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實證明,沈令確實奇葩的對那款防靜電噴霧過敏。

幸好不算嚴重,輸液加外敷把紅疹消掉就好。

但賀聞帆還是給沈令開了間病房。

倒不是因為他嫌錢多想在醫院肆意揮霍,也不是沒事找事要占用醫療資源,實在是沈令的外套上也沾了不少他的防靜電噴霧,醫生不讓穿了。

事情因他而起,賀聞帆出於人道主義,也不可能讓沈令隻穿一件單衣在走廊裏輸液。

病房裏寂靜無聲,沈令換了病號服盤腿坐在病**,和賀聞帆麵麵相覷。

“其實,我不用住院的……”

賀聞帆拿著手機發消息,沒有抬頭:“沒關係,一切費用我來支付,讓你生病是我的問題。”

“真的不用……”

“真的沒關係,你不用有負擔。”

“我是說,”沈令舔舔嘴唇,“不用住這麽好的……”

賀聞帆直接開了間VIP套房,24小時專人陪護,病房不像病房,病床不像病床,更像是個五星級酒店,就連賀聞帆身下的沙發都是小牛皮的。

沈令實在不覺得需要這麽大的陣仗。

賀聞帆抬起頭,目光平靜:“別在意,其實普通病房床位才更緊張。”

沈令一愣,莫名覺得自己好像鬧了笑話。

這種病房的費用不比躺一晚ICU少,事實就是絕大多數普通人哪怕擠七八人一間的病房,甚至拉床睡走廊,都不會來住所謂的VIP,因為沒那麽多錢燒。

隻是沈令因為心髒問題,但凡住院就是大事,家裏又對他保護得緊,讓他沒機會體察過普通病房的民生疾苦,自然也沒想到這一層。

沈令低下頭,覺得耳尖燒得慌:“對、對哦……”

手腕的紅疹開始蔓延到小臂,又癢又痛,沈令忍不住挽起袖子撓。

“醫生說不要抓撓患處以免破皮感染。”賀聞帆提醒道。

“就輕輕碰兩下,我覺得沒事。”

“我覺得最好遵醫囑。”

賀聞帆語調輕輕的,咬字卻若有若無地加重了力道,讓人下意識不敢反駁。

“……好吧。”沈令愣愣地看了他兩眼,還是放下了袖子。

“我看鳴雪齋的人好像都很關心你?”賀聞帆隨口問道。

沈令點點頭:“我年紀最小,大家比較照顧我。”

賀聞帆沒再答話,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沈令以為他要走,從**下來準備送他。

可賀聞帆隻是瞄了眼屏幕又收進衣兜,人像是在沙發上安了家,一點不帶動彈的,反而疑惑地看向沈令:“要去廁所嗎?”

“不是……”沈令隻好坐回去。

“那個,您要是忙的話可以先走的,我這裏沒事。”

“不急,再等等。”

“……還沒謝謝您送我來醫院。”

“不客氣,應該的。”

“要不您還是去忙——”

“請不要撓。”

話音未落就被打斷。

沈令怔怔地坐在原地,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撓疹子,整個手腕被抓得通紅,皮膚變成薄薄的一層,像隨時都能破掉,頓時嚇得再也不敢碰。

賀聞帆也滯了一瞬。

他看到沈令垂下頭就沒再抬起來,不清楚他露出的小小發旋是不是代表在委屈。

不過自己剛才的語氣確實強硬了一些。

“抱歉,”賀聞帆說:“不是在怪你。”

醫生配好藥進來,準備給沈令輸液,賀聞帆正好接到秘書的電話,便起身去了門外,把照看小朋友這種不拿手的事留給專業醫生。

秘書袁格提著一個大紙袋站在走廊裏,見了他立馬小跑過來:“賀總,您要的東西。”

賀聞帆先長長抒了口氣,接著才掀開紙袋看了眼,就是一件經典款式的白色長款羽絨服,很厚,和沈令那件有點像。

袁格說:“按您的吩咐,全新的,幹淨的,沒用任何噴霧或者柔順劑。”

賀聞帆點點頭:“你在這兒等一下。”

說著拿過袋子進了病房,袁格識趣地等在門口沒有進去,碰到醫生端著盤子出來。

病房裏有在輸液的人。

袁格透過門縫瞟了眼,賀聞帆站著他坐著,看姿勢……像是在加微信?

袁格立馬來了精神。

賀聞帆身形高大,幾乎把**的人擋了個嚴嚴實實,袁格隻能看到一點點長著紅疹的手臂,但就是露出的那麽一小截手腕,都漂亮得過分。

賀聞帆後退半步,視野清晰。

袁格當即在心裏“謔”了一聲。

好清純的一張臉!

蒼白,清瘦,仰頭跟賀聞帆說話時,簡直每一秒都在用純潔的上目線發出致命的攻擊。

袁格好像明白賀聞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

他悄悄帶上了門。

幾分鍾後,賀聞帆從病房出來,手裏多了一把長柄傘,深藍的底上有星星點點的白色點綴。

應該是病房裏那個人看到雪沒停,特地讓他帶上的。

袁格確認沒在賀聞帆家裏看過這種花色,賀聞帆毫無情調地隻鍾愛純黑的傘。

賀聞帆走在前麵頭也不回,邊給沈令發消息告訴他衣服不用還,邊吩咐袁格:“跟他們說會議推遲半小時,我們20分鍾後到。”

袁格小跑著跟上:“好的。”

沈令的消息回得很客氣:[今天真的辛苦了,耽誤您很多時間,謝謝您。]

賀聞帆剛要退出界麵,對麵又來了一條:

[您人真好~/可愛emoji]

賀聞帆腳步一頓,差點連眉心都跳了兩下。

盯著屏幕做不出任何回複。

這句話無論是發好人卡,還是波浪號,還是那個笨笨的黃豆表情,對賀聞帆來說都很震撼。

袁格交代完團隊,抬頭就看見賀聞帆用很怪異的表情盯著手機,其中的意味一言難盡。

“怎麽了老板?”

“……沒事。”

賀聞帆平靜地收起手機。

袁格以為這事過去了。

醫院到公司隻有20分鍾車程,開到半路袁格停下來等紅燈,後座一直默不作聲翻文件的賀聞帆卻突然出聲。

“袁格,你說我人怎麽樣?”

他語氣平常,像閑話家常,袁格卻登時頭皮發麻雙手冒汗。

這不就是上司的隨機查問嗎!

袁格緊緊攥住方向盤,大腦飛速運轉,然後毫不諂媚地開口:“賀總您是我見過最有智慧的企業家,您的頭腦、膽識、魄力築造了沄鼎的今天,在沄鼎已經立於行業翹楚的現在,您非但不故步自封反而銳意進取,以精準的前瞻性眼光使沄鼎更上一層樓,比如我們上個季度收購藍星——”

“走吧,燈綠了。”

“好的。”

車廂內霎時安靜,秘書信口開河的本事來得浩浩****,收得幹幹淨淨。

賀聞帆揉揉眉心,後悔提出這個問題。

當晚沈令沒留在醫院過夜。

下午有課,他發消息向導師請了個假,等輸完液自己去辦了出院。

賀聞帆給的羽絨服很厚實,比他原本的那件還要保暖,沈令戴上帽子,把臉縮進衣領裏,就一點都吹不到冷風。

離開醫院前,沈令想了想,還是給賀聞帆發了條消息,表示自己已經離開了。

賀聞帆大概在忙,隔了好幾個時才回他一句:好。

那時候沈令已經到家,洗完了澡,縮在沙發上給自己手腕塗外敷的藥。

輸過液後紅腫消下去不少,但還是密密麻麻的痛癢著,沈令邊塗邊輕輕朝手腕吹氣。

他打車回來那會兒正遇到下班高峰,出租車走走停停,隔幾分鍾顛一次,硬生生把明明不暈車的沈令給顛吐了。

最後十幾分鍾他實在堅持不住,哆哆嗦嗦付了錢就逃下車,一路走了回去。

想到鳴雪齋離家和學校的距離,沈令痛定思痛決定盡快搬家,換間近一點公寓。

不知道是因為過敏還是暈車,他心口悶悶的,塗完藥歇了半天也不見好。

藥其實就在茶幾抽屜裏,但沈令累得很,一點都不想動彈,更不想起身去拿。

他翻個身,用抱枕壓在胸前,企圖靠調整呼吸來緩解。

但沒用。

心跳還是越來越紊亂。

甚至有要罷工的趨勢,一下一下震得他胸腔都開始疼。

沈令這才不得不爬起來吃了一次藥。

眼前有點發黑,沈令端端正正坐著,仔細看脊背都有些緊繃。

他按著胸口仔細數著自己心跳,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那顆脆弱的心髒恢複到正常的跳動頻率。

沈令緩緩呼出一口氣。

和往常一樣,有驚無險,他這個心髒時不時總像要罷工,但每次又都能慢慢地調整回來。

雖然難受起來是挺難捱的,但也不會太久,沈令早就習慣了。

他擦掉額頭的虛汗,精疲力盡地回臥室準備睡覺。

臥室裏有一張一米八的大床,收拾得纖塵不染沒有絲毫褶皺。

沈令徑直掠過那張床,鑽進了旁邊的小帳篷裏。

那是頂暖橘色的小帳篷,不算大,但沈令一個人睡綽綽有餘。

帳篷周圍掛了一圈小彩燈,燈一亮,由內到外的暖融融。

這是他從小就有個古怪的嗜好,不愛睡床,卻對漂亮的帳篷情有獨鍾,隻有在帳篷裏才能睡得安穩。

關燈前,沈令接到了母親俞靈的電話。

來電顯示亮起的一瞬間,沈令心裏就一緊。

他今天千叮嚀萬囑咐,叫鳴雪齋的員工不許把去醫院的事告訴家裏,也不知道那群人有沒有照辦。

被家裏保護了太久,沈令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出來獨居的機會,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被接了回去。

萬幸母親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看來鳴雪齋的員工還是把他這個小老板的聽進去了。

沈令暗暗在心裏記下他們的好。

“寶寶,今天第一天去工作適不適應啊?”俞靈是典型的江南女人,說話溫柔得要滴出水,聽起來還像個小女生。

沈令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就不自覺露出笑容:“很好……”

他說著稍稍有些泄氣:“就是我還是不太會和別人接觸……”

“沒關係哦,”俞靈寬慰道:“我們本來就是去嚐試的嘛,以後還會遇到很多客人,可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我們不急,慢慢來。”

“嗯嗯。”

“那今天的客人呢?感覺怎麽樣?”

沈令想到賀聞帆,又看了眼掛在衣架上的羽絨服,點點頭:“他很好。”

俞靈有些詫異。

沈令身體不好經常住院,又臉盲記不住同學的臉,從小到大幾乎沒什麽朋友。她心疼這個小兒子,又對他保護太過,反而弄巧成拙,讓沈令漸漸變得不懂怎麽和別人簡單地交朋友。

俞靈因此操碎了心,也是為了能讓沈令能多和身邊的人接觸,才會同意他自己搬出去住。

她很難從沈令那裏得到關於其他人具體的評價,不管好的還是壞的。

而沈令直接將這位僅有一麵之緣的客人定義為“好”,讓俞靈更加驚訝。

她壓抑著喜悅問道:“看來寶寶很喜歡他啊?”

“嗯。”沈令再次給予肯定。

“——他不會總是主動找我說話,就很好。”

“……”

俞靈沒來及表達的一腔熱情卡在喉嚨管裏,又消散了。

“咳咳,沒關係啊,”她清了清嗓子:“既然覺得好我們就多交流,嗯……媽媽教你個人際交往的小妙招怎麽樣?”

沈令眼睛亮了亮:“您說。”

“誇獎。”

“……啊?”

俞靈解釋:“不熟的兩個人,說話有時容易冷場,這時候就可以給予對方一點點真誠的小誇讚,不用太刻意,衣著行為上的任何一點小細節的都可以,不為別的,至少提供了一個可以延續的話題。”

沈令認真聽著媽媽的話,扣著被角,“真的有用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好吧。”沈令點點頭:“我記住了。”

“乖,”俞靈像隔空揉了揉沈令的頭發:“早點睡覺吧,記得吃藥哦寶寶。”

“嗯嗯,”沈令笑著:“晚安媽媽。”

掛斷電話,沈令一邊琢磨俞靈的話,一邊從枕頭底下掏出日記本。

他的日記寫的不是一天的經曆,而是所有他見過的人。

沈令臉盲得完全無法辨認麵孔,隻能通過詳細記下他人的體貌特征來加以區別。

日記本裏的人不多,但每一個沈令都記得仔仔細細。

最近的一個就是店員宋雅。

沈令在緊挨著地方寫下秦臻的名字,又將兩人認真地做了區分。

然後他咬著筆帽想了想,翻開新的一頁寫下幾行字——

001號客人,賀聞帆,男。

肩膀寬個子高,目測185-190,聲音低沉偏啞有冷感,右手虎口有兩顆挨在一起的小痣。

虎口那裏劃重點標星號。

寫完後,沈令又默讀了一遍,才把日記本壓回枕頭下,滿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