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令怔住了。
倒不是因為他對賀聞帆的回答感到意外。
他雖然遲鈍,卻不是傻,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自己和賀聞帆之間的關係轉變他是能察覺到的。
就算沒有謝城那一番話作前提,沈令也不會對這個結果意外,他甚至有在下意識地做心理準備。
可真當一切都挑明的時候,沈令還是說不出話了。
第一次直麵超越友情和親情的感情,還是和同性別的男人,無形的束縛讓他很難表現得遊刃有餘。
沈令忽然後悔自己的直線球。
他為什麽要向賀聞帆拋出那樣的問題,為什麽要求證賀聞帆是否真的喜歡自己,導致現在這樣一個他不太能收拾的局麵。
就好像跌入一個幻境,他的嘴在那一瞬間逃離了大腦的控製,心髒也無端地生出莫大的勇氣,雲裏霧裏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但幻境總是消失得很快,他的勇氣也像奇妙的彩色泡泡一樣,砰地破碎,化作星星點點的塵埃。
可賀聞帆回答得很肯定。
他坦然地直視著沈令的雙眼,沒給出任何能夠讓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機會,再次確認著:“我喜歡你。”
仿佛沈令是某隻他覬覦已久勢在必得的獵物。
不再克製欲望後,賀聞帆就像是衝破了某種束縛,嘴角甚至很輕微地揚了揚,以一種充滿喜悅的弧度。
他隻是平靜地,充滿包容地看著沈令,都讓沈令覺得後頸酸軟,油然而生一股無處藏匿的慌亂。
沈令的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
幾秒前他還氣勢洶洶地追問賀聞帆,幾秒後就淪為任人揉捏的小雞仔,耷拉著耳朵收斂著眉眼,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賀聞帆眼裏隻有他,無論他再怎麽裝鵪鶉,對賀聞帆來說,不過是從巴掌的大的鵪鶉變成拇指大的鵪鶉。
雖然可愛,但沒有意義。
賀聞帆碰了碰他臉頰的軟肉,順勢將他的臉抬起來了一點,一觸及分。
沈令全身上下也就臉頰還有那麽一點象征著年少青春的嬰兒肥,是這些日子他不懈努力一口飯一口肉喂出來的。
賀聞帆很是珍惜,卻並不急於占為己有。
他忍耐地期待著可以長久觸摸沈令的機會,所以並不耽於短暫的溫存。
沈令的皮膚冰涼滑膩,伴隨著極其細微的戰栗,是他心緒不好時會有的樣子。
“怎麽在緊張?”賀聞帆輕聲問。
沈令別開眼,視線垂垂地向下,睫毛像顫抖的羽翼。
“……沒有。”他強裝鎮定。
他拿起桌上的檸檬水。
“這杯我喝過了。”
沈令的手就堪堪懸在空中。
“你、你喝的哪一邊?”
這倒是真把賀聞帆難住了,他沉思兩秒,遺憾道:“我不記得了。”
沈令便仔細地觀察起水杯,無奈他和賀聞帆兩人飲食習慣都相當好,包括喝水。
玻璃杯壁幹淨清透,沒留下一絲被嘴唇抿過的水漬。
喝與不喝便成了無解的難題。
雖然放在平時,喝同一杯水算不上大事。但此刻,在賀聞帆戲謔的注視下,這個舉動蘊含的意義似乎早已超越了它本身。
喝吧,怪不好意思的。不喝呢,又顯得自己玩不起。
沈令淺淺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眼睛一閉心一橫,猛地灌了一口。
他像贏得了某場戰爭的一般,利落而堅定地將水杯放回桌麵。以杯底碰撞桌麵的清脆聲響宣告勝利。
管他喝沒喝,這杯水一開始就是沈令的,到結束也是,他喝自己杯子裏的水,幹嘛還要看別人臉色?
賀聞帆就是故意要他害羞的。
沈令臉頰浮著一絲淡紅,狠狠瞪了賀聞帆一眼,差點又被這個人拿捏了。
他想了想,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沈令用紙巾擦了擦唇角,垂著眼瞼:“知道你喜歡我了。”
賀聞帆挑了挑眉。
沈令總算將情緒穩定了下來,腦子也清醒了,意識到自己原本才應該是這場談話的主導。
是賀聞帆喜歡他,是自己在接受告白,怎麽能顯得那麽輕易就被拿捏呢?
裝也得裝得強勢有脾氣才行。
他握著水杯的手指悄悄緊了緊,挺直脊背挑起下巴,視線略略向下看著賀聞帆:“至於其他的,等、等我考慮了再說。”
賀聞帆眸光暗暗一閃。
還有其他的?
他原本覺得,這種失控走向停在現在就可以了,今天在突破他已經很滿意,再多怕沈令會承受不了。
賀聞帆有充足的耐心讓沈令慢慢接受自己。
但沈令親口提上的日程,賀聞帆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誰不想要名正言順呢?
“好,考慮多久?”他露出愉悅的笑容,“一天,還是兩天?”
“…………?”
需、需要這麽精確嗎?
沈令眼睛微微睜圓,後知後覺感到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
咖啡廳門口的風鈴叮咚作響。
又是一段下課時間,店內熙熙攘攘湧進一連串買冰飲的人,被炙烤了一下午的熱氣滾滾而來,撲在沈令後背。
沈令僵了僵。
是啊,很快就要立夏了。
他脊背也泛起濕熱的潮意。
店裏人多,不適合沈令繼續思考那樣重要的決定。
賀聞帆體貼地將他帶回了家。
一進家門沈令就鑽進浴室裏,以自己出了汗需要衝澡為由,躲避賀聞帆的視線。
賀聞帆倚在門邊看沈令手忙腳亂收拾換洗衣物,又目送他進入洗手間。
直到磨砂玻璃門“砰”地一關,汩汩的水聲響起,賀聞帆掛了一整個下午且難以收斂的笑容才漸漸消停。
趁著沈令洗澡,他出門給謝城打了個電話。
今天發生的一切,他需要完完全全弄明白。
謝城的事,他原本打算自己好好跟沈令解釋,隻是從昨天下午起,他和沈令就沒見過麵。
按照約定,昨天沈令下課他會去接他,晚上就能有充足的時間將一切解釋清楚。
可沈令接到同學的邀請出去吃飯,拒絕了他的接送,當晚他也臨時有事飛了趟B市,今天下午才回來。
一落地就去了沈令學校,看見了沈令和謝城站在一起的滑稽場麵。
謝城平時滿嘴跑火車,說正事的時候也收不回來,總喜歡扯一大堆有的沒的,將重點信息夾雜在裏麵。
賀聞帆問他確切的經過,他就從昨天賀聞帆離開起,將自己的心路曆程全部剖析了一遍。
賀聞帆極力忍耐,盡力提取重要信息。
“所以你沒說查他是因為懷疑他身份?”賀聞帆問。
“我不敢提啊,”謝城小心翼翼:“畢竟隻有我在懷疑,你早就不在乎了,我再提這事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嗎?”
賀聞帆按了按眉心,眉頭緊鎖著。
謝城又說:“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姐說得對,這終究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犯不著總是瞎摻和。你們要是真心喜歡彼此,就不會有真正的阻礙,萬事也都能解釋清楚。”
他打趣地笑笑:“而且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先把人追到手不是?追到了才能說以後啊,現在八竿子打不著,我不瞎操心了嗎。”
賀聞帆扯了扯嘴角,“他說原諒你了?”
“呃……”謝城氣焰一下子消了不少:“沒、沒有,他說隻是不追究了但不想原諒,因為他膽子小,我沒明白是不是在逗我玩兒。但我自己琢磨著,也算是原諒了百分之五十?”
賀聞帆“嗬嗬”一聲:“你繼續琢磨吧。”
講完電話回來,沈令已經洗完了澡。
濕漉漉的水汽從浴室裏飄出,跟在沈令身後,沈令眉眼濕濡,看上去也霧蒙蒙的。
賀聞帆等他吹幹頭發,拉他在沙發上坐下。
沈令卻坐不住,起身去衣帽間,打開櫃子拿衣服。
賀聞帆跟上去,靠在門邊看他的動作,沈令在他身前來來往往,他時不時就能嗅到沐浴露幽幽的暗香。
“謝城的事,我還是要向你道歉。”賀聞帆說。
沈令動作停了一下,低下頭:“好,你的道歉我接受。”
賀聞帆笑了笑:“謝城的不接受嗎?他剛才說感覺你已經原諒了百分十五十?”
沈令“哼”了一聲,“想得美,他真的嚇到我了。”但沈令到底心軟,臉頰肉鼓了股:“最多……最多四十五。”
賀聞帆覺得他這樣實在可愛,低低地笑出聲,上前幫沈令把夠不到的箱子拿下來。
沈令踮著腳使了半天勁,輕輕喘著氣跟賀聞帆說“謝謝。”
“不客氣。”
賀聞帆又碰了碰他的臉頰肉,然後看著雪白的皮膚逐漸變紅。
真的好可愛。
可愛到賀聞帆差點忽略沈令拿箱子的意圖。
他恍然回神,按住沈令往箱子裏裝衣服的手:“你要外出?”
沈令斜斜地掃他一眼,而後揚了揚下巴:“是呀。”
賀聞帆大驚:“什麽時候定的?去哪裏?玩多久,什麽時候走?”
他就出差了一晚上,怎麽能發生這麽多事?
沈令掙開手腕:“你怎麽問這麽多。”
賀聞帆丟掉冷靜:“沈令。”
終於感受到自己處於上峰,沈令露出笑渦:“我們一直想出去玩啊,正好明天周五,原本的課被調到下周去了,我們就準備加上周末出去玩三天。”
賀聞帆皺眉:“你們?”
沈令彎著眉眼:“同學們啊。”
他現在已經是經常收到同學們的邀約,人見人愛的鈕祜祿令令,再也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的小可憐了。
“昨天我們去吃飯,就是在規劃行程。”沈令說。
賀聞帆大腦開始充血。
他完全沒料到此刻的局麵。
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一次出差。
“好啦,”沈令推著賀聞帆的背把他趕出衣帽間:“出去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門“砰”地一聲合上,差點撞碎賀聞帆的鼻梁。
他心亂如麻地站在門外,和漆黑厚重的實木門麵麵相覷。
“……沈令。”賀聞帆長長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拍拍門:“什麽時候走?”
裏麵的活動聲停了停,而後門鎖哢噠一響,暖光傾瀉,沈令從門後探出一顆圓圓的腦袋。
他眨了眨眼:“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