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零零五年

他緊盯著許島蜻,目光灼灼:“你什麽時候見過我?”

她向他解釋之前在辦公室看到的照片:“那個應該是你吧?你跟淩律師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圓溜溜的腦袋和笑起來的樣子,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就看了那麽幾秒就讓她記住了。許島蜻得承認,他有當社交悍匪的客觀條件。

“恩,我小學五年級在海邊拍的。”他還以為,她知道了什麽。

許島蜻見淩戈突然就沒之前那麽興致勃勃,難道她剛說錯了話,不會是戳到了什麽家族秘史吧。她回房前偷瞄了一眼,他一隻手撐著臉,一隻手指在水裏晃悠悠地逗魚,這種動作放在他身上,看起來有種魯智深葬花的憂鬱。

第二天難得休息日,許島蜻依然在六點半準時醒來,靠在**做了一小時的工作日誌,簡單洗漱一番,她下樓吃早飯。

電梯停在十七樓,她心想,應該不會吧。

心聲剛落,提著裝備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按了負一樓,見是她便熱絡地打招呼,“今天也要上班啊?”

“不是,去吃早飯。”

“小淩呢,還沒起來吧?”

“嗯。”許島蜻不習慣和陌生人這麽親近,然而昨晚剛拿了人家的魚,也隻好硬著頭皮學著淩戈的樣子回應。“您又去釣魚?”

“是啊,年紀大了沒那麽多覺,這一天到晚沒什麽事做,也就釣魚這點愛好了。你們帶回去的魚殺了嗎?”

許島蜻搖頭。

“今天煮來吃啊?”

她點頭,應該是吧。

“打算怎麽吃?清蒸還是紅燒?”

她又搖頭,不知道淩戈會怎麽做。

“哦,家裏是小淩做飯吧?”

這話別有意味,許島蜻有些心煩,無緣無故被別人扯上這種關係,但她又說不出個什麽。還好電梯到了一樓,她趕緊先走了。

吃完早飯回來,正好碰到淩戈拿著卷尺從房間出來。看他神情像是剛起床,一臉惺忪的睡意,穿著寬鬆的T恤和短褲,拖鞋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這麽早?”

八點半,也不算早了吧。

“正好你在,幫我一下,我要量窗簾的尺寸。”

許島蜻問道:“換窗簾嗎?”

“恩,灰色窗簾和這些家具根本不搭。”淩戈嫌棄地環視客廳,“看著就死氣沉沉的,你不覺得嗎?”

“還好吧。”她根本就沒怎麽注意過這些。

他輕輕嘖了一聲,看她的眼神也帶了一絲嫌棄,仿佛在說:你沒有審美。

這大概是和房東同住最大的好處了,自從淩戈搬進來後,添了不少東西,許島蜻也跟著他沾光。

嫌洗衣機款式太老,以前的租客用過不衛生,換了台新的。

嫌燒水壺不好用,換了一台多功能一體的高級淨水直飲機。許島蜻再也不用每天睡前惦記燒一壺開水,再倒進保溫壺。

剛搬進來就請專業的人把每個房間的空調清洗了一遍。

有一天,她下班回來,正好看到他認真盯著牆紙上的一團墨黑,不知道沾染的什麽洗不掉的汙漬。可惜客廳牆壁用的是一整張壁紙,否則估計他也是想換掉的。

“你說換個什麽顏色?墨綠色怎麽樣?用亮色來中和一下。”

淩鏡固定住上邊,許島蜻拉著卷尺往下,一直到落地窗最下邊。

“二百五。”

他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許島蜻趕緊補上單位,“高二百五十厘米。”

開玩笑,她怎麽敢罵房東。

他臉色緩和,話題轉到別處,“這地板顏色也顯髒,真不知道當初裝修的時候,他們怎麽想的。”

許島蜻想到地板全被撬開的浩大工程畫麵,趕忙說道:“地板挺好看的。”

“哪裏好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非要她說出個好看法。

“呃,它好看在這個…”她輕輕跺了跺腳,“踩著好像還挺結實的,是吧?”

淩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他從椅子上跳下來,“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

他進廚房打開冰箱,拿了兩個雞蛋、牛奶和吐司,簡單地解決一頓早飯。

許島蜻在陽台澆花,過了兩分鍾聽見他在廚房裏叫她。

“你快看看,這魚是不是死了?”

淩戈撥了撥水,魚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缺氧太久了。

許島蜻也拿手指頭戳了戳,好像真是。

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有點慶幸,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挺對不起這魚的,說不定它們的枉死和她脫不了關係,會不會是她的意念殺死了它們。因為她剛在電梯遇到給魚的叔叔後,就隱隱有點煩躁,昨天淩戈那意思,應該是要叫她一起吃魚吧。

“那,是不是不能吃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死的,最好別吃了。”淩戈遺憾道:“早知道,昨晚上就該殺了。”

許島蜻一下子就不心虛了,不是她的問題,是它陽壽已盡,魚命注定。

“這個怎麽處理?”她是想厚葬它們。

“我查查。”淩戈出去拿手機。

“嘩啦”一聲從兩人背後傳來,剛剛毫無動靜的魚,突然在水裏遊得歡快。

小樣,我還沒死呢,你們就想著把我埋了。

兩人麵麵相覷,原來魚也會假死。

淩戈想了片刻,將百度裏的“死魚的屍體怎麽處理”改成“新手怎麽殺魚”,他嘀咕著:“清蒸還是紅燒呢?”

許島蜻在房間心煩意亂地轉了一圈,看看窗外,外麵的太陽逐漸大起來。算了,她打定主意,紮好頭發,拎上包出去。

“你要出去?”

“嗯,公司加班。”她故作自然地說道。

淩戈坐在沙發上,看著她背對他穿好鞋,打開門走了。

許島蜻本來隻是找個借口,這會兒又覺得既然都出來了,索性去公司加班吧。

雖然是周日,但公司裏也不算太冷清,她所在的樓層每天都有人值班。除了小組的同事,其他人基本不認識,許島蜻獨自坐在工位上,沒一會兒就進入專注的狀態。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非常熱愛工作的那類人,隻不過除了工作,似乎沒什麽事情做。而她非常討厭那種找不到事的狀態,會讓她陷入極度焦慮和恐慌。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一點,食堂沒什麽想吃的,許島蜻下樓去到公司附近一家小店,之前龔欣帶她來過兩次,介紹說這家店老板是順德人,做的粵菜非常正宗。

她吃過之後,覺得這家店難得的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於是漸漸成了常客,每個星期都會來。

這會兒店裏隻有零星兩桌人,許島蜻點了一份牛腩陳村粉,她還很喜歡吃涼拌魚皮,可惜沒那個胃容量,隻能眼饞。

吃到一半,店裏的客人隻剩她一個,老板端了一碟香噴噴的煎紅豆糕上桌,用別扭的普通話對許島蜻說道。“你嚐嚐這個。”

“謝謝老板。”許島蜻夾起一小塊,又香又糯,還不油膩,她誇讚道:“很好吃。”

“自己打的糯米,外麵吃不到這種口感。”老板自豪地在她對麵坐下,她是一位看起來上了年紀的婦女,皮膚黝黑。“你是哪裏人啊?”

“西安。”她來深圳之後,發現大家第一個問題就是互相問對方是哪裏人,明明都說著標準的普通話。龔欣說是因為深圳沒幾個真正的本地人,就像她,雖然身份證上寫著深圳,但其實她爸媽分別是潮州和汕頭過來的。

“哦,北方人,難怪你這麽高這麽靚咯。那你怎麽想到來深圳呢?”

許島蜻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問到了,但她自己也沒個答案。

為什麽來深圳?

她不知道。

大四的寒假她拿到了一份北京的offer,實習期表現得也很好,隻等畢業就轉正。一個多月前,她回學校參加答辯,本來打算當天晚上就回北京。

答辯進行得很順利,幾位老師都是熟麵孔。回答了幾個專業問題後,話題終於隨意了點兒,有個老師問道:“我很好奇,你對自己的未來是怎麽規劃的?”

提出問題的是傳感器技術專業課的老師,曾經邀請過許島蜻本科畢業後到他門下讀研,但她那時正處於極其不穩定的精神狀態,絲毫沒有這個想法。後來大三下學期這位老師又推薦她去參加賓大的一個交流項目,願意給她寫一封推薦信。

這件事許島蜻倒是認真考慮過,她專業課GPA4.0、有省獎經曆,語言成績也達標。遺憾的是雖然學校減免一部分費用,但其他的報名費、保證金、醫療費、生活費一係列費用,至少需要兩萬美金的銀行存款證明,讓她不得不放棄。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目前先去北京工作,努力存錢,以後有機會的話,想申請國外的大學深造。”

“以你的資質和努力,未來一定不會差。”老師樂嗬嗬地說道:“不過也不能光顧著工作存錢,享受生活,感受當下也很重要,北京是個好地方,你會喜歡的。”

當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應該會在北京度過四年大學時光。

答辯結束的當天,她與關涵在校園裏逛了一圈,下午又去了一趟高中學校,站在校門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晚上六點,許島蜻在候機的時候,向上級申請了辭職,並提交了正式的辭職報告。

再然後,她就來了深圳。

許島蜻轉移話題,“老板,你這店開了多久啦?”

“今年是第十一年了,我記得很清楚,零五年的勞動節那天開張的。”

“好巧。”她環視店內一圈,“零五年我剛好十一歲。”

關於二零零五年的記憶,許島蜻能想起來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各種水果口味的蒙牛酸酸乳風靡一時,大街小巷都在放張含韻的酸酸甜甜就是我,大到許島蜻七十歲的外婆,小到她上幼兒園的表妹,張口就能哼出旋律。然而無論她怎麽懇求,梁春玉依然隻買每日鮮牛奶。

住在隔壁的向思文便替她想了一個辦法,讓小學三年級的向思邈和她偷偷換著喝。但這件事沒過多久就被梁春玉發現並狠狠教訓了一頓,說她缺心眼,酸酸乳既沒營養,還比純牛奶便宜。因禍得福的是她的身高在這一年突破了一米六,慢慢開始站在女生隊伍的末尾。

第二件事,向思文家買了電腦,她和向思邈因為電腦放在誰的房間打了一架,小學三年級的向思邈自然打不過已經小學畢業的姐姐,不得不屈服。許島蜻作為勝利方的後援會,注冊了人生中第一個企鵝號,昵稱叫會飛的小蜻蜓。

第三件事則說來話長,不過即使過了這麽多年,許島蜻依舊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