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我在的地方就有家
章玥沒有忘記她在湖市出差時聽簡昆說過簡營在第二監獄服刑的事兒, 那時候他就說再有一個月簡營就出獄了。
如今已過去倆月,他隻字不提,她也沒問。簡營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道瘡, 別人都沒有, 惟他生來就有,從麵對到解決需要不短的時間。
章玥知道緣由後要和他一起去火車站,他想拒絕, 章玥說:“以前你是一個人,現在我們是兩個人, 我陪你一起。”
簡昆看了看她說:“好吧。”
他們到時簡營蹲在火車站出口靠西的柱子下,旁邊放著個紅白編織袋。
簡營認得他的車, 遠遠地跑來看了一眼, 朝簡昆點頭哈腰地笑。章玥叫了他一聲叔, 他竟不太認得她, 想了會兒才想起來,又衝章玥點頭哈腰地笑。
他又跑回去把編織袋抗進車裏。
簡昆帶他去了星雲街的改造房, 他一進屋就像觀光旅遊的一樣四處看,然後自顧自地往沙發上坐下,不經意間和章玥對視, 他又站起來, 有些拘禁地撓了撓後腦勺:“我這住進來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章玥看他那尷尬的樣子,莫名地也覺得尷尬,她尷尬地笑了笑:“沒。”
簡營提了提褲腰,又坐回去:“以後你們忙你們的,我就在家帶孫子。”
“胡說八道說什麽呢。”簡昆沒個好臉。
“你們不是……”
“你不是缺住院費嗎, 又退租了?哪件事兒是真的?”簡昆打斷他。
簡營囁嚅:“都是真的。”
簡昆逼問:“為什麽退租?”
“……我一個人在那兒, 你又不管我……”
“怎麽, 給錢給少了?”
“……我年紀大了……”簡營支吾著。
簡昆笑了一下:“年紀大了該我伺候你了?”
簡營不說話,兩腿並攏,兩隻手規矩地擱在兩條腿上。
章玥扯了扯簡昆的胳膊,帶他去了廚房。
“我感覺你爸和以前比還是有改變的。”章玥說。
“那是他老了,折騰不動了。”簡昆道。
一麵對簡營他就渾身不舒坦,無意識打開跟前的水龍頭衝洗著水槽。
章玥知他這些多動症似的反應是在極力控製情緒,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背。
簡昆總覺得不對勁,他太了解簡營是什麽人,他這躲閃畏懼的樣子不像迷途知返,倒更像挨了狠揍的某種動物。動物不知是非,選擇退讓僅是因為打不過,以武力值的高低決定行動與否,而非意識層麵覺醒。
簡昆關掉水龍頭,掏出手機打給南市的房東。
那房東聽明來意後仿佛找到了可以申訴的法官,哀怨連連道:“我家老爺子為這事兒高血壓都犯了!當初是你跟我們簽的合同,你爸跑來鬧,非說我們租金高了、說我們詐/騙,我拿合同給他看,他不看不說還把合同撕了,像個瘋子一樣撒潑。你去打聽打聽,誰會把房租給當初放火的人,我也就是看你一個人不容易、也挺誠懇,才願意再租給你。”
簡昆感到顱腔裏在燃著一團火,那房東還道:“我們受不住他三天兩頭來鬧,他不就是想要錢麽,我退給他,也別租我這房了,半個月前他就走了,我聽說他成天泡在方圓洗浴,那家店明麵上是搓澡的,背地裏誰不知道是搞賭/博的……”
掛了電話後的簡昆從廚房出去,章玥拉他都沒拉住。
簡營還坐在沙發上,看簡昆走近的勢頭不妙,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簡昆像頭暴怒的獅子,憑空動手不足以解氣,他抄起桌邊的凳子摜向簡營。簡營往旁邊一躲,凳角砸中肩膀,痛得他齜牙咧嘴。
“你幹什麽?你要幹什麽?”他捂著肩膀往角落跑。
簡昆像頭陰鷙的狼:“幹什麽,我弄死你。”
他邊說邊拿了牆邊的笤帚。
章玥叫他他充耳不聞,章玥跑過去,在笤帚落下時替簡營挨了這一棍。
簡昆愣了一下,情緒不減:“你讓開。”
“你不能動手。”章玥既緊張又冷靜地看著他,“你要變成跟他一樣的人嗎?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一旦動手就都回去了,你想毀了你自己?你冷靜點兒!”
她句句戳中要害,簡昆硬生生忍住沒動。
簡營得勢叫囂:“你想幹嘛!我可是你老子,兒子打老子,到哪兒都是遭雷劈的!”
簡昆撂了笤帚,抓著他的衣領像抓了隻雞崽,簡營被撂在沙發上時瑟縮著往後躲。
“你幹什麽你幹什麽!你長大了有力氣了就對老子動手,忘記誰給你養大的?你小時候給你吃的紅糖餅我還不如喂了狗!”
“別他媽提紅糖餅。”簡昆看著他,“誰家當爸的就給孩子吃兩塊餅,還他媽念叨這麽多年,你生下我來就得把我養大,這是義務,你懂什麽是義務嗎,法律規定的,你不養我就是犯法,跟你往別人家門口潑汽油一個道理,追究起來你得坐牢你懂嗎?”
簡營縮著腿抖了抖嘴唇吐不出一個字兒。
跟老師談戀愛就是好,有理有據邏輯嚴明,簡昆感到自己的思維方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他彎下腰,修長的指頭扣著先前栽在地上的凳子一翻轉,凳子擺正,他往上一坐,還算平靜地看著簡營:“以後每個月我給你一筆錢,你自己勻著花,要一天花光你就餓一個月,要是拿去賭我就報警抓你,要是跟人鬧事耍無賴我也報警抓你,你後半輩子跟牢裏待著我還省事兒。”
簡營心中似一塊石頭往下一墜,張嘴反駁:“誰家兒子……”
“我就這樣。”簡昆打斷他,“不服你也報警抓我,我要進去了或者因為你幹的別的什麽爛事兒受了牽連,你以後就喝西北風。”
簡營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轉動的眼珠子浮出幾縷受驚後的詭詐和慣性防備,肢體呈熟練躲避姿態,活像一隻被族群排擠的老猴子。
當年那個被他謾罵打壓、因他遭受困苦非議的瘦弱小孩兒已從骨骼肌肉到精神意誌得到全麵成長,他訓不過也打不過。
不管意願如何,現在的他隻能服帖。
簡昆從褲兜裏摸出顆鑰匙放桌上:“聽懂了嗎?”
他沒反應。
簡昆朝著沙發抬腳。
“懂了。”他用胳膊擋了下頭立即道。
簡昆一秒鍾也不想多待,帶上章玥走了。
戶外有風,風起雲動,路邊的樹木也嘩嘩作響,飄起漫天的落葉。
他在風中徐徐走著,摩挲章玥指頭的速度卻很快,還不受控製地越來越快,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已有逐漸顫抖之勢。
章玥停下腳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別怕。”
他轉頭看著她,眼睛裏的迷茫無措很快消失,換上一副笑意:“不怕……我就是……”
“我怕。”他突然口氣一轉,帶著幾分孩子般的委屈。
章玥張開胳膊抱他:“不怕不怕,怕狼怕虎不在山上住,虎不怕山高,魚不怕水深。”
把簡昆逗笑了:“你在說什麽?”
她還拍著他的背哄:“不怕不怕……”
他享受著她的安撫,往樓上看了一眼:“我又無家可歸了。”
章玥:“不怕,有我在的地方就有家。”
一股酸澀的濕意直往他眼眶裏湧,他沒說話,緊緊抱著她。
抱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來:“忘了看看丁淩那小兔崽子。”
“他不住這兒了。”章玥說,“顧老師告我的,開學第二天他爸媽專門回來替婆孫倆搬的家。”
簡昆嘀咕:“小沒良心。”
章玥笑:“還行,他買了手機,經常問我數學題。”
倆人走到汽車前,簡昆搶先一步替她拉開車門:“來來來,讓我的愛車為您提供最後一次服務。”
章玥納悶:“最後一次?”
他關上車門,繞過車頭鑽進駕駛座拍了拍方向盤:“新單子差點兒錢,我把它抵押了。”又扭頭看著她,“以後換輛好的給你開。”
“我無所謂。”章玥說,“電動車都能騎。”
簡昆笑著看著她:“還得是自家媳婦兒,比外人親,劉岩漿那王八蛋叫囂著要開小牛。”
她問他:“你差多少,我這還有點兒。”
“那不行,不能用你的。”簡昆說,“車都抵押了,還得靠你養我呢。”
章玥的眼睛浮出笑意:“心情好點兒了?”
他道:“好了,出了那屋就沒事兒了。”
卻變得更加黏人,走路貼著,做飯貼著,去小陽台晾個衣服也貼著。
不但貼著,嘴上還念著:“章老師。”
“嗯。”章玥第十二次回應他,淡淡的聲調已出現倦意。
他貼上去摟著:“抱抱。”
章玥拍拍他的背:“抱著呢。”
哄孩子一樣。
晚上吃飯時電視裏放著一古裝劇,劇裏一男一女著喜服在廟前跪拜。
章玥叫了聲簡昆。
“嗯。”他應著,往她碗裏夾了菜。
“我們也去廟裏拜拜吧。”章玥說。
“幹嘛,求姻緣啊。”他掃了一眼電視,“咱倆的紅線是真金做的,燒都燒不斷還求什麽啊。”
章玥:“不求姻緣。”
“那求什麽,求財?”
“不求財。”
他又問:“那去幹嘛?”
“我想去,你陪不陪?”
“陪,別說廟裏,什麽海裏山裏洞穴裏,隻要你想去我都賠。”他說。
章玥笑:“去洞穴裏幹什麽?”
他一本正經:“你還別瞧不起洞穴,咱們的老祖先,山頂洞人不都住洞穴裏麽。”
章玥還笑著:“了不得,還知道山頂洞人。”
“初中曆史第一課,我記得賊清楚,一哥們兒把山頂洞人的圖片剪下來貼足球上,說是我的頭,還揚言要踢爆我的頭,我把他堵煙囪那兒揍了一頓。”
章玥詫異地笑著:“還有人敢對你做這種事兒?”
“那之後就沒人敢了。”
“……”
屋外起著秋風,步履匆匆的人們裹著外套縮著脖子穿行。
屋內暖光四溢,熟熱的飯菜配著電視的聲音,倆人窩在狹小的空間裏東拉西扯聊著天,還真有幾分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