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論起名的重要性

那是五年級下學期開學的頭一個星期,班主任突然手拿一張白色A4紙走進教室,站在講台上告訴大家,學校組織了一了個“交筆友”的活動。

在距離戶縣千裏之外的深圳,有一批和他們一樣大的同學,等待著成為他們的筆友,他們可以互相交流,分享彼此的學習和生活,共同進步。

放到現在他們就會明白,這個活動肯定不是他們這種十八線小縣城的學校能組織起來的。說不定他們筆友聽到的版本是:

“同學們,現在有一批同齡小朋友給你們寫了一封信,他們在一個貧窮又落後的地方學習,我們要耐心回複他們的疑惑,用善良與愛心給他們帶去溫暖。”

深圳這個遙遠得隻在電視裏見過的城市,當時在教室裏引起了一陣躁動,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關於深圳的事情。

“我們家有個親戚在深圳打工,一個月能掙好多錢呢。”

“深圳離香港很近,說的也是粵語,根本聽不懂的。”

“我小時候去過深圳,離我們這裏好遠的,要去西安坐飛機。”

許島蜻的同桌叫高小瑜,是一個矮矮瘦瘦的文靜女生,她對許島蜻說:“深圳有個世界之窗,裏麵可以看到很多世界著名的建築,凱撒宮、悉尼歌劇院、埃菲爾鐵塔,對了,還有埃及金字塔。”

前麵兩個女生也被吸引過來,那時候班裏正傳閱著一本以埃及為背景的少女漫畫,大家對這個異域國度懷抱著巨大的憧憬與幻想。

“你去過深圳?你什麽時候去的?”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爸爸在深圳工作。”

許島蜻羨慕的不得了,她長這麽大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坐大巴車一個小時就能到的西安市。許萬東自從前兩年去了市裏工作,她每個寒暑假也有一半的時間在那兒待著。

“每人選一個同學,寫一封信給他,請大家保證文明用語,內容積極向上,周一帶到學校,統一寄出去。”

成績優秀、深受老師喜愛的好處就是她看似隨意的走下講台,將紙遞給第三排的許島蜻,讓她獲得了優先選擇權。

許島蜻接過來一看,紙上除了一長串名字,什麽都沒有,沒有性別、成績介紹、性格愛好。

現在想來這屬實是一個開盲盒的遊戲,她的特權大概就是能選一個更好聽更喜歡的名字,許島蜻和高小瑜湊在一起看名單。

白小雅

陳嘉欣

侯兆宇

梁偉傑

劉天樂

淩準

鄭美玲

於浩然

......

不過看了三秒鍾,她小手一揮,在名單後麵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為什麽選他?”高小瑜心裏惋惜,本來她想選這個人的。

如果一定有一個選擇的理由,那大概是因為淩準這兩個字,在一眾名字中,顯得格外簡潔有力。

許島蜻從沒想到在這短短幾秒之間,做了一個多麽重要的選擇。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深圳,絲毫不知自己被選中的少年,此刻正一臉鬱悶地看著桌上的三八線。

“陳嘉欣,你沒搞錯吧,為什麽是我三你八?”

周六上午,許島蜻一個人在家,將特意在書店買的信紙墊在厚厚的書上,前思後想,提筆落字。

淩準同學,你好:

今天是周六,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但還是有一點冷。

很開心能和你成為筆友,先向你自我介紹。

我是陝西省西安市戶縣東門小學五年級的許島蜻,五月一日我就滿十一歲了,不知道我們誰的年齡比較大呢?我的成績還不錯,上次期末考試是我們班級第一名,但是英語要比語文數學差一點,因為我不太會說。

我的愛好是看書、下象棋、打羽毛球、聽音樂。我喜歡的歌手有很多,周傑倫、林俊傑、王力宏、張含韻,他們的歌我全都會唱。不過我媽最近喜歡鄭源,所以家裏CD機全放他的歌。

我最近看的一本書叫《海底兩萬裏》,是老師推薦給我們的,它講了很多關於海洋的小知識和傳奇故事。看完這本書後,我非常想去看海,聽說深圳就在海邊,你一定經常看到海吧。我同桌說,西安有海洋館,在那兒就可以看到會表演的水獺,還可以摸它,跟它互動。我還聽說深圳有一個世界之窗,裏麵可以看到埃及的金字塔,是真的嗎?

我最喜歡書裏的一句話:耐心和持久力勝過激烈和狂熱,不管環境變幻到何種地步,隻有初衷與希望永不改變的人,才能最終克服困難,達到目的。

所以我們都要堅持努力,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我的願望是快點長大,考一個好大學,然後掙很多錢,再買一個大房子,和爸爸媽媽永遠生活在一起。

你的願望是什麽?期待你的回信。

二零零五年三月一日

許島蜻舉著信朗讀了一遍,一個汙漬都沒有,非常滿意。她將信紙輕柔地對折起來,裝進信封,按照老師的要求隻在封麵寫上對方的名字。

淩準(收)

信寄出的大概半個月後,他們班第一位收到來信的同學在教室裏高調的朗誦。

從那天起,經過校門口的傳達室時,許島蜻都要看看小黑板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二十多天過去了,部分同學陸陸續續收到了來自深圳的回信,也有像許島蜻一樣每天翹首以待的。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郵局寄信還分平郵、掛號、EMS,速度依次從慢到快,價格也越來越貴。

日複一日的期盼,她終於在四月初收到了對方的回信。

看著信封上那個遙遠的地址和郵票,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信。

許島蜻同學,你好:

我的名字叫淩淮,不叫淩準,這是我爺爺專門給我取的名字。我比你大一點,剛剛過了十一歲的生日。

英語其實很簡單,我一年級就開始學習英語了,在此向你推薦《新概念》係列套書和磁帶,你可以從第一冊跟著磁帶朗讀學習。

《海底兩萬裏》是我去年看的書,它是一本很有很意思的書,作者還有其他科幻的作品也很不錯,你可以去看看。我夏天都會去海邊玩,也去過世界之窗,裏麵確實有金字塔的建築,希望你有機會可以來深圳,我可以當你的導遊。不過我在海洋館裏沒有見過水獺表演,但是可以去看海豚表演,也可以摸它。

另外我目前最大的願望是早點放暑假,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早起了。

周一的早上,淩淮又起晚了,他索性不顧媽媽的催促在家吃完早餐再走,正好趕上坐爸爸的車一起出門。等紅綠燈時,他忽然詢問道:“爸爸,你知道戶縣嗎?”

“什麽?”

“西安,戶縣。”

“不知道。”

果然像老師說的是個偏僻的小地方,連他博學的老爸都不知道。沒看過海,沒去過海洋館,把他的名字認錯。寫信寫的像日記、讀書筆記,還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他早就不會這麽寫了。

淩淮的腦子出現了一個又土又村的鄉下丫頭形象,紮兩個粗黑的辮子,臉上掛著傻笑。

走進校門的時候,周一的升旗儀式已經開始了,操場上傳來莊嚴的國歌,淩淮站在原地不動。和門衛室的大爺大眼瞪小眼。幾秒後他將視線移到一旁,便再次看到收發室門口的黑板上好像有自己的名字。

哦,鄉下丫頭又來信了。

誒?等等

淩準(收)

他十分抓狂,這個許島蜻到底是為什麽分不清淮和準。

許島蜻在小黑板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很驚訝,她在心裏數了數,距離自己上次寄信還沒有多久,她的筆友一定是寄的最快最貴的EMS。

她昂首挺胸地捏著信封一角走進教室,高小瑜驚訝道:“你和淩淮還在寫信嗎?”

她的筆友回過一封信後再也沒有消息了,其他同學很多也這樣。

許島蜻忍著開心故作矜持道:“對呀。”

她打開信封,拿出那張薄薄的紙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分明是隨意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邊緣還有不光滑的鋸齒。

高小瑜好奇地湊過來:“他說了什麽?”

許島蜻的手轉了個方向,避開伸過來的頭,盯著紙讀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沒什麽,就問我最近過的怎麽樣,他期中考試考得不好,被爸媽罵了。如果我暑假去深圳玩的話,他可以當我的導遊。”

“真好。”這次終於輪到高小瑜羨慕地看著她。

許島蜻將紙重新疊好放進信封,裝在書包最裏麵的夾層,輕輕地歎了口氣。

“可惜深圳離我們太遠了。”

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郵局門口,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想著那封信,悶悶不樂地往家走。

“蜻蜓,地上的螞蟻全被你踩死了。”

許島蜻抬頭,看到來接她放學的許萬東,開心地撲上去,“爸爸,你怎麽今天回來了?”

“回來有點事。”

許島蜻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先前沮喪的心情一掃而光,一路上纏著老爸說這說那。

飯桌上已經擺好了四盤菜,還有在樓下買的鹵味拚盤,梁春玉還在廚房煮湯,許島蜻感歎每次爸爸回來夥食都特別好。

梁春玉聞言沒好氣道:“你每頓要是能多吃點,山珍海味我也給你做,外婆家的小雞崽子吃得都比你多,喂你和喂雞有什麽區別。”

許島蜻反駁道:“雞吃了會下蛋,我又不會。”

“瞎說。”許萬東這次難得和梁春玉統一戰線,“蜻蜓,這樣吧,你要是重五斤,爸爸給獎勵你五十塊。”

許島蜻在心底略微思考,那還是考第一更簡單。她學著電視裏的人,摸了摸自己沒有胡子的下巴,意正言辭對許萬東道:“這獎勵,不要也罷。”

吃完晚飯在客廳看了半個小時電視,許島蜻自覺回到房間做作業,剛做完數學題,她媽洗完碗就進房間來了。

“關門幹嘛?我們又不會打擾你。”

許萬東洗完澡,經過房間又順手替她關上了門。

“你關門幹嘛?”

“她又不小了,用不著你一天到晚地盯著,一點隱私都沒有。”

“她才多大,有什麽隱私?你一天又不在家,我不盯著她成績能有這麽好......”

門一關所有的話聽不真切,許島蜻放下筆歎了口氣,拿出藏在書包夾層裏的信,單薄的紙上隻有寥寥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