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袁格在車裏打盹。

賀聞帆上車時關門聲比平時重了一些。

袁格被震得一抖,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賀聞帆就扔給他一袋茶。

“沈令送你的,感謝你開車。”賀聞帆冷冰冰聲音響起。

“給我的?”袁格沒想到自己也能有份,驚訝地打開,“我靠??上好的毛峰啊!”

他嘴角立刻咧到太陽穴,拿著茶罐翻來覆去看:“不是、你說沈先生這也太客氣了,一麵之緣送這麽好的茶,我也沒做什麽啊再說……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冷不丁瞥到賀聞帆的視線,袁格立刻條件反射地嚴肅起來。

他把茶罐裝回袋子裏,悄麽聲放到副駕駛,清了清嗓子:“那什麽,我我我其實也沒有很喜歡,茶太好了我都喝不慣了……要不還是老板您拿去吧,您會品。”

賀聞帆笑了笑:“送你的就拿著吧。”

和善的笑容映到後視鏡裏,袁格瞬間汗毛倒立。

半個小時後,沈令收到了賀聞帆給他點的餐。

是一桌很精致的中餐,口味清淡卻不寡淡,沒有尋常飯館裏濃烈的香料味,倒像是媽媽做的家常菜。

沈令原本沒什麽胃口,可一邊放著海綿寶寶,對著這一桌菜,竟然不知不覺吃掉了一大半。

他拍了張照片,炫耀戰績似的發給賀聞帆。

[謝謝賀先生,飯菜超級美味~/可愛.jpg]

“賀先生”三個字有些刺眼。

賀聞帆揉了揉眉心沒有回複。

兩秒後,他又點開那張圖片,放大,從角落裏看到iPad上播放的海綿寶寶畫麵。

竟然看動畫片下飯。

真幼稚。

就還是個小孩兒。

所以他跟小孩兒計較什麽呢?不是更幼稚嗎?

賀聞帆慢慢調理好了:[嗯,好好休息。]

沈令洗完澡吃了藥,睡覺前才看到賀聞帆的回複,他想了想,沒再繼續發消息打擾賀先生工作。

他定好鬧鍾關掉手機,鑽進帳篷裏蓋好被子,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之後賀聞帆又有一陣沒來鳴雪齋,期間沈令接待了許許多多新客人。

每個人性格都不同,都有自己喜愛的茶葉和品茶方式。

其中有幾位相當健談,每次來喝茶聊的內容都天南地北,從家常倫理到曆史哲學什麽都說什麽都聊。

沈令既喜歡聽他們說話,久了又覺得疲憊。

連著陪他們喝三天茶後沈令有些受不住了,大腦充斥太多信息量沈令人都是懵的。

一開始他還能努力嚐試跟上客人們話語中的節奏,漸漸的眼神開始呆滯,最後完全放棄。

整個下午過去,沈令將客人送走後,頭昏腦漲走路打飄。

他始終還是不太適應長時間高強度的對話,哪怕隻是對方的單方麵輸出。

晚飯他沒吃兩口,蔫蔫地收拾好東西想要回家早點休息,賀聞帆卻突然出現了。

他很少在晚上來過,也從沒有過不打招呼就來的先例。

店員們看到他時幾乎都愣了愣。

沈令走到他身前,驚訝地眨眨眼:“您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

賀聞帆身後是殘陽褪去逐漸變得濃稠深藍的天空,身上也帶著晚風淩冽的氣味,襯得氣質疏冷。

他摘下手套關上門:“應付完一場飯局,回來時剛好路過,一時興起就想來喝杯茶,有點突然了?”

“沒有沒有。”沈令擺擺手,將他引了進來。

賀聞帆垂眸看了眼沈令的臉色,覺得他眉眼疲倦。

他思忖片刻,說:“我隻是閑著過來喝口茶,你不方便的話我們改天?”

鳴雪齋裏不止沈令一個茶師,但賀聞帆挑剔,從李老師換成沈令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他沒有再考慮其他任何茶師的打算。

如果沈令不方便,他寧肯調整日期,也不願更換人選。

“沒關係的。”沈令笑笑。

賀聞帆不是愛說話的人,他喝茶總是安安靜靜的,讓沈令感到放鬆。

他也是沈令的第一位客人,在日記裏占據著001的編號,無論如何都是特殊的。

“您剛有過飯局的話,我給您泡點清熱解膩的茶吧。”沈令推開茶室的門:“請進。”

天色近晚,窗前竹簾全部高高卷起,賀聞帆遠遠眺望,天空深藍,能看到山峰披雪後隱約的輪廓。

要泡的茶放在儲物架的最上麵那層,沈令夠不到,墊了張椅子踩上去取。

可能是晚飯吃得太少有點低血糖,踩上去的瞬間沈令眼前黑了一秒。

他沒有出聲,扶著架子緩了緩。

再伸出手拿茶葉時,心髒陡然突突地跳了兩下。

沈令腳下一軟,猝不及防歪倒下去。

幸好賀聞帆反應敏捷,快速上前拉了他一把,才讓他沒有直愣愣栽到地上。

瞬間的失重和驚恐讓沈令更加難受。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腳在迅速失溫,心髒雜亂無章地跳著,牽扯起陣陣刺痛。

賀聞帆把沈令半抱著放到沙發上,蹲下來觀察他的狀態。

沈令弓著要,雙手交叉疊在胸前,脊背微微顫抖,是種異常難受不安的防禦姿勢。

短短幾秒,他發梢就被冷汗浸透,臉色變得煞白,需要賀聞帆的支撐才能穩住身形。

“沈令,你怎麽回事?”賀聞帆聲音緊繃。

沈令知道自己狀態很不對勁,他可能需要吃一次藥。

但很奇怪的,他不想被賀聞帆看見。

不出於任何目的,他就是不想被賀聞帆看見這種狼狽的模樣。

不想讓賀聞帆知道自己一無是處的同時還有一顆沒用的心髒。

他甚至開始慌張。

哪怕在賀聞帆麵前出過的醜不止一次,但現在不一樣。

就是哪裏哪裏都很不一樣。

“賀先生,”沈令嗓音不受控製地發抖:“您、您可以出去一下嗎?”

賀聞帆扶住沈令肩膀的手一僵:“什麽?”

他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到底怎麽了?”

沈令垂下頭,帶出一絲哭腔:“請你,出去一下……”

回應他的是壓抑的沉默。

碰——

門被推開,秦臻聽到響動過來查看,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丟了魂,不顧賀聞帆還在,衝到沈令麵前。

經理也緊跟了上來。

現場漸漸變得混亂和光怪陸離。

賀聞帆被擠到一邊。

他有些恍惚。

從沈令摔下來那會兒,他就有點慌了神,渾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著。

可現在漸漸冷靜下來,他才意識到沈令對自己是抗拒的。

不論沈令突然的難受是出於什麽原因,至少對方將不希望他留在這裏的態度表達得很明確。

算起來他和沈令認識不到一個月,他確實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對沈令的身體狀況過於深究,甚至產生過分的關心。

這不是他應該有的反應。

像闖出一片迷障,賀聞帆後知後覺清醒過來,心卻有些發冷。

窗外天色已然深黑,室內的光源似乎更加強烈。

他垂下眼簾,不再看沈令蒼白的麵孔,拿上外套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