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偶人07
夏天白日很長,六點多了天還大亮著。環城小區位於老街區,電瓶車四處橫竄,完全不把紅綠燈當回事,往來的轎車死命鳴笛避讓,正值下班高峰,綠燈一亮,人流湧動,黑壓壓一片。
薑安擠在人群中間,在綠燈的最後一秒到達了馬路對麵。
從這裏散兩圈步再回家,運動量正好。
薑安抬頭隨意瞟了一眼不遠處的路口攝像頭,很快又低頭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
歎了聲氣後還是選擇開機。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屏幕剛亮,李木然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網上傳的到底什麽情況?你現在人在哪兒?木偶人下冊還沒發行怎麽會泄露出去?你還發給誰了?”李木然急道:“說話啊,薑安!”
薑安無奈,“你一下子問這麽多問題,我要先回答你哪個呀。”
李木然:“一個一個答!”
薑安沿著環城小區旁邊的小道動作緩慢的挪動,“我去了警察局,不過你別擔心,隻是例行問話。我現在在家附近,至於木偶人下冊為什麽泄露,不是你電腦的問題那就是我電腦的問題。”
李木然沉默片刻,說:“刑偵隊今天有人來我家了,問了我幾個問題後把我電腦拿走了。”
“嗯,猜到了。”薑安踢了踢路邊的石子,“木偶人下冊……”
“薑安。”身後有人出聲,嗓音帶著輕薄的傲慢。
薑安背脊一僵,對著手機那邊說道:“我這邊有點事,先掛了。”
薑淺細高跟在地麵上發出“噠噠”的聲音,跟踩在薑安腳上似的,讓她忍不住後退兩步。
環城小區治安不太好,綠化卻出奇的多,一棵棵大樹並排生長,枝繁葉茂。樹影在路燈下搖晃,照印在斑駁的牆麵上,和樹下的兩道人影重疊在了一塊。
薑淺嗓音偏細,聽起來多了幾分刻薄:“你打算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薑安撇嘴,看,這就是薑淺,說話永遠直來直去,不懂得先鋪墊一下。
她慢吞吞地說:“不知道。”
說完又補了一句:“和你好像也沒什麽關係吧?”
薑淺眼睛是上挑著的狐狸眼,不做表情的時候看起來非常冷豔:“我調令下來了,下周六回A市。”
“哦。”
“我和張局說了,之後由你來接替我的工作。”
薑安吃了一驚,瞳孔迅速放大,那雙大眼睛不再是無辜,而是充滿了憤怒:“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我有說我要去刑偵隊嗎!”
“你已經在南城躲了三年,還想再躲幾個三年呢?薑安,你不能永遠做個縮頭烏龜。”薑淺目光平靜,語氣鬆緩下來:“上周我去A市的時候見了老師,他讓我轉告你,人都會犯錯,不要因一時的錯誤鑄就一生的錯誤,而且你當年已經做的很好,他一直都為有你這樣優秀的學生而感到驕傲。”
薑安臉頰肌肉微顫,雙手垂在兩邊緊握成拳,似乎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她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
薑淺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高樓大廈,像在和薑安聊天:“你看南城這座城市它隻有A市三分之一的麵積,很小對吧。但就是這樣一座連gdp都達不到國家標準的城市,犯罪率卻是全國最高的,這裏好像總是出一些窮凶極惡的罪犯。”
她看向薑安:“你不想抓住他們嗎?”
八點鍾,街邊攤販開始了夜間行動,環城小區的凶殺案好像並沒有影響到大家的生活,不絕於耳的叫賣聲充斥了一整條街,完全看不出這附近前不久剛死了個人,屍身就被扔在他們身後的小區裏。
薑安站在十字路口。
身後是環城小區,穿過麵前的馬路就是她居住的公寓。
你不想抓住他們嗎。
薑安在心裏問自己。
夜,靜悄悄的來了,帶著炎熱和光明。
薑安在路燈下飛快的奔跑,城市裏沒有黑夜,因為總有燈光照亮你前行的路程。
她很久沒有跑的這樣快了,所以停下來的時候氣喘籲籲,南城市公安局幾個大字在夜間格外的亮,和薑安的眼睛一樣。
傅晉寒叼著煙從大廳出來,頭頂的濃雲被風吹開,露出半個月亮,瞥見薑安時,他隻稍稍挑了下眉,神情依舊是冷漠的。
女孩臉色紅潤,粗喘著氣,身形單薄瘦弱,眼睛卻熠熠生光,她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來,步伐很穩。
傅晉寒晃了下神,他皺了皺眉,迅速收回視線,從薑安身邊略過。
“你好,重新認識一下。”薑安叫住他,“我叫薑安,畢業於A大心理學專業,主攻犯罪心理,三年前曾就任A市公安局。”
淡青色的月光灑在傅晉寒寬闊的肩膀上,他的臉半邊明半邊暗,手指還夾著煙蒂,“不是說休學了?”
“我休的是碩士在讀。”
傅晉寒難得哽了一下。
薑安兩顆眼珠子又圓又黑,直接了當的說:“我可以協助你們破案,但我有一個條件。”
傅晉寒撣了撣煙灰,“開出條件之前,你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說服我讓你加入。”
“你不知道嗎?薑淺已經和張局說過我會接替她的位子,隻要我答應,手續會馬上下來。”薑安詫異地看他,眼神疑惑不解:“所以,我為什麽需要說服你?”
傅晉寒:“……”
小丫頭不光記仇,還挺會氣人。
傅晉寒吸進一口煙,說:“隨你。”
隨你?
隨你是什麽意思?
薑安怔楞的時候,傅晉寒背影已經走遠,她小跑跟上去,在他身後不悅地說:“我的條件就是今晚你給我找一間幹淨的房子,我有輕微潔癖不住酒店,別問我為什麽不去薑淺那兒,因為就算世界上隻剩下一間屋子,我也不會和她住一起。”
她嘰裏呱啦的說了一堆,男人都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眼看著他拉開車門打算上車,薑安急道:“拜你們所賜,我的公寓門口全部都是記者,我現在有家不能回!”
傅晉寒單手支在車門頂上,扔了煙蒂,眼角似笑非笑,“你這是在向我邀約?”
薑安糾正他:“不,我是在讓你向我發起邀約。”
“不怕我做什麽?”
“不怕,你是警察。”薑安肯定道。
傅晉寒半眯著眼:“怎麽不去找包子?”
薑安說:“因為你比較有親和力。”
事實是通過薑安的觀察,警局裏的這些人看上去隻有傅晉寒最愛幹淨。
傅晉寒朝她溫和的笑了笑,說:“公安局比我更有親和力,那兒多的是凳子,你可以慢慢挑一個稱心如意的。”
說完他麵無表情的上車,油門一踩,走了。
薑安目瞪口呆。
嘴角**了幾下,沒忍住罵出聲。
“小氣鬼!”
不遠處的黑色吉普似乎聽到了什麽,緩緩倒了回來。
車窗打開,露出傅晉寒那張冰塊臉:“上車。”
傅晉寒把人帶回了家,果然如薑安所料,屋子被打掃的整潔幹淨,一塵不染。
薑安滿意的坐在沙發上,然後說:“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三點,一,凶手不止一個人,二,凶手和死者之間肯定認識並且很熟,三,凶手一定不會打高爾夫球,所以你們不用浪費時間在高爾夫球場上找人。”
傅晉寒不緊不慢的燒水,並沒有著急接薑安的話,而是等水燒開後,倒了兩杯熱水。
薑安把熱水推過去,從包裏拿出一個保溫杯朝對麵的人晃了晃,“謝謝,我自己有。”
傅晉寒看向她手裏長著兔子耳朵的保溫杯,視線慢慢平移到那張稚嫩的臉上,“那十八刀刀口雜亂,刺入不深,和凶手殘忍冷靜的作風不一,不難看出有協同作案的可能。死者體型健壯,臨死前卻沒有任何反擊和防備行為,為什麽?從燒毀車輛後提取的衣物殘留可以看出死者當天穿的是西裝,他要見誰?誰值得他特意換上平常從來不穿的正裝?然而不管是誰,都隻能是凶手相識的人。”
傅晉寒微微後仰,姿態閑散:“你的推理我們可以從證物上直接確認,所以你憑什麽覺得你能夠協助我們破案?”
薑安聽出來他在協助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眼裏是淡薄的輕漫。
“那第三點呢?”薑安反問。
傅晉寒說:“現在你可以說一下你的第三點,它的結論能讓我判斷你有沒有資格來刑偵大隊。”
這個男人讓薑安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卻也讓她提起足夠大的興趣。
她緩緩開口:“第三點,打高爾夫的人習慣朝上揮杆,而我那天看到的照片傷口是平移的,也就是說凶手揮杆的動作和手臂持平。”
“就像這樣。”薑安做了一個示範動作,“但如果是一個經常打高爾夫球的,那他一定是從下往上,死者後腦的傷口應該是在現在傷口向上三公分的位置。”
傅晉寒:“姿勢說明不了什麽。”
“不。”薑安解釋:“我要跟你說的不是姿勢問題,是習慣。一個人的習慣是潛意識的,不會輕易改變,就算殺人也一樣,就好像一個殺人犯是左撇子,他會在殺人的時候用右手拿刀殺人嗎?”
“不管他用左手還是右手,他都買得起那把刀。”
“是,高爾夫球杆價值不菲,凶手一定收入很高,是個上流人士。李湛是個粗人,學都沒上過,他會在什麽情況下認識一個上流人士?又會在麵對什麽樣的人時才會讓他換上正裝去見麵。我認為,一個在辦卡一年才需要700塊錢的健身房當健身教練的人應該是認識不到什麽上層社會的人吧?”
傅晉寒眯起眼,立即給包子打電話。
那邊包子剛從警局出來,“怎麽了老大?我這剛整理完資料。”
傅晉寒:“查一下李湛在做健身教練之前是幹什麽的。”
“好,我馬上查。”包子又說:“薑安電腦的入侵IP查到了,是一個境外IP。”
傅晉寒皺眉,“境外?”
包子:“嗯,而且技術人員追蹤到這個IP之後發現對方又迅速換了地址,也就是說對方利用了漏洞隨意篡改了IP。”
這句話的潛在意思是:IP的線索斷了。
薑安打開保溫杯仰頭喝了一口,脖子上細膩的肌膚滾起了一條曲線,傅晉寒淡淡掃過,將電話掛斷。
“回到我們之前的問題。”薑安說:“凶手不打高爾夫為什麽會選擇高爾夫球杆打暈死者呢。”
傅晉寒眯了眯眼,“栽贓嫁禍。”
薑安歪頭笑了笑,“這個隻是暫時的猜想,也有可能隻是因為凶手雖然不打高爾夫但平常可以接觸到這類東西,殺人之前隨手從別的地方拿了一個。”
“不。”傅晉寒沉聲道:“凶手每一步都很縝密,殺人手法複製了你的小說,唯獨換了高爾夫球杆,這不合常理。”
薑安驚奇的看了傅晉寒一眼:“你知道你剛剛說的叫什麽嗎?在心理學上來說,已經是推理的範疇了。”
傅晉寒冷冷道:“這是基於證物之上合理的質疑。”
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