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曦山別院是謝城家老宅。

這種宅院大多依山傍水遠離市中心,莊嚴古樸。和賀聞帆家裏一樣,老宅通常僅供舉辦大型家庭晚會,而年輕一輩幾乎不會在這裏常住。

普普通通的大白天,工作日,謝城卻藏到這裏來,大概是把賀聞帆當瘟神一樣躲著了。

賀聞帆毫無阻礙地進了庭院,汽車停在氣派的大門前。

袁格按下門鈴,門很快被打開。

開門的是一位身材高挑曼妙,五官大氣的卷發美女。她看到賀聞帆沒有任何驚訝,隻一點頭:“來了?”

賀聞帆客氣地招呼一聲:“汀姐。”

謝汀敞開門,側身讓了讓:“進來吧。”

賀聞帆不是第一次來謝家老宅,和謝汀一起輕車熟路地繞過玄關,穿過長長的露天回廊,到了主堂內。

謝汀在旋梯前停了一下,從兜裏摸出一把鑰匙給賀聞帆,轉頭說:“估計你沒心情喝茶,去吧,在二樓琴房。”

賀聞帆接過來,卻沒立刻上樓。

謝汀略一思忖,“現在家裏我做主,放心,我不插手。”

賀聞帆這才笑了笑:“謝了,姐。”

謝汀點了點頭,又衝袁格招手:“來吧小袁,咱們在下麵喝杯茶等著。”

袁格朝賀聞帆看了一眼,收到肯定的眼神後,笑著跟上:“好嘞汀姐。”

謝城趴在門邊聽樓下的動靜,心裏慌得要死。

見自己親姐就這麽三兩下把自己賣了,連鑰匙都給出去了,他急得團團轉。

賀聞帆要是真想幹架,他一招都打不過。

樓下動靜小了些,說話聲漸遠,大概是謝汀帶著袁格走遠了,但腳步聲卻逐漸逼近。

賀聞帆是半點沒猶豫,直直地就往琴房走。

雖說腳步聽著不急不緩,說明賀聞帆心境勉強還算平靜,但他手裏的鑰匙扣時不時叮咚響兩聲,也能給謝城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謝城開始後悔了,他好端端的幹嘛去招惹賀聞帆看重的人,吃飽了撐的嗎?最後麻煩的還不是自己。

“砰砰——”

敲門聲忽然響起,伴隨著門框震動,嚇得謝城一哆嗦。

他條件反射地坐到地上,往後退了半米。

賀聞帆沒什麽感情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你自己開門,還是我動手?”

仿佛在警告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謝城咽了咽口水,大腦飛速轉動著。

賀聞帆顯然沒那麽充足的耐心,三秒沒等到回答,就將鑰匙插進了鎖孔裏。

“哢噠”一聲,謝城猛地回神,然後在賀聞帆旋轉鑰匙解鎖前,飛撲上前主動將門打開。

他訕訕笑著:“喲老賀,親自過來啊。”好像完全不知道賀聞帆過來是為了什麽一樣。

賀聞帆平靜地彎了彎嘴角,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他往前走了兩步,腳下差點踢翻什麽東西,是幾隻花瓶。顯然是用來防賀聞帆的,和早些年農家裏晚上在門口放一堆瓶瓶罐罐防賊是一個道理。

“唉喲臥槽,”謝城連忙撲上來抱住,“小心點小心點,這可是我爺爺的古董花瓶,碎了我就完了。”

賀聞帆略略掃了一眼,抬腿跨過,“那還放門口,想給它曬太陽,還是讓它吹風啊?”

且不說半枝鮮花沒有的花瓶為什麽要吹風曬太陽,就是需要,也得放陽台,擺門口有半點屁用嗎?

賀聞帆一般習慣有事說事,像這樣一張嘴就夾槍帶棒陰陽怪氣的,怕是心情真的不太好。

謝城心尖抖了抖,小心把花瓶放回架子上,用衣袖擦幹淨,一步一挪地走過來,尷尬地笑笑:“哈哈,你還是這麽幽默。”

賀聞帆坐在琴凳上,手肘支著琴架,毫無幽默細胞:“解釋吧,兩分鍾夠不夠?”

像在等職員匯報工作,雖然是問句,卻明晃晃告訴你隻有兩分鍾的時間。

“不是老賀你要相信我,我一開始真不準備查了來著,那天我去你家找你,你不是說你自個兒有打算嗎,那時候我就沒別的想法了,我都——”

“一分三十秒。”

“不是臥槽你來真的?”謝城睜大眼睛,語速瞬間加快:“你你你這定的什麽時,不準吧,我才說幾個字,這樣誰說得完臥槽——”

賀聞帆歎了口氣,不想再聽他廢話:“我有沒有說過,讓你不要搞小動作。”

謝城一頓,甩了甩胳膊:“哎呀我真的,我當時真的沒想了!但你知道我出來的時候看到了什麽嗎?”

他抽了張椅子在賀聞帆麵前坐下,“就我去找你那天,我走剛走沒多久,他是不是也來找你了?”

賀聞帆皺眉:“所以?”

“他是從一輛豪車上下來的!”謝城一臉嚴肅:“咱倆之前什麽都查不到,就知道他是一普通大學生,普通大學生能坐這麽好的車?”

賀聞帆神情淡淡:“然後呢?”

謝城一直緊緊盯著賀聞帆的臉,卻發現他表情竟然毫無變化,似乎這件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刺激。

“這你都不懷疑?”謝城難以置信,“行吧,你不懷疑但我懷疑了。”

“這就是你跟蹤他的理由?”賀聞帆眉眼下壓:“你知道這犯法嗎?”

謝城睜大眼睛:“不是這怎麽就犯法了……我沒拍照,我也沒竊聽,也沒跟到什麽隱私場所啊,我就隻是大庭廣眾觀察一下,觀察……”

賀聞帆不可置信地一挑眉:“所以你覺得這樣就沒問題了?”

謝城一愣:“不是不是,我當然不是我這個做法是對的,但我還不是不放心嗎。我就這麽大庭廣眾地跟了兩天,都又看到他上了輛豪車!”

“謝城。”

“你聽我說完,”謝城急切道:“那車子我一查,好家夥,車主我認識啊,就一二世祖,上個月飆車還報廢一輛蘭博基尼,比我還不學無術。”

賀聞帆輕笑:“你也知道自己不學無術?”

“我當然知道啊,”謝城“呸”了一聲:“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現在還是覺得他沒問題嗎?”

賀聞帆定定地看著謝城。

他知道謝城說得沒錯,對於曾經的賀聞帆,這種情況下,他會立刻遠離沈令,遠離一切看起來麻煩不好處理的關係。

謝城用以前的標準來對標現在,當然會覺得賀聞帆戀愛腦到不可理喻。

甚至有時,賀聞帆自己也這麽覺得。

但仔細一想,又有什麽關係呢。

那可是沈令。

雖然謝城可能永遠不會明白。

但那是沈令。

賀聞帆歎了口氣,不欲多做解釋:“沒有下一次了。”

謝城不解:“你到底怎麽……”

“我希望你明白,謝城,”賀聞帆打斷:“不管怎麽樣,這是我自己的事,或者說是我和沈令兩個人事,我會自己解決。”

“可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賀聞帆一歎:“你疑心重,很大程度有被我以前的態度影響的原因,所以我不為難你。”

他頓了下:“但這不是我一再容忍你搞小動作的理由,尤其是在我提醒你之後,懂嗎?”

謝城愣愣地坐著,胸膛緊張地起伏:“我……”

“還有,”賀聞帆俯下身,手掌掐在謝城肩膀上:“沈令心髒不好,如果你再敢用亂七八糟的事嚇他,我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親自過來了,你知道的吧?”

他眉毛壓得低低的,顯得眼珠黑沉無光,麵容輪廓淩厲冷峻,即便用冷靜的語氣說話,也讓謝城感到濃重的威壓。

賀聞帆看上去沒用什麽力氣,謝城肩膀卻被壓得生疼。

無法忽視的疼痛讓謝城心下一驚,他知道賀聞帆是真的認真了。

他抖了一下,除了答應下來,慫得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賀聞帆離開曦山別院好久,謝城都腿軟得爬不起來。

謝汀來琴房看他,隻一眼就嫌棄地別開視線:“你能不能稍微別這麽慫呢?”

謝城一看到親姐,嗷嗚一聲撲過來:“嗚嗚嗚姐!姓賀的他、他威脅我!他見色忘友重色輕友!”

謝汀眼疾手快躲開,撫著裙擺在琴凳上坐下:“合著你還不覺得自己錯了?”

“我都是為他好啊,那個沈令,他來曆就是很有問題啊。”謝城強調。

“也不見得,”謝汀輕描淡寫:“鬱季不就不覺得嗎?”

“姓鬱的懂什麽,他一天天的寫小說,最樂得見的就是這種風花雪月,他巴不得多看點熱鬧呢。”謝城說:“那咱們不就得好好替他把關嗎,不然真被騙得傾家**產都不知道!”

謝汀看著他,發現老弟真是認真的時候,忍不住笑出來:“你真覺得賀聞帆會被騙?”

謝城一哂:“以前不會,現在難說。”

“……你怎麽就這麽軸呢。”謝汀歎了口氣:“這樣吧,退一萬步,就算小賀他對象真有問題,然後呢?你還要做什麽?”

“我……”謝城一頓:“我沒想過,老賀自己會解決吧。”

謝汀笑了:“你也知道是他自己的事啊?你當他是朋友覺得自己是在為他著想,他明白,所以沒為難你。”她說:“但我們做朋友,隻能建議,卻不能幫對方做決定,更不能越俎代庖橫插一腳,很難理解嗎?”

謝城點頭:“這個我懂,可是……”

“而且先不說這中間可能有什麽誤會,就算最差的情況,人家確實另有所圖,圖什麽呢?錢,權,名利?”謝汀挑眉:“賀聞帆會吝嗇這點嗎?”

謝城瞳孔動了動。

謝汀又說:“他根本不在乎的,你信不信如果人家說想要,他恨不得獻寶似的送上去。如果錢能買到那個人一直留在他身邊,反倒好辦了。”

謝城皺眉,似懂非懂:“什麽意思……”

“唉喲我天……”謝汀扶額,“就是因為買不到,他才急啊,他才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人嚇跑了啊。這麽簡單你怎麽就想不明白?賀聞帆正愁追不到人呢,你倒好,上趕著把人趕跑,他不削你削誰啊?”

謝城緩緩睜大眼:“臥槽?”

他竟然覺得謝汀說得非常有道理。

確實,他的一切做法都建立在賀聞帆色令智昏被美色蒙蔽的情況下,覺得自己勢必要為哥們兒的感情生活掃清障礙,不能讓他被蒙騙。

可萬一人賀聞帆就是自個兒樂意呢?

他什麽都知道,也不關心不在乎,有自己的節奏和解決辦法。

那他再搞那些小動作,不就是往賀聞帆槍口上撞嗎?自以為是幫忙,其實是在搞破壞。

謝城目光呆滯,一連說了無數聲“臥槽”。

謝汀歎息:“小賀也快三十了,人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找個對象,要是讓你給攪黃了,他要宰了你,你覺得我護得住嗎?”

謝城永遠對老姐的話深信不疑,身上一抖,貨真價實被唬住了,哆哆嗦嗦道:“我、我把他喜事攪黃了?!”

謝汀故作憂愁:“誰知道呢?”

謝城大驚:“那我該怎麽辦?姐,姐你要救我啊!”

“我有什麽辦法,”謝汀忍住笑一臉沉重,悠悠下樓:“又不關我的事。”

留下謝城獨自在琴房裏淩亂,哭天搶地喊姐姐。

樓下謝汀短信賀聞帆:[謝城不懂事,我又教訓了他一頓,抱歉了。]

賀聞帆回得很快:[汀姐客氣,私事不會影響兩方合作。]

謝汀一笑:[爽快。]

當天謝城一晚上沒睡著。

謝汀的話反反複複在腦海裏回放,越想越瘮得慌。

就像他姐說的,這可是賀聞帆這麽多年來頭一次的姻緣,他在乎得不行,看重的要命。

白天捏在謝城肩膀上的地方,晚上直接青了一塊。

謝城不敢想,要是沈令真被嚇跑了,或者嚇出了什麽毛病,他要怎麽跟賀聞帆交代。

老姐說,賀聞帆和沈令的這段關係,重點不在沈令是否有意接近,而是賀聞帆巴不得他接近,甚至自己主動送上門去,就怕他不想接近。

天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別人說話可能有錯,老姐絕不會犯錯!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一直都本末倒置了,怪不得賀聞帆一遇上沈令就一反常態,甚至跑來興師問罪。

謝城對姐姐仰慕之情更加深重,姐姐看事情怎麽就這麽明白透徹呢?

他姐真是太厲害。

所以現在該怎麽辦?

謝城心驚肉跳。

要是賀聞帆和沈令真的黃了,按賀聞帆這種神經病的發作情況,他謝家豈不有難?!

謝城把自己嚇得徹底睡不著了,冥思苦想一整晚,終於想出了一個力挽狂瀾的辦法。

第二天,沄城大學。

沈令剛出校門,沒等到賀聞帆,卻等來一個陌生人。

他穿著端莊的黑色西服,手裏握著房產中介的傳單,一看到沈令,就捏著傳單賣著笑,恭敬地靠進。

最近校門口正對麵新開了一家房產中介,沈令上午剛被攔住問要不要買房,此刻眉心一蹙,下意識抬手拒絕:“不好意思,不買房。”

他才剛搬了家,哪能天天買房肆意揮霍。

對麵的人表情僵了一下,看看手裏的傳單,然後揉成一團:“不是,你誤會了,我不是賣房的。”

沈令投去疑惑的目光。

這種目光純潔毫無惡意,殺傷力卻極大。

謝城一時無語凝噎。

他隻是想來找沈令道歉,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下課,隻能早點在外麵等著。

偏偏今天太陽毒得很,給他熱不行,正好有中介發傳單,他就要了兩張來扇風,誰知道竟然被沈令當成中介了。

他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門麵,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的打扮,好吧確實有點像。

怪不得當時那個中介發傳單,路邊那麽多人,唯獨就不發給他,還得他自己去要,合著把他當同行了。

謝城嘴角抽了抽,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臂上,本來以為會好些,卻發現更像了,他又滿頭大汗地穿上。

沈令歪著頭皺了皺眉,奇怪地看著眼前的人:“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謝城抹了把汗,友好地笑笑,然後理了理衣領,介紹說自己是賀聞帆的朋友,名叫謝城。

沒等沈令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就肅穆地鞠了一躬:“對不起。”

沈令在家裏輩分小,活到現在還沒受過如此大禮,驚得連退三步,急忙製止:“使不得!”

五分鍾後,校門口咖啡廳內。

沈令也出了點汗,起因是他想請謝城喝咖啡,但謝城偏不讓他請,掏出手機爭著搶著要付錢,像過年塞紅包似的,給沈令爭累了。

最後還是謝城付的錢,沈令隻點了一杯檸檬水。

賀聞帆這朋友,熱情得有點嚇人。

風格也和賀聞帆差別挺大的。

沈令抿了口水,拿手扇扇風,笑著問:“謝先生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謝城聞言歎了口氣,輕輕點頭:“前幾天出了點事,把你嚇到了哈?”

沈令一驚,有些尷尬:“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了?”

“不是,不是他說……”謝城握拳,咬咬牙:“是我做的。”

沈令笑容一僵:“你?”

謝城低下頭,很是誠懇道:“非常對不起。”

沈令有點暈了,完全搞不清狀況:“可是為什麽呢?”

他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對方為什麽要跟蹤他,做這麽可怕的事。

謝城歎了口氣,把咖啡一口悶了,當喝酒壯膽。

“還不是因為他喜歡你。”

沈令差點沒拿穩杯子。

謝城沒注意到沈令的異樣,一鼓作氣地承認錯誤:“老賀活這麽多年吧,也沒正經談過戀愛,以前他一直對這方麵沒興趣。偏偏遇到你就跟失心瘋似的,這才幾個月啊,就陷進去了,這事兒太詭異了,我實在是好奇。”

沈令怔住,耳朵發紅,心情卻很複雜。

謝城這番話信息量太大了。

他皺著眉,手指收緊:“可是這個,這個和你跟蹤我有什麽關係?”

謝城點頭,“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麽做。我當時也是太好奇了。”他急切道:“真的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上心,我就想知道啊,到底是什麽狐狸……小、小仙男把他魂兒勾走了,一時鬼迷心竅才出此下策……”

沈令還是不明白:“好奇心我可以理解,但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呢?明明可以大方的見麵認識啊。”

謝城斟酌幾秒,怕惹麻煩,沒把自己懷疑沈令動機不純的事說出來,隻低頭認錯。

“是我太軸了,”他說:“我當時就想弄清楚你是到底什麽樣的人,但方法太過分了。不過你放心,我絕對沒有偷窺你的隱私,也沒有跟蹤去私密的地方,沒有拍照沒有錄音,我保證!”

這個沈令知道,前幾天那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隻有在公共場合才出現,一進小區或者進學校就會消失,隔得也遠,不至於錄音。

沈令沉默著,不管出於什麽原因,被人跟蹤都讓他心情很不好。

他想了想,忽然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如果他不說,沈令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還以為是有壞人,或者隻當自己神經質。

謝城歎了口氣,“其實昨天老賀來警告過我了,他雖然沒說穿,但我姐說,他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給你個交代。”

沈令怔了怔,賀聞帆確實這麽說過。

謝城看著沈令,羞愧地笑了笑:“我姐說,如果他想認真和你在一起,那麽就不會全瞞著你,一定會找個機會跟你說清楚。但這樣一來,就容易顯得他裏外不是人。”

沈令疑惑地歪了歪頭。

謝城說:“我畢竟是他那邊的朋友,如果他講情義,就會像是在包庇我。如果他實話告訴你,說都是我做的,又會顯得好像在推卸責任,怎麽都是錯。”

“但其實他一直讓我不要插手你們的事,還警告過我不要搞小動作,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兒。”謝城舔了舔嘴唇:“我怕影響你們的關係,怕你們誤會,就還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說出來比較好,真的抱歉。”

他低著頭,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握拳搭在膝蓋上,是一種十分誠懇道歉的姿勢。

室內光線明亮,沈令甚至能看到他額邊滲出的汗。

而沈令一向容易心軟。

他神色緩和幾分,淡淡道:“知道了,我可以不追究。”

謝城眼睛一亮:“真的?”

沈令抿了抿唇,“但是不追究不代表我原諒這種做法。”

謝城又一瑟縮。

沈令厲色道:“不管出於什麽理由,我都覺得跟蹤人是一個沒品的舉動,明明有很多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問題,為什麽偏偏讓大家都不愉快呢?我膽子小,所以尤其不喜歡這種,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這樣了。”

沈令眼睛睜得圓圓的,臉頰鼓起,他很少這樣外放表露出生氣的情緒。但他覺得今天有必要這樣,要讓別人知道他不是可以被隨便揉捏的軟柿子。

其實謝城主動坦白,倒是讓沈令更輕鬆了些,至少他確定了自己生活的片區沒有殺人魔,自己的精神狀態也良好,並沒有神經質,而且以後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但他還是得威懾一下謝城,誰讓前幾天他是貨真價實被嚇到了。

謝城被說得連連點頭,舉起三個手指:“是是是,你放心你,我發誓絕不再做這種事了。”

他邊說邊試探地問:“那你、你會怪老賀嗎?”

沈令莞爾,眼眸微彎。玻璃杯折射的暗光在他淺色的瞳仁裏盈盈閃動,唇角有淺淺的笑渦。

他搖搖頭,他分得清孰是孰非,不會遷怒旁人。

“不怪他。”

沈令隻輕輕笑了一下,但謝城看呆了。

實在是好看。

但以謝城閱美無數的眼光看來,比起說好看,更像他家老爺子供的某座菩薩真人的神像,但比菩薩更靈動。

謝城喃喃道:“你人還怪好的嘞……”

他摸摸鼻尖,又點開菜單,“你還想吃什麽不,我剛看這裏還有甜點。”

沈令連忙推拒:“不用了不用了。”

謝城熱情:“沒事再吃點吧,我有錢,請得起。”

“不不不,不是錢的事。”

“真沒事,隨便點,你肯定吃不垮我……”

“我真不餓你別客氣。”

“我沒客氣啊,以後都是自己人了,來來來我點幾樣啊……”

賀聞帆收到消息倉促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沈令和謝城把一個手機你推過去我推回來,互相顯得十分客氣。

“你們在做什麽?”

話音一落,兩人就停了下來,謝城是恭恭敬敬的站好,沈令是滿頭大汗地坐下。

賀聞帆看見謝城來找沈令,心裏就七上八下的,他抹了把沈令額頭的汗,皺起眉:“怎麽回事?”

謝城說:“別緊張,就是我請他吃東西來著。”

賀聞帆猶疑兩秒,又看向沈令。

沈令隻得點點頭。

雖然過於簡短了些,但謝城也沒說錯。

謝城認真道:“老賀你放心,我已經深刻的反省了錯誤,並跟小沈兄弟達成一定程度的和解。我保證不再插手你們的事,你可以放心。”

賀聞帆挑了挑眉,覺得事情發展得過於離奇。

他又看向沈令。

沈令又咧了咧嘴:“說得也沒錯。”

賀聞帆:“……”

賀聞帆隻好先按下不提,給沈令擦了擦汗,“有沒有不舒服?”

沈令搖頭:“挺好的。”

謝城見狀,立刻識趣地拿起衣服,笑笑對賀聞帆說:“既然你來了,我就不打擾了,你們聊。”

他走了一半又回頭,擠眉弄眼道:“為了再次表達歉意,你倆以後結婚的話份子錢我隨三倍,夠意思吧?”

賀聞帆:“……?”

沈令耳尖紅了紅,偏頭看向窗外。

賀聞帆想質問他什麽意思,謝城卻已經腳底抹油溜了好遠。

賀聞帆一顆心七上八下,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非常多的事情,他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逼自己冷靜下來。

沈令卻小聲說:“這是我喝過的……”

“…………”

賀聞帆更亂了。

他深吸口氣,問沈令:“他跟你說什麽了?”

沈令頓了頓,耳尖還紅著,卻忽然直視賀聞帆的眼睛:“他說你喜歡我。”

賀聞帆呼吸一滯。

他從來沒見過沈令露出這種眼神,明明是害羞的,強裝鎮定的,裏麵細碎的光卻又直截了當毫不遮掩。

“是這樣嗎?”沈令問。

賀聞帆顫抖地閉了閉眼。

他總在等待時機,想等待籌備得完美,等到沈令可以徹底接受他時,將自己的心意剖白並傳遞。

可他做出的每一個計劃都沒有成功過。

不同於年少時的讀書考試,也不同於生意場上的決策籌劃,對於沈令對於感情,賀聞帆來沒有過百分百的把握。

每一個小小的變化都能讓他措手不及心慌意亂。

就像今天這樣。

可有時候,變化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完美的機會呢?

賀聞帆緩緩呼出一口氣,再睜眼時眼底清明坦**。

他直直地看向沈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