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令請假一周了。

傍晚,賀聞帆結束一天的工作,獨自給自己泡了杯茶。

是沈令送給袁格的毛峰。

一袋裏兩小罐,袁格像魔怔了似的,非要把整袋都留給他,美其名曰孝敬老板。賀聞帆再三推拒,最終隻收下一罐。

茶是好茶,但賀聞帆衝泡的水平遠遠趕不上沈令,反倒有些可惜了。

天色近晚,偌大的辦公室隻有賀聞帆一個人,餘暉洋洋灑灑穿過窗戶,透過指尖的品茗杯,折射一片碎光在袖口。

賀聞帆忽然感到一陣乏味。

習慣繁忙後忽然悠閑下來,他竟然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離晚上的視頻會議還有好幾個小時,賀聞帆舌尖發癢,很想喝口茶,可思來想去居然找不到一個人,能泡出沈令那樣清揚回甘的茶。

還是健身算了。

賀聞帆起身出門,路上接到發小謝城的電話。

“什麽事?”

謝城那邊鬧得不行,賀聞帆聽到他扯著嗓子嘶吼:“今兒哥酒吧開業——過來玩兒啊——”

賀聞帆皺眉把手機拿遠:“又開?”

“不是,什麽叫又啊?”謝城估計騰了個安靜地方,聲音清晰不少:“也就第七個,哎呀知道你現在沒事兒,趕緊過來吧,地址我發你微信啊。”

賀聞帆確實沒事,猶豫片刻:“知道了。”

“哎這就對了嘛,年紀輕輕的別整天喝茶喝茶,也該換換口味了。”謝城滿意道。

開業派對不知道什麽主題,酒吧裏一堆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樂聲吵雜,DJ瘋狂,鐳射燈閃得人眼睛疼。

賀聞帆被謝城勾肩搭背帶上二樓,從老板特供的絕佳視角俯瞰全場。

直到看見水簾洞花果山,金角大王玉兔精,還有打扮成蜘蛛精正試圖從肚臍眼吐絲的人後,賀聞帆才確定,這是一場朋克版西遊記變裝派對。

“怎麽樣,好玩吧?”謝城端著雞尾酒高聲助興:“蕪湖——嗨起來!”

樓下頓時更加沸騰。

賀聞帆瞬間覺得精神狀態受到衝擊。

他轉身就走。

卻被謝城壓著肩膀坐到沙發上。

“來都來了急什麽啊,”謝城一手按著他,一邊對酒保說:“快,給我兄弟上我新進的那批酒。”

賀聞帆不動聲色擋開:“請給我一杯檸檬水。”

謝城震驚:“不是吧,你裝什麽逼呢,哥們兒酒吧開業不喝酒,瞧不起人?”

賀聞帆淡淡瞅他一眼:“我晚上還有個視頻會。”

謝城一下慫了:“行行行吧,還是上班重要。”

謝賀兩家是世交,賀聞帆和謝城打從穿開襠褲就認識,幼兒園小學中學都在一個班。

唯一不同的是,賀聞帆是獨子,得按部就班學金融、留學、接管公司。謝城卻有個相當厲害的姐姐,一手把持家業,是賀聞帆生意上密切的合作夥伴。

而對學習和生意都一竅不通的謝城,高考結束後就堂而皇之地留了頭長發跑去學藝術。

在國外浪**幾年後,回來又剃成了寸頭到處開酒吧,幸福快樂地當一個二世祖姐寶男,對話常用句式:我姐說。

“——我姐說你最近常去一家茶舍啊?”

賀聞帆抿了口檸檬水:“我一直都去那家。”

“不一樣吧,”謝城擠眉弄眼:“最近不是換了個新茶師麽,聽說人標致得不行,手藝還好。”

賀聞帆抬眼:“所以呢?”

謝城撞了撞他肩膀:“來感覺了?”

賀聞帆沒說話。

謝城咳了聲,正經了些:“來感覺挺好的,但哥多少提醒一句哈,那人來曆有點問題,你自己應該也查過吧?”

“你查他了?”

“我是查了,”謝城灌了口酒,“但屁都查不到,你說搞笑不搞笑?小爺我什麽人脈,我都查不到那得是什麽背景?”

賀聞帆垂眸摩挲著杯壁,麵孔半遮在陰影裏。

謝城瞧著他的反應,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果然也沒查到。”

他攬著賀聞帆的肩膀,小聲說:“咱倆,加一起都查不到,你是不是該慎重點?你心裏有計較了嗎,大概是哪家派來的?”

賀聞帆歎了口氣:“不用,他最近都不來了。”

“不來了??”謝城瞪大眼:“不來多久了?”

“一周。”

“臥槽,這他媽是到欲擒故縱了啊!”

賀聞帆眉心一抽。

“讓我猜猜,理由是不是病假?”

“……是真的生病。”

謝城兩手一拍:“這不就更毫無破綻了?”

賀聞帆:“…………”

謝城憂心忡忡地搭著賀聞帆的肩:“你不覺得嚇人嗎?這麽好的心機這麽好的手腕兒,長得還他媽驚為天人,背景更是半點不清楚,這種人在身邊你不覺得心裏懸得慌?”

他認真成這樣,賀聞帆忽然覺得好笑,扭頭看著謝城。

謝城一哆嗦,悄悄往後挪:“不是你笑什麽,你別這麽看我,怪滲人的。”

“重要嗎?”賀聞帆問。

“什麽?”

賀聞帆十指交握,端端正正坐著,又拋出一個問題:“或者你覺得,我這麽多年勤勤懇懇工作,是為了什麽?”

謝城一嗤:“天生勞碌命愛幹活兒唄。”

賀聞帆靜靜地看著他。

謝城頓時周身拔涼,手忙腳亂轉移視線。

他認識賀聞帆這麽多年,對賀聞帆的了解不說十成,怎麽也有個七八成。

賀聞帆這人看上去光明磊落是個君子,待人接物也體貼周到,但其實算不上什麽好人。

他對你客氣,不見得是喜歡你看得上你,隻是他懶得費心思。他體貼周到也不是因為善良,隻是裝裝樣子。其實眼高於頂還自傲,沒幾個他真正喜歡的人,也沒幾個他打從心底裏瞧得上的。

這樣的人,非常享受權利和占有帶來的快感,所以他需要擁有巨大的資本讓自己能夠為所欲為。

“方便你丫隨心所欲發癲唄。”謝城道出實情。

賀聞帆輕輕地笑了出來,沒有反駁。

謝城看他毫不在乎的樣子,漸漸也覺得自己多慮了。

也是,是不是故意接近對賀聞帆來說有什麽重要呢?

他壓根不在乎,也從不認為一個人會有能力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可你不是最討厭別人往身邊湊嗎?”謝城又問。

賀聞帆點了點頭:“確實。”

“那怎麽……”謝城一頓,恍然大悟:“行吧,主要分人是吧?”

他喝口酒笑出聲,怎麽忘了賀聞帆這逼是個職業雙標玩家,他看得上的人做什麽都行,看不上的幹什麽都讓人厭煩。

一切評判標準隻在他自個兒內心。

非常狂妄且沒有道德。

“真感興趣?”謝城湊近問,而後又說:“既然這樣,那咱就別查了。”

賀聞帆挑了挑眉。

“我姐說過,”謝城拿著酒杯靠上沙發:“越是撲朔迷離越是不可深究。”

“有時候那些事兒吧,就跟迷宮沼澤一樣,你輕描淡寫帶過去反而沒事兒,可你要真想卯足勁兒搞明白,那就是著了他的道了,得陷進去。”

他大言不慚地學著姐姐教的人生哲學,嘿嘿一笑:“不過你我倒不擔心。”

賀聞帆這人,壓根不是一個會用心愛人的人,他最在乎最信任的永遠是他是自己。

有時候謝城都覺得,賀聞帆要是真談戀愛,一定會傷了人家的心,現在這樣反而好。

“裝了這麽多年矜持,有個對胃口的人配合著玩玩也行,”謝城說:“反正你倆各有所圖各取所需,對吧?”

賀聞帆皺了皺眉,顯然對朋友輕佻的說法不甚認同。

但最終也沒刻意做出反駁。

沈令在家整整休息了一周,感冒也沒好透。

他向來生病就不容易好,尤其是在冬天,沈令對自己的體質習以為常。

但期末越來越近,沈令有整整八個學科要考,再躺下去真的得掛。

他記性不怎麽好,隻能每天窩在家裏閉門不出,刻苦地啃噬複習資料。

熬了兩周好不容易到期末,考試周開始又苦熬了六天。

站在教學樓下,背著一堆資料,沈令恍惚覺得天空都是灰暗的。

結束完今天的考試,就隻剩下明天最後一科,隻要再熬過明天,痛苦的考試周就徹底過去了。

隻要再堅持一天!

沈令暗暗給自己打氣,準備回家繼續複習。

打車前卻接到房產中介的電話,問他今天能不能去看房。

沈令現在的公寓離鳴雪齋太遠了,離學校也不算近,當初租這套房子,隻是他單純喜歡臥室臨江的景色,真住進去後,才知道路程有多不方便。

第一次趕晚高峰被顛吐後,沈令就在物色新的公寓,期間中介小唐多次請他看房他都因為沒時間推掉了。

沈令看了眼手表,有點為難:“不好意思啊唐哥,我今天可能還是不行,明天有考試,我得背書呢。”

“哎呦小沈弟弟,今兒這套房你無論如何一定得來看看,漉水苑啊!”小唐懇切道。

“離你學校和要求的茶舍又近,這樓盤的房源多難拿你也是知道的吧?我手裏就這麽一套,我是看你有購房意向,人也爽快,專門留給你的,別的客戶問我我都沒說!”

漉水苑,那確實難得,地段極佳的高檔私密小區,因為安全係數高,許多明星和新興企業家都會買一套房在那裏。

最重要的是,離鳴雪齋確實近。

沈令有點心動了。

“小沈弟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今兒你不要是不來,明而我就真給別人了啊。”小唐繼續遊說。

“行,”沈令拍板:“我這就過來,唐哥你等我一下。”

“誒好好,”小唐連連應道:“你在沄大是吧?我正好在附近,你到正門我順帶稍上你就過去了。”

“好。”

漉水苑安保做得確實好,小唐已經是先打過招呼的,在門口都還填了一大堆表格,然後被觀光車直接送到樓下,進電梯也得物業幫忙刷卡才能上去。

“看看怎麽樣?”小唐打開門:“28樓,愛發愛發,寓意多好。180度全景窗,采光通透。精裝房,拎包就能住,你大學功課忙也不用費心搞裝修了。”

沈令接過他遞來的鞋套穿上,進門四處看了看,裝修確實還挺雅致的,符合他的審美。

小唐跟在身後繼續說:“沄鼎的樓盤,硬裝軟裝質量都沒的說,就連這淨水器也是進口好牌子,做菜淘米都沒問題,直飲也行。”

小唐說著怕他不信,還接了杯水直接喝進肚子:“味道特別好。”

沈令笑了笑。

小唐又在牆壁敲了敲:“咱牆體隔音也特別好,根本不會被吵,牆麵塗料絕對純天然材質,安全無公害。”

他說著甚至現場測了甲醛。

沈令沒立刻給出回複。

他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此刻天邊烏雲飄遠,可視度比來時高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遠處的山峰。

沈令指了指:“那是什麽?”

小唐走近一看,頓時笑起來:“那就是你說的茶舍啊,凸出來的那個角,就是鳴雪齋的好望亭!”

沈令一驚,自己時常泡茶的亭子忽然以這種視角出現在眼前,讓他倍感欣喜。

沈令選擇一樣東西,很多時候都不會考慮太多,就像他租現在的公寓,隻是因為臥室江景很美。

他對這套房子的怦然心動,也是因為山巒重疊間,若隱若現的那一方角亭。

沈令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想到什麽忽然開口:“方便問一下鄰居嗎?”

他現在的公寓隔壁住了對新婚夫妻,房子隔音一般,夜晚特別安靜的時候,弄出的響動總讓沈令有些尷尬。

小唐立刻說:“咱一層就兩戶,隔壁住的是位獨居男士,應該工作特別忙吧,基本很少回來,反正我是一次都沒見過,好像姓、姓什麽來著……”

小唐記憶卡殼,猛敲了敲腦子。

沈令笑著阻止:“沒關係唐哥,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本來沈令也不關心鄰居姓什麽,隻要明確不是會吵鬧的人就行。

小唐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這腦子,本來都記得的,但那位確實太不經常出現了,隔壁就跟沒住人似的,所以小沈你也可以放心,絕對的安靜,符合你的需求。”

沈令點了點頭,看上去很是滿意。

房子基本定下後,小唐熱情地將沈令送回家。

烏雲不知不覺間飄到了這裏,沈令剛路過大門口的小噴泉,雨點就淅淅瀝瀝砸下來,並迅速變大。

沈令沒帶傘,隻能捂住腦袋小跑回去。

但進門時還是被淋濕了一半,冬天有厚重的外套擋住,身上到還好,頭發卻基本濕完了。

沈令還把自己跑得心慌氣短,吃了次藥才緩過來。

怕淋過雨又著涼,影響明天的考試,他又連忙喝了杯感冒衝劑,去浴室泡熱水澡。

坐在浴缸裏全身被熱水包圍,沈令還是有些發抖。

窗外唰唰劃過幾道閃電,沈令抖了抖了,在雷聲中狠狠打了三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