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木偶人08

薑安忽然放鬆下來,她靠在沙發上撐著下巴看傅晉寒,燈光打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窗外的天色依舊昏暗。

薑安發現傅晉寒五官非常深邃,尤其是眉骨那裏,整張臉給人的觀感就是一個字:帥。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過熾烈,傅晉寒雙手抱胸,眉頭擰成的川字顯示他此刻頗有些不耐煩。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了一根出來夾在指尖,但沒點燃。

薑安自動無視了他眉宇間的不悅,露出兩顆小虎牙,“你以前當過兵吧。”

這個問題實在突然,傅晉寒原本不耐的神色頓時變得沉冷,片刻後他又恢複了之前慵懶閑散的姿態,反問道:“怎麽看出來的。”

薑安學著他的樣子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說:“你每次站立的時候背脊都會不自覺挺直,你的房間整理的一絲不苟,辦公桌文件按時間順序擺放,這是軍人常年養成的習慣。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強迫症一類,但你在其他地方很明顯沒有這種症狀。而且你手腕上戴的手表是軍用表,一般隻有部隊統一發放,此外你還戴了一顆子彈項鏈,這是真的彈殼對吧,我猜你把它戴在身上應該是具有一定意義的。”

她像是在自問自答:“什麽意義會讓A市傅家的長孫跑來南城這小地方當個小警察呢?情人,戰友?以你的家世退役後有更好的選擇,哪怕是來南城也不一定隻能當刑警,那你選擇刑警的理由是什麽呢?是要查案吧。往前追溯二十年,南城發生的大案小案,懸而未破震驚全國的隻有12年前‘日落黃昏’特大連環殺人案。”

薑安看著麵色冰冷如水的人,緩慢而溫吞地說:“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警察叔叔。”

就在薑安以為對方會因為她這些挑釁的發言而震怒的時候,對方卻隻是淡淡笑了下,似乎對她的推理很感興趣的樣子,“我很好奇,在你的故事裏,我是一個什麽角色。”

薑安想了想,說:“大概是……樂於助人的好警察?”

炎夏進入六月,樹梢間蟬鳴叫了一夜,不知疲倦。

薑安第二天一大早就蹭了傅晉寒的車去了市局。

昨晚兩人的談話以不算愉快的方式結束,傅晉寒讓她睡了臥室,自己則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躺在陌生的**,薑安意外的睡得挺好。

到了市局,傅晉寒就把她撇下了,薑安自己找到張局的辦公室,薑淺也在裏麵。

看到薑安,薑淺沒有絲毫意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薑安抬起頭,和薑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她平緩又溫和的說:“我來不是因為你的話打動了我,而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到這座城市就不是來當縮頭烏龜的。我今天過來,僅僅是因為時機到了。”

薑淺沒想到她還在為昨晚的話介懷,心裏又覺得這樣較真的薑安有點可愛,但她一向不會誇讚自己的妹妹。她用很冷的聲音說:“哦,你的申請報告我已經幫你交了,手續會馬上下來,其他的你跟張局談。”

張局在旁邊聽了半天壓根就沒聽明白這兩姐妹在說啥,見談話波及自己,張局適時開口:“其實沒什麽好談的,眼下最要緊的是破案。”

薑安點頭,“我想再了解一下具體案件細節,上次的案宗太過籠統。”

張局:“可以,跟我來。”

出門時,薑安回頭看了一眼裏麵老神在在的薑淺,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她:“這個案子你不跟了?”

薑淺甩了一下頭發,看起來格外瀟灑:“我什麽時候說我跟過這個案子了?我沒跟你說我上個月就遞交調任申請了?”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然而薑安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

從一開始薑淺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木偶人下冊泄露出去,提前為她提交了申請報告,以老師的名義遊說……

在薑淺的計劃裏,自己一定會入局。

薑安關門之前偷偷瞪了薑淺一眼。

她跟在張局後麵走進電梯,一路上升,最後進到刑偵辦。

辦公室格局簡單,不足四十平米的房間,潦草的幾張辦公桌堆積了一堆雜亂文件,後排有一塊很大的白板,上麵寫滿了一堆人名。

薑安的視線緩慢掃過每一個人。傅晉寒單獨一個小型辦公室,簡單的隔板擋開和外麵的距離,但還是能清楚的看到他正皺著英挺的眉翻閱檔案。

包子嘴裏咬著豆漿的吸管,不停的接電話。還有一名年輕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瘦瘦小小的。薑安認得他,是那天審問負責記錄的小刑警。坐在拐角正在收拾東西,看樣子是打算出去的歲數比他們都大的中年人,薑安沒有見過。

薑安的到來,沒有影響到他們任何一位工作,她是誰,來幹什麽的,好像沒人在乎。

最後還是張局幹咳一聲打破沉默,“大家停一下手裏的工作,這位是接替薑淺成為我們局新的犯罪心理顧問薑安,都過來彼此認識一下。”

這裏麵,包子最為震驚,“薑安?!”

小刑警走過來伸出手,“楊樂。”

年紀大看上去很糙的中年大叔說:“李德偉,大家都叫我老李。”

“薑安。”薑安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李叔這是要出去?”

老李:“我打算再去看一下拋屍附近,找找有沒有目擊證人。”

薑安說:“等等吧,先聊聊案件,聊完我應該能幫你縮小一下走訪範圍。”

老李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坦然又自信的說話,稀奇的同時又覺得這小姑娘挺有意思,“成,先聊案子。”

提起案件,屋內霎時間安靜下來。

傅晉寒掃了一下幾人,從隔間出來,靠在辦公桌上,整個人懶散又不羈,“楊樂,你來跟我們新的犯罪心理顧問說說。”

楊樂操控電腦,點開PPT,“死者李湛在5月28日晚6點08分被路邊監控拍到從健身房附近的路口出來,之後環城小區十字路口的監控在6點28分再次拍到他穿過十字路口後左轉進入環城小區。8點05分死者換了一身衣服從環城小區大門出來後根據監控顯示他又折回了健身房。9點10分死者從健身房出來之後消失。”

“我們的人去過健身房附近調查過,在死者從健身房回家的這段路程有一個監控死角,死者進入這個死角後畫麵就結束了。”楊樂扶了扶眼鏡:“其實殺人過程沒什麽好說的,因為是模仿小說情節殺人,所有步驟和薑安……薑顧問的小說都對的上。”

老李開玩笑道:“凶手很會選小說啊,這簡直就是一場完美謀殺。”

在場的人包括張局在內,神色都沉了下來。

薑安在小說裏詳細寫了凶手如何處理現場,這也導致了他們現在查案的過程艱難,因為證據太少,一切有關於凶手的痕跡基本等於沒有。她甚至寫了監控的攝像頭轉角,像素範圍,在多遠的距離之外這些監控就會猶如廢棄的機器。

薑安摸了摸鼻子,輕聲道:“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謀殺,書中的結局警方破案了,現實中也一樣。”

傅晉寒看向薑安,盯了兩秒之後轉開目光,在楊樂後麵補充,“李湛在做健身教練之前一直在給一名叫齊昌義的人當司機。”

“齊昌義?”薑安問。

包子說:“我剛跟他的秘書通完電話,約了下午見麵。”

薑安再度看了一眼PPT上麵的文字,提出疑問:“死者為什麽要在換好衣服之後又折回健身房?”

楊樂鼠標點了下,翻入下一頁,“根據死者妻子,也就是何麗的說法,死者回家之後說今晚不回來,然後換了衣服就走了,她也不知道他出門之後為什麽又回健身房了。”

“李湛沒跟他老婆說要去哪裏,見什麽人?”

“沒有,何麗說他們夫妻感情不是很好,李湛去哪兒一般都不會主動跟她交代,她自己也懶得問。”楊樂解釋。

薑安沒有接話,從包裏拿出兔子耳朵的保溫杯,擰開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後才慢慢地說:“齊昌義約在下午是吧?”

包子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對。”

薑安說:“那我們上午先去一趟死者家裏吧。”

老李露出一絲苦笑,“何麗那邊我都去了五趟了,什麽都問不出來。”

薑安透亮的眼睛看著李德偉,聲音俏皮又可愛,“李叔,你問不出來,不代表我問不出來呀。”

老李:“……”

“噗!”包子和楊樂沒忍住。

傅晉寒壓著嘴角,大概是在想,總算不是隻氣我一個人了。

張局捂著嘴清了清嗓子:“上麵對這案子高度重視,外界媒體每天都在施壓,咱們必須盡快破案,大家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我那邊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了。”

“知道了,張局。”

薑安“唔”了一聲,“我想看看你們審訊張開的錄像,還有環城小區大門的監控。”

楊樂看了一眼傅晉寒,見對方沒說什麽後才開口,“你跟我來。”

薑安剛想跟上去,手腕被老李拉住,“薑顧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薑安不是很喜歡和人接觸,她掙脫開,忍住肌膚上傳來的不適感,“你可以試著去健身房多打聽打聽,看看死者那段時間有沒有什麽異常,比如情緒呀,行為呀,哦,還有問問他的同事們他的夫妻感情狀況什麽的。對了李叔,以後叫我名字就行啦。”

薑顧問這三個字,她怎麽聽怎麽別扭。

李德偉應了聲好拿上包就出去了。

有警察進來敲門說王大力帶過來了,現在正在審訊室。

傅晉寒和包子去審王大力,薑安因為要看錄像就跟著一起去了。

裏頭在審人,薑安站在玻璃外觀察了會兒,小幅度搖了搖頭,不感興趣的收回視線,對楊樂說:“帶我看錄像吧。”

張開因為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關了一夜後,一大早就把人放出去了。

包子和楊樂來回審了一晚上,張開反複都是那幾句話:不知道,不是我殺的,我冤枉啊。

楊樂又找到拷貝下來的環城小區大門的監控錄像點開放給薑安看。

薑安找了個椅子坐下,眼睛始終在屏幕上,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忽然出聲:“楊哥,倒一下,對,再倒,停!就這裏。”

楊樂盯著畫麵,好奇地問:“有什麽發現嗎?”

薑安說:“環城小區是個老破小,突然出現一輛豪車你們沒覺得奇怪嗎?”

楊樂推了推黑框眼鏡,他低聲說:“這輛車晚上8點05分進入小區,第二天早晨4點才從小區開出去,作案車也並不是這輛車,沒有疑點。”

薑安搖頭,“查一下這輛車的車主吧。”

楊樂皺起短粗的眉,正好傅晉寒從審訊室出來,他連忙問:“傅隊,薑安說這輛車不對勁,要查嗎?”

王大力那什麽有用的線索都沒問出來,傅晉寒正煩著,聞言冷著臉說:“你作為一名警察沒有自己的直觀判斷嗎,這點小事也要請示我?那我要是不在呢,你問誰?”

楊樂做事仔細謹慎,唯獨沒主見,做什麽之前都要問問別人,這對於警察這個身份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傅晉寒有意想改了他這個毛病,語氣嚴厲了些,“楊樂,你是警察,你在查案,你覺得自己能放過任何一條有可能破案的線索嗎?”

他們傅隊板著臉的時候氣勢挺唬人的,楊樂紅著臉低頭,“我知道了傅隊,我馬上去查。”

楊樂走後,傅晉寒看向屏幕中暫停的畫麵,一輛奧迪A8,車價都快抵得上環城小區的房價了。

薑安支著下巴問:“王大力怎麽說。”

“不是他。”傅晉寒眉心深擰,這個案件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局,警方排查了所有和李湛有過節的人,而這群人裏麵有作案動機的嫌疑人全都有不在場證明,沒有作案時間。

那麽李湛究竟是怎麽死的?

拋開仇殺,誰會無緣無故模仿小說殺人?犯罪總要有個作案動機。

薑安從椅子上起來,“走,去環城小區。”

傅晉寒盯著她,過了幾秒淡聲問:“小朋友,你是不是沒弄清楚到底誰是隊長?”

“?”

傅晉寒一米八八的身高足以讓他的視線和薑安的角度形成一個微妙的俯視,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還不走等我請你過去?”傅晉寒邁步走在前麵,劍眉冷佻。

薑安在後麵認真又別扭的提醒:“我22歲,不是小朋友。”

傅晉寒個高腿長,走得很快,薑安得小步跑起來才能跟上。

兩人拉開一大段距離後,傅晉寒停下來雙手插在褲兜裏,說出來的話有些不近人情,“何麗每天九點半要出門去十公裏外的興趣班教鋼琴,我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薑安一頓,立即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