讓自己快樂,僅此而已。
絮萬千生怕兒子日後被這個條條框框、死板教條的世界所束縛,又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隻能一遍遍的告訴絮果,快樂沒有一定的對錯,全看個人選擇。小朋友能讓自己每一天都快快樂樂的,就已經很了不起啦。
現在,絮果小朋友已經變成了大朋友,但他依舊有在努力讓自己每天都過的很快樂。
相對來說,聞小王爺就沒那麽快樂了。
他怒氣衝衝的離開連家時,絮果還在想著,完了,完了,蘭哥兒肯定又要和我吵架冷戰了,這次要不要先把冷戰紀念日的禮物準備好?
沒想到等第二天去了國子監,聞蘭因已經自我調節好了。
他對絮果的態度一如往昔,沒有半分勉強。絮果嘖嘖稱奇,葉之初卻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我們都長大了啊,總不能還像小時候那麽幼稚。”
聞·依舊是個幼稚鬼·蘭因:“是的!沒錯!我才沒有那麽幼稚呢。”
隻有聞蘭因自己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想通的。
他一開始是真的傷心了,不是因為他沒有聽進去絮果的話,正是因為聽進去了才會更加難過。因為隻一個“絮果有可能會和別人組成家庭”的設想,就已經足夠他體會到什麽叫烈火焚心,既痛苦又憤怒,還帶著十足的不甘。
絮哥兒有他還不夠嗎?
為什麽一定要再加個人進來?他們倆在一起也能很快樂啊。
聞蘭因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卻在這天早上醍醐灌頂,如果絮哥兒未來注定要在成年後成婚,那他和絮哥兒獨處的時間就隻剩下不到兩年了啊。他不抓緊時間珍惜這段獨處?還要和絮哥兒冷戰?他是瘋了嗎?
幼稚鬼恨不能無時無刻都和絮果貼在一起。
不過,聞蘭因大概是沒辦法得償所願了,因為連亭第二天入宮就告了他一狀。告的理直氣壯,告的擲地有聲,還是先和太後溝通,再和皇帝申明,生怕他說的不夠明白,讓聞蘭因繼續強迫他兒子一起不成婚。
隻不過連亭沒想到的是,長大後的皇帝的腦回路也比較特別。
晚上回來就罰弟弟去跪了太廟。
聞蘭因也是硬氣,二話不說就跪了,但打死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錯。因為他就是沒有錯啊,不想成婚怎麽了?犯法嗎?
說真的,還真的犯。
至少在大啟早期,男二十女十八,如果還不成婚,就要繳罰金。當然,如今肯定是已經沒有這個變態的條例了。
皇帝隻覺得差點沒被他的倒黴弟弟氣死。聞蘭因是真的倔,一聲軟都不肯服,跪到第二天都沒辦法站起來、國子監也去不了了,都不鬆口。
皇帝一下朝,就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明明擔心弟弟擔心的要死,明麵上還要橫挑鼻子豎挑眼。因為聞蘭因比他皇兄還過分,表現出了在絮果麵前從不會展現的叛逆與倔強,他根本不關心他皇兄是從哪兒知道他不婚的打算的,他隻想表明他的立場:“你就是讓我把膝蓋跪爛,我也是絕對不會成婚的!”
皇帝都服了:“所以你至今還沒有搞清楚,我到底在罰你什麽?”他怎麽會有這麽一個二百五弟弟?
聞蘭因一愣,英挺的眉眼間俱是驚訝:“那你在罰我什麽啊?”
“你喜歡男人可以和朕直說,沒必要鬧什麽不成婚。”皇帝忍了又忍,還是決定和他弟弟有話直說,就不搞什麽彎彎繞了,“喜歡男人就不可以成婚了嗎?”
簡單來說,皇帝覺得他弟弟不想成婚的原因,是因為他是個斷袖。
但斷袖能有多了不起?
斷袖就可以不成婚了?
把你能的!
聞蘭因瞳孔震動,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的皇兄,就好像他說了什麽天方夜譚:“你在說什麽啊?”他什麽時候就喜歡男人了?怎麽就要和男人成婚了?
皇帝嗤笑:“少裝,姑母都和我說了。”
賢安大長公主一輩子閱人無數,其他任何事都有可能不拿手,但在談戀愛方麵卻絕對是個中翹楚。就好比這次別有用心之人孝敬的妖僧,她就享用的很快樂,但快樂的同時,也一點也不耽誤她對侄子的關心。
聞蘭因那晚路上的目不斜視,賢安大長公主也是有所耳聞,並且對此見怪不怪。在從妖僧口中套出他們真實的目的後,她就來告訴了皇帝,順便就說了一下聞蘭因的事。
“那妖僧什麽目的?”聞蘭因還挺好奇的。
皇帝斜了一眼弟弟,覺得他轉移話題的手段一點都不高明,但還是大發慈悲,決定暫時放他一馬,先解釋了賢安大長公主的發現。
“你皇嫂懷孕了。”
聞蘭因:“!!!”
無獨有偶,連亭也對兒子說了這件事。
皇後懷孕這件事,目前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連亭甚至覺得,一開始有可能就隻有皇後及她身邊以宮女身份入宮的醫女知情。皇帝具體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連亭都不清楚。連亭會知道,也隻是因為他從皇後宮中與往月不同的物品消耗裏推測出來的。
宮中沒有秘密,尤其是這些吃穿用度都需要別人伺候的貴人,從日常習慣到廢棄之物,都有可能發現對方的改變。
皇後已經足夠小心,但為了更好地養胎,她的飲食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變化。
這可以理解為是皇後口味上的變化,但再結合一些私密物品的損耗頻率,那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同的方向。
對於皇後秘而不宣的謹慎,連亭是很欣賞的。皇帝大婚親政前後不過兩年,如今始終無法完全掌握朝堂,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後宮,有衷心期盼能夠有喜訊發生穩固皇權的,自然也有希望出現意外好渾水摸魚的。
皇後雖然有這個在前三月胎像不穩的時候隱藏的意識,但很可惜的是沒有完全隱秘下來的能力。
這次佛骨瞻禮,很可能就是有人想造勢。搶在皇後對外公布懷有龍嗣的喜訊前,假裝未卜先知感應到了皇後的這一胎。
連亭反對太後去,也是因為他一開始沒搞清楚這場局到底是別人有意為之,還是皇後有自己的小想法。如果是後者,連亭其實是不介意的,左不過是想得一句“此子貴不可言”的批命,那孩子是帝後的第一胎,本就貴不可言,也沒什麽錯。
連亭隻是不希望楊太後參與到這種“預言”裏。皇帝今年也不過二十,沒必要、也不能這麽早就下場開始新一輪的皇子站隊。
不過,皇後後來沒有去開源寺,這個舉動讓連亭改變了最初的想法,皇後應該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說是有人算計。目的還是搞個皇後懷孕的預言,就是不確定是在給皇後肚中的孩子造勢,還是想預言此子會帶來災禍了。
因為皇後的身份比較尷尬,她是一個馮氏女。
馮氏到處聯姻、靠嫁女來鞏固地位的習慣,在朝中頗受詬病,但又因為楊盡忠對老妻馮氏的尊重,而讓別人不敢明麵上和馮氏對立。
皇帝和馮皇後的緣分說來是有幾分戲劇化的,當年小皇帝千防萬防,就是不想馮氏女入宮。萬萬沒想到在良家子采選的環節,反而是他先喜歡上了馮皇後,他當時也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遵循本心封後,喜歡和理智發生了極大的衝突。
還是連亭覺得這事沒什麽不可以的,甚至是個機遇。一個讓楊黨鬆懈妥協的大好機會。後麵的發展也確實如連亭所料,皇帝擁有了愛情,大婚後順利親政,連楊黨內部的楊家人和馮家人都因此產生了間隙與隔閡。
再沒有比這更一箭三雕的好事。
但如今馮皇後懷孕了,事情再一次發生了轉變,壞就壞在了她這個尷尬的出身上。
至少賢安大長公主對馮皇後就沒什麽好臉色,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馮氏女。她會把妖僧的事情這麽快告訴皇帝,也是想讓他認清楚,這一出大戲有可能就是他的好皇後安排的。後宮的各種陰私手段,賢安大長公主在先帝朝已經見識了太多。
皇帝卻覺得馮皇後不是這樣的人,他了解他的梓童,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隻是……
他小時候總覺得一家人一定能互相理解,長大後才發現不是這樣的。賢安大長公主是很好的姑母,皇後也是很好的妻子,可她倆就是不對付。
也因此,皇帝對弟弟聞蘭因的態度才會稍顯急躁,他想不到有一天連他的弟弟都有事情藏在心裏不告訴他了。不就是喜歡男人嗎?喜歡就喜歡咯,有什麽不能直說的,非要和他搞這種不成婚的小心思?!
皇帝把兄弟二人麵前的矮桌拍的砰砰響,可以說是非常憤怒了。
他不明白,弟弟為什麽就想不通這麽簡單的道理,他讓他去跪太廟,隻是希望他能在爹娘的牌位麵前能夠想起來,年少時他曾對他的承諾,阿爹不在了,他就是阿弟的阿爹,阿娘不在了,他就是阿弟的阿娘。他會永遠無條件的支持他、保護他,無所謂他到底想要什麽。
隻有聞蘭因被問懵了,因為他真的不喜歡男人啊。當然,他也不喜歡女人。如果一定要說,他隻喜歡絮哥兒啊。
絮哥兒!
有什麽新世界的大門,好像就這樣緩緩的在聞蘭因的麵前打開了,有光從裏麵透了出來,像極了冬日裏絮哥兒身上暖洋洋的氣息。
他能喜歡絮哥兒嗎?
為什麽不呢?
皇帝在一邊想的是,哈,朕就知道,果然是連家的絮哥兒。也隻可能是絮哥兒了。從小到大,他弟五句話裏有三句都是對方,如今還想拉著人家一起不成婚,這要不是愛情,他就把眼前這張桌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