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木偶人11

傅晉寒突然說:“老李,攔住林若父母,把林若的手機交給技術科進行修複。”

多年老刑警的經驗讓李德偉在聽到命令的一瞬間就已經飛快往樓下跑。

薑安抬頭,看到了傅晉寒清晰鋒利的下頜線。

老李跑下去的時候,林強和範小萍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極其艱難和用力,喪女的悲痛將他們在黃土下磨礪出來的堅硬背脊徹底壓垮。

“你好,我是李德偉,刑警。”老李走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說:“我們需要檢查您女兒的手機,希望可以配合。”

範小萍抬手抹眼淚,粗糲的麻布料子磨紅了眼皮,但這點疼在她身上比螞蟻撓還輕,“你們是要調查我女兒死亡的原因嗎?你也相信她不是自殺是不是?”

相比於範小萍的激動,林強鎮定很多,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密封袋,裏麵裝著林若的手機和錢包。雙手顫巍巍地把東西遞過去:“警察同誌,隻要你們查出害死我女兒的真凶,要我們做什麽都行!”

老李接過來,“你們可以先回去了,有什麽消息我們會通知您。”

範小萍雙眼空洞地盯著女兒的遺物看,眼淚又不受控製的從眼眶往下流。

林強攥著拳頭,低著頭說:“我知道你們在查環城小區的無頭案,為了我女兒的自殺我們這樣鬧……我們、我們是不是浪費你們的時間了?”

李德偉說:“d你們沒有浪費任何人的時間。”

老李把遺物送到了技術科,傅晉寒沒在那邊等,開著他的吉普出了市局。

城南中學初高中部建在一起,這會都在上課,校園裏空空****的。

附近不少奶茶小吃店,傅晉寒走到其中一家排隊買完奶茶後才進到校內。

他表明來意,老師很快就帶來一個孩子。

李幼微個不高,13歲的年紀個頭看上去要比同齡人矮一個頭,辦公室老師太多,傅晉寒把人帶去了空曠的操場。

李幼微始終沒有抬過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袖,非常拘謹。

傅晉寒隨便找了個空地坐下,在旁邊的位置拍了拍,“來坐。”

李幼微警惕地看他,眼神裏充滿戒備,或許是對方長相欺人,她猶豫片刻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在地上鋪了一層,然後才慢慢坐到他身邊。

傅晉寒把手裏的奶茶遞給她:“草莓味的。”

李幼微抬頭,沒有接奶茶。

傅晉寒也不介意,把奶茶放到她麵前,跟嘮家常似的語氣:“聽你們老師說你成績是年級第一?”

李幼微以為這名帥氣的警察會問自己關於爸爸的事,但對方好像並沒有這個意思。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嗯。”

“平常學習累嗎。”

“還好。”

“沒補課?”

“補。”李幼微低聲說:“我爸給我報了很多輔導班。”

傅晉寒視線落在她身上,略有深意的看了兩眼,隨即又轉開,“你是住校吧,下了課還要趕在宿舍門禁之前回去,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爸會開車接送我。”

傅晉寒說:“你爸對你還挺關心啊。”

他口氣很輕鬆,像跟朋友說話一樣,一點沒有在警局時冷漠難接觸的樣子。

操場的風吹散了女孩的緊張,李幼微稍稍放下芥蒂,點了點頭。

“那你爸沒時間去接你的時候,你媽媽就叫你張叔去接你嗎。”

李幼微忽然抬起頭,那雙和李湛一樣狹長的眼睛瞪的有點圓:“你……你怎麽知道?”

這些事想要知道太簡單了,張開所在的電子廠一個月就兩天假,他車的油費卻遠遠超出。老李去過李幼微的補習班問過老師,也確認了照片上的張開就是偶爾會在廠裏下班後開車特意去市裏接李幼微的人。

所有碎片化的信息一旦經過整合,不難複原出事情的本質。

比如張開不光認識李湛,跟何麗也很熟。

傅晉寒笑道,“我們可是警察,什麽都能查的到。”

李幼微沉默幾秒,忽然問:“那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呢?”

傅晉寒反問:“你想讓我們查到嗎。”

李幼微眼底快速閃過一抹掙紮,這一瞬間的失神被傅晉寒清楚的捕捉到,他微微眯了眯眸,把地上的奶茶塞到她手裏,“我們會查到的。”

傅晉寒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塵,隨口轉了話題:“怎麽這麽久都不回家。”

李幼微搖搖頭不願說。

傅晉寒也沒勉強,朝她說:“你爸的屍體還放在冷庫,等凶手落網,你和你媽媽就能接他回去了。”

李幼微把裝奶茶的塑料杯捏的有些變形,她瞳孔猝然壓緊,緊緊盯著麵前這名高大的警察,“張叔跟我說,這世上所有壞人的結局一定是惡有惡報,如果正義和法律懲戒不了他們,那總有一種方式能夠讓他們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

她下一句說的是:“我想問問你,除惡便是善嗎?”

頭頂烈日當空,傅晉寒嗓音冷冽,“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惡,也沒有單純的善,這兩者總是並行不悖。當善良披上了罪惡的外衣,試圖淩駕於法律之上,那這份外衣早就和皮肉粘在一起,撕不掉也扯不爛,成了一團糜爛肮髒的腐肉。你覺得,這塊腐肉是惡還是善呢?”

傅晉寒沒有等到李幼微的回答,她始終低頭沉默。

下課鈴聲驟然響起,班級門口湧出大批大批的學生,他們趴在走廊的台麵上探著頭往操場看,十幾歲的孩子正是好奇心嚴重的時候。

傅晉寒拎著剩下那杯奶茶閑庭闊步般走在校園的小道上,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把5月28日晚上七點半後城南中學附近所有路口監控調出來,包括離環城小區最近的泗裏街站牌。主要排查李幼微那天有沒有出校門,如果出去過,那她去了哪裏。另外派兩個人再去找一趟張開。嗯,護城河那女孩手機檢查出什麽來了嗎?”

傅晉寒拉開車門,啟動的時候才發覺手裏的奶茶有點礙事,他輕擰著眉把奶茶放到一邊。

楊樂帶著白色手套在銀色的屏幕上劃了幾下,“林若的死或許真的不是自殺那麽簡單,有人在她投河前一天發了一百多條辱罵短信,內容大部分都是詛咒,質問她怎麽還不去死。”

吉普車在馬路上疾馳而過,街邊的風景如同走馬觀花,仿佛車身掠過留下的不是尾煙,而是隨風而逝的時間和生命。

傅晉寒眼神微涼:“現在手機號碼都是實名製,查一下誰給她發的這些信息。”

楊樂用手肘推了推眼鏡,“已經查到了,是林若同校的男朋友,叫宋遠。”

傅晉寒立即調轉車頭,準備去南城大學。

楊樂卻說:“薑顧問去南大了。”

一個急刹,身體慣性前傾。傅晉寒皺眉:“她去南大了?”

“是的。”

傅晉寒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又把方向調回去,往市局開。

路上忽然飄起了細雨,傅晉寒踩著雨水走進局裏,沿途留下一長串濕噠噠的腳印。

楊樂亦步亦趨跟在後麵做著匯報,“城南中學附近的監控都調出來了,我一幀幀看過,還真的發現了李幼微。她在9點10分被張開送回學校,10點半左右她再度從學校出來上了502末班車。之後在泗裏街站牌下車,沿著公園路回了環城小區。”

傅晉寒神色一凜,腳步頓住:“你說張開送她回的學校?”

楊樂點頭:“對,學校路口的監控拍到了他。”

“張開人呢。”

“在審訊室,老李在審他,這小子嘴巴嚴的很。”楊樂想到張開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皺了皺眉,“另外,搜查隊那邊沿著拋屍點找了二十多公裏都沒找到凶器。哎傅隊,你說薑安怎麽就沒把小說寫完呢?要是寫完我們現在是不是就能找到凶器了。”

一旦找到凶器,就意味著離真相不遠了。

傅晉寒淡淡道:“凶手的目的不僅僅是殺人這麽簡單,他的作案手法也不全是按照推理小說,凶器的處理和薑安寫不寫完小說沒什麽聯係。”

“啊?”楊樂不解。

傅晉寒說:“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凶手是在模仿小說,其實這是錯的。那麽多本推理小說,為什麽凶手獨獨就挑中這本《木偶人》因為這本書的受害者生前作惡多端,他死有餘辜。所以凶手為他綁上了腳鏈,凶手覺得自己高於一切乃至高於法律,那根腳鏈是在告訴眾人:看到了嗎,我才是真正的審判者。”

楊樂怔了怔神,他忽然想起捆在李湛腳腕上的鎖鏈,眼中充滿不可置信:“難道殺死李湛的凶手覺得自己是懲惡揚善?”

傅晉寒瞳色偏深,看久了就能看出裏麵藏著與生俱來的傲氣:“人人都以不觸犯法律為榮,可他們從沒想過,法律標注的任何一條都是對人類道德準則的最低規限。正義?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以它的名義做著違法亂紀的事,他們給自己構建了一座看似宏偉的正義城堡,城堡底下是碎磚爛瓦,內裏是無知和愚蠢。他們連自我最低的道德界限都無法堅守,還妄想成為正義的化身。當他們拿起刀,那座城堡連一滴血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因為早在構建的那一刻開始,惡就超過了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審訊室外,隔著單向玻璃看著裏麵瘦弱狡猾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