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賀聞帆走後,沈令立刻吃了藥。

他把秦臻也趕走了,自己蜷縮在沙發裏等待藥效產生作用。

和以往一樣,沈令的心髒沒有那麽脆弱不堪,依舊自己慢慢緩過來了,隻是時間比上一次更久。

沈令疲倦地閉了閉眼。

下班時,他沒有拒絕秦臻送他回家的請求。

當晚他莫名其妙發起燒。

沈令覺得口渴醒過來時體溫還不算高,但他知道退燒藥對自己來說沒什麽作用,而高燒對心髒負擔太大。

他必須趕在溫度徹底飆升前去打針掛水。

沈令渾渾噩噩間感到絕望,沉寂兩秒,到底還是怕死惜命。

他慢吞吞爬出帳篷,穿好衣服拖著沉重的步伐去了醫院。

他不想驚動父母,沒去自己常待的那家私立醫院,選了最近的公立三甲。

夜裏急診依舊忙忙慌慌,像沈令這樣發燒感冒的不少,沈令給醫生報過病史後,很快分配到了床位。

他迷迷糊糊被推去拉了張心電圖,做了個心髒彩超,然後吊著水在監護儀滴滴答答的聲響裏又睡了過去。

幸好他這顆花過大價錢的心髒還算識趣,沒繼續惹麻煩,第二天醒過來時,燒退了不少,心監儀也被撤走了,隻是還有點胸悶和發燒後的頭暈惡心。

護士來給他換吊瓶,看沈令手背有點腫,說:“你這血管太細了,我再給你把點滴速度調慢些哈,不急著出院吧?”

非要說的話,沈令其實有點急,他今天還有課,專業課。

“那這樣多久能輸完呀?”沈令問。

“你還剩兩瓶呢,最快下午,慢的話晚飯那會兒吧。”護士說:“你血管細成這樣調快手受不了的,學習工作什麽的都請個假吧。”

專業課是上午第二節,沈令看了眼時間,要想趕上,他現在就得拔掉針頭打車過去。

顯然不現實。

他栽回枕頭上:“我知道了,謝謝您。”

護士走後,沈令拿出手機先點了份素麵,退燒液刺激腸胃,弄得他胃裏一陣陣反酸,得吃點熱乎的暖暖。

然後他開始猶豫要怎麽給導師發短信。

整個聊天界麵全是他的無數次請假的遺骸,沈令看著都不好意思再開口,但開不了口也不得不開。

他編輯好短信,認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緊張兮兮地點擊發送。

導師回得很快:[沈令同學,本學期你已經是第五次請假了,你知道老師的課,曠課三次取消考試資格,請假五次扣除平時分吧?]

沈令當然知道,平時成績40%,考試成績60%,如果被扣光平時分的話,意味著沈令期末至少得考100分才能及格。

可總分也才一百啊。

沈令欲哭無淚,他可憐兮兮地問:[老師,期末有附加題麽……]

如果總分120,他或許有可能靠到一百。

導師大概都無語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一個笑哭的表情。

沈令連忙把吊瓶拍張照發過去,適當地賣了下慘:[對不起老師,我是真的在輸液……]

[好吧好吧,不難為你了,這樣你平時分我還是先扣了,但期末隻要你考到80分,我就給你算及格,不用開學再補考了,可以嗎?]

當然可以!

滿分不行,八十分沈令努力一把還是能夠做到的。

[嗯嗯!謝謝老師~]

[快休息吧,年輕人一定要注意身體增強體質。]

[好的,我記住了,老師您忙吧~]

請假完成,沈令鬆了口氣,退出聊天框時不經意瞥到賀聞帆的頭像。

昨天在茶室的時候他太慌了,趕賀聞帆走的時候態度好像也挺過分的。

當時他體力透支沒工夫想,一晚上過去頭腦清醒過來,沈令才後知後覺感到不妥。

賀聞帆原本也是在關心他,他實在不該那麽強硬地趕人家走。

沈令臉皺巴起來,越想越有種做了壞事的心虛。

他揪著被角,憂心忡忡地給賀聞帆發了條消息:

[對不起賀先生,昨天我態度不好冒犯到您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其實沈令從小那麽多次進醫院,做完手術後再難堪的時候都有,他也早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

但麵對賀聞帆他就是有種古怪的別扭。

不想要總以病病歪歪的模樣示人,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是健康、開朗、鮮活的。

賀聞帆沒有回複,沈令開始忐忑。

但誰都知道賀先生很忙,他沒好意思再多發消息打擾。

很快外賣到了。

為了不吃坨掉的麵,沈令就近點的醫院門口的一家小餐館,送餐速度確實很快,一點沒坨,熱騰騰冒著氣。

但味道屬實一言難盡。

沈令剛吃一口臉就皺成一團。

不知道是不是他生病了嘴裏沒味,這碗麵簡直可以用毫無味道來形容。

但要真是一點味兒都沒有,沈令口味淡,勉強也能接受,可它偏偏胡椒味重得過分,老板像把胡椒粉當鹽在放。

沈令咬了咬牙,又堅持吃了一口,確定自己無法忍受,毅然放棄。

他寧願靠喝熱水暖胃。

捱到傍晚,沈令輸完了最後一瓶吊瓶。

他兩隻手背都輸腫了,慢吞吞給自己辦出院,又開了一堆藥。

排隊取藥的時候突然接到賀聞帆的電話。

那人一整天都沒回他的消息,這會兒卻冷不丁打來一個電話。

沈令盯著跳躍的來電顯示,兩秒後才接起來:“喂?”

賀聞帆忙了一整天,下午飛去首都出差,這會兒剛到酒店:“抱歉,現在才看到消息,我沒有介意,你不用道歉。”

他說話禮貌又客氣,和平常毫無兩樣,沈令卻莫名有些喉嚨發幹,他舔了舔嘴唇,“謝謝您的理解……我還有一件事……”

“你說。”

“就是我應該會請幾天假,最近不去茶舍了,”他頓了頓,聽對麵沒有回應,繼續道:“我剛才也問了下,李老師短期內也不會過來,您想喝茶的話可以見見其他茶師,或者去別的茶舍也都沒關係的。”

賀聞帆那邊沉默著,沈令聽著沙沙的電流聲,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自己的話。

半晌,賀聞帆開口:“好,我知道了,你——”

“——請093號沈令到六號窗口取藥,請093號沈令到六號窗……”

大廳廣播突然響起來。

“你在醫院?”賀聞帆問。

沈令連忙收拾單據,把手機夾雜肩膀上:“對,額……賀先生麻煩您稍等下,我先取個藥。”

他邊說邊掛斷電話,另一隻手把單據遞給醫生。

賀聞帆坐在長桌前,手機端端正正擺在桌麵上,屏幕裏通話結束的字樣異常顯眼。

他食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麵,又擰開瓶蓋猛灌了幾口冰水。

十幾分鍾後,沈令的電話才回撥過來。

他打車花了些功夫,坐在車裏有點氣喘:“耽誤您時間了賀先生,您說。”

“沒什麽,生病很嚴重?”

沈令以為他說請假的事,他倒不是真的病得去不了茶舍,隻是馬上期末,他沒精力兼顧學習和工作,暫時準備把茶舍的事放一放。

他撓撓鼻尖:“還好,但可能需要歇一段時間。”

“……我知道了,注意休息。”

“謝謝。”

沈令肚子咕嚕叫了一聲,饑餓感再次襲來:“那個賀先生!”

他趕在掛斷前出聲:“嗯……方便問一下,您上次給我定外賣的餐廳是哪家嗎?”

那是沈令近期吃過最滿足的一頓飯,現在餓得心慌,滿腦子都在惦記那股味道。

“可能不太方便,”賀聞帆頓了頓,說:“那份其實是我拜托家裏阿姨做的。”

沈令一怔。

原來不是從餐廳裏的買的嗎?

也對,那麽家常的味道,沒有任何刺激味蕾的香料,確實不像餐廳的風格。

沈令失落地垂下眼:“這樣啊……”

“你想吃的話我請她再做一頓。”賀聞帆說。

沈令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麻煩了,您忙吧,我先掛了。”

電話甫一掛斷,沈令就後悔了。

他是真的很想好好吃一頓飯,可話到嘴邊就成了虛假的客氣,明明自己口水都快掉下來了,也還是怕麻煩別人。

沈令賭氣地垂了垂腦袋,不明白自己怎麽老是這麽矯情擰巴。

到了家,他隻能又點外賣,是他平時經常點的一家飯館,那裏的小餛飩味道還不錯,沈令吃過好幾次。

今天這份完全是熟悉的味道,但沈令吃得卻不如往常舒服。

他好像餓得太狠了,胃裏一抽一抽的疼,剛退燒不久,頭暈惡心的反應都還在。

一碗餛飩吃了不到一半就全吐了,在洗手間交代得幹幹淨淨。

沈令趴在洗手台上喘氣,眼前天旋地轉,冷汗凝在身上人不住地發抖。

好像還有點耳鳴,除了尖銳的嗡嗡聲什麽都聽不見。

他隻能保持僵硬的姿勢等待這一陣難受自己結束。

是不是應該自己學一學做飯呢?

沈令恍惚中開始胡思亂想。

但他肯定做不好吧。

從小到大什麽運動都不能做,熱鬧一點的活動也很少參加,學習成績也沒有很出眾,身體不如同齡人的同時,連記憶力也比不上別人。

他唯一還算自豪的是雖然記性不好,卻認識幾乎所有種類的茶葉,唯一拿手的,也隻有泡茶而已。

但這也是基於家庭的熏陶,家裏幾代人上百年都在和茶葉打交道,才教出現在沈令。

沈令總覺得,如果他不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那他一定早早就死掉了,或者長成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耳鳴漸漸平息。

沈令恍惚中聽到一陣聲響,他大腦滯澀地轉動著,分辨出來好像是他的手機鈴聲。

沈令喘了口氣,支撐起身體,把臉洗幹淨,出了洗手間。

他捂著胃窩進沙發裏,看也不看就接通電話:“喂……”

“沈令?”

賀聞帆冷冷的聲線傳過來,像水滴落入深潭,瞬間喚醒沈令疲憊的神經。

沈令猛地睜眼:“賀先生?”

“你怎麽了?”賀聞帆覺得他聲音發虛。

“沒什麽,”沈令清了清嗓子,掌根用力按著胃:“剛到家準備睡覺來著……”

這話聽著就心虛。

賀聞帆沒拆穿他,問:“吃東西了嗎?”

“……”

沈令瞅了眼外賣袋子。

吃了,但還不如不吃,這頓飯弄得他現在都還冒冷汗。

電話裏聽不清,但賀聞帆似乎很輕地歎了口氣。

“我讓阿姨做了幾個菜,大概十分鍾後會送到,你到時候讓保安同意她進來就行。”

沈令呆住了。

完全沒想到自己今天還能有口福吃到心心念念的飯菜。

他指尖都開始發麻,胃還疼著,卻狠狠咽了下口水。

“謝謝你……”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