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舍友

學校的宿舍床位緊張,沒有許島蜻想象的那麽容易申請。好在她的戶籍登記在縣裏,再加上班主任從中斡旋,到了五月末她終於搬進去。

因為每周都要回家,她隻帶了幾套換洗衣物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收拾東西的時候,許萬東問她要不要把□□熊帶上,她搖了搖頭,說宿舍的床太小,不方便放。

許萬東在門口默默站了很久,她以前總是帶著熊,在西安和戶縣之間來回搬運,一點兒不嫌麻煩的。

第一次過集體生活,而且現在隻能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住了,所以許島蜻不免有些緊張,她向淩淮請教住校的經驗。

淩淮自己倒沒覺得住校有什麽特別要注意的地方,他的個性在寢室混得如魚得水,但他覺得許島蜻可能會不太適應。前思後想一陣,甚至還問了班上的女同學,給她整理了一篇八百字作文。

第一點,是他覺得許島蜻必須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一點。

“如果你和舍友關係不怎麽樣,是很正常的。隻要不鬧大矛盾,小問題不用太放在心上。”

“為什麽?”她都還沒搬進去,他怎麽就預設自己和舍友關係不怎麽樣。

“你想啊,大家以前都不認識,生活習慣也不相同,住在那麽小一個屋子裏,有摩擦是很正常的,有小群體就更正常了。電視裏演的那些室友不是關係特別好,就是背地使絆子,都太極端了。你要保持一顆平常心,把宿舍就當成一個睡覺的地方,舍友都當做過客,合得來可以走近點,合不來就少相處。”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說得很對。

宿舍原先有三個女生住,因為是一個班的,所以她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同進同出,常常會無意識地忽略了許島蜻,顯得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好在她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也一直遵循著淩淮說的那些宿舍規則。

公共衛生要輪流打掃,尤其是衛生間。

早上的鬧鍾不要調很多個,並且要設置成震動模式。

抽紙不要放桌上,錢隨便放不一定會丟,但紙巾會離奇消失。

晚上室友都休息了,就盡量不要再打電話外放音樂,最好是準備個眼罩和耳塞。

......

所以雖然和其他人的關係不親密,但互相之間一直維持著基本的禮貌和客氣,直到快要搬進去一個多月後,爆發了第一次矛盾。

這天晚上,許島蜻還沒回去,寢室的幾個女生因為一種莫名的酸臭味到處尋找源頭,聞了一大圈,最後鎖定在她的桌前。

幾人麵麵相覷,畢竟許島蜻平時還是挺講衛生的一個人。她的桌子上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放了一個杯子,書全部整整齊齊地碼在架子上。

關涵湊近了點兒,吸了吸鼻子問其餘兩人:“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味道有點熟悉?”

“好像是一股臭肉的味道。”

關涵想到了什麽,突然走上前去,拉開其中一個抽屜,裏麵是許島蜻的草稿紙和幾支筆,她啪地一下關了,又打開另一個。

“誒,關涵你...”

其他人阻止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就在抽屜被拉開的瞬間,那股臭味突然就找到了源頭。

許島蜻晚上常常會在實驗樓多待半個小時再回宿舍,一般這個時候,其他人已經洗漱完,不必排隊等位置。

她回去的時候,大家已經各自坐在桌前安靜地學習,沒有人和她打招呼,甚至連頭都沒轉一下。她也沒放在心上,迅速拿了睡衣去洗澡,在十一點熄燈時剛好洗完出來。

明明前一刻舍友們還在講話,卻在她推門進來的時候全部噤聲。許島蜻拿著盆在門口愣了片刻,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在她來之前,宿舍就有一條不正文的規定:過了晚上十二點半,隻要有人上床睡覺,其他人如果還想學習,就要把燈拿到自己被窩裏,或者去走廊的窗戶那兒。

許島蜻一直都是淩晨一點睡覺,早上六點起床,有時候大家都睡得晚還好說,如果有人在此之前上床休息,她就把椅子端到走廊去。因為書可以在被窩裏開著燈看,但做題不方便。有一次關涵看到她蹲在外麵趴在椅子上做題,就和其他人商量把熄燈時間延遲到了淩晨一點,反正其他人有時候也會學到很晚。

但今晚上才十二點半,就隻剩許島蜻一個人在下邊坐著,她正全神貫注地做著題,突然**一個翻身,她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過了兩分鍾,關涵又一個帶著怨氣的猛烈翻身,就像有起床氣的人被吵醒那樣,床板都跟著震了一下。她嘴裏咕噥了一句,“煩死了,到底什麽時候關燈啊?”

許島蜻才明白,這是在說自己。

她立刻關掉台燈,呆呆地坐在一片黑暗裏,原來先前的怪異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們的確在刻意冷淡她。

她周末上完課晚上都是回家睡覺,今天中午又在實驗室,所以上一次在宿舍還是周五的晚上。許島蜻努力回想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哪裏得罪她們了?

想來想去,沒想清楚,也就算了。

周二下午,兩個班級的體育課撞在一起,基本的熱身後是自由活動,許島蜻回教室的途中遇到關涵和同學去超市。

她依舊和以前一樣,打了個招呼。

然而關涵隻看了一眼,也沒回應,就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許島蜻聽到她同學問:“她不是重點班的嗎,你們認識?”

她回道:“舍友,不熟。”

之後的兩周,許島蜻在寢室就像個透明人一樣。還好她一心一意準備著即將到來的比賽,心底偶爾的那點不舒服也就自動忽略了。

快要放暑假前一周,她才無意間和淩淮說起這件事。

他第一時間想到校園霸淩,緊張地問她有沒有被欺負。

“沒有,她們體格都還不如我。”

“我說得不隻是身體上的欺負,還有精神上的,她們有沒有故意孤立你,或者和你冷戰之類的行為。”

許島蜻依舊說沒有,舍友倒沒有孤立她,或者當著她麵故意說些什麽。有事情的時候也會和她說話,她要是問什麽她們也會回答,但跟之前的客氣就是很不一樣。比如她偶爾會發現另外幾個人的桌子上都放著某種小零食,顯然是趁她不在的時候發的,以前她也有份兒。

“那是什麽問題?我記得你以前說舍友人都很好,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不知道。”

“你沒問過她們嗎?”

“我,不好意思問。”許島蜻有些為難,“要是沒什麽問題,就是相處久了單純不喜歡我這個人呢,問了豈不是很尷尬?”

“你為什麽會覺得她們不喜歡你?之前不是相處得挺好的嗎?”

“呃...”許島蜻有點難以啟齒,“算了,我要午休了。”

她最近中午都不想回寢室,一個人在實驗室趴著休息。

“不行,”淩淮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必須說出來。”

“我覺得,可能是我的性格本身就不討人喜歡吧。”許島蜻的語氣輕飄飄的,“不夠可愛,不陽光,有點兒悶。”

她很早以前就發現,在班裏人緣好的女生大部分都比較陽光開朗,容易相處。而和自己性格相像的基本都沒什麽存在感,可能有一兩個好朋友,如果不是在一個班,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們隻會悶頭做題。

“感覺男生好像也都是喜歡可愛點兒的吧?”

學生時代被男生追得最多的女生,一定是大家眼裏很可愛的,那時候幾乎每一部主流偶像劇的標配,一定少不了笨笨傻傻的可愛女主角。

“坦白說,生活中確實是可愛的女生更容易受到男生喜歡。”

許島蜻突然自言自語般歎了口氣,“我記得我小時候明明也挺可愛挺陽光的啊。”

她倒不是抱怨自己沒人喜歡,就是隨口感慨而已。

“嘖嘖,許島蜻,你真俗。”

“....?”

“你想想自己,從小認真學習努力上進,長大想要做一個獨立女性這是你自己說的吧?怎麽看都算是對未來有點追求了,但是對愛情的觀點卻這麽俗氣落後,一點基本的審美都沒有。”

“我怎麽沒有?”

淩淮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許島蜻反問:“怎麽樣才算喜歡一個人?”

“喜歡就是喜歡,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你。”淩淮聽這回答也差不多懂了,“你看,你連怎麽樣算喜歡都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你那些關於愛情的理論都是在偶像劇和小說中看到的。你的愛情審美就是男主角喜歡可愛女生都成立,可能他們之間明明存在很多問題你都看不到,要是有個男的像電視劇演得那樣對你,不管其他的,你都覺得那肯定就是愛情。”

許島蜻有點心虛,還真是被他說中了,她初中還是看過幾本言情小說,啟蒙書叫淘氣公主求愛記。她還記得那個男主角脾氣不好,總是和女主角反著來,但是很愛女主角,沒有問題吧。

“總之你的潛意識裏就覺得隻有可愛的女生才會被人喜歡,不可愛的女生就沒那麽值得被喜歡。隻看結果,不看過程。”

她心虛地否認道:“我沒有。”

“你有,不然你就不會這麽問我了。”淩淮非常篤定,“我們以前看的那個什麽小說來著,你最喜歡女主角武功高強,但是你也說過,她就是因為太強了,所以男的才不喜歡她。”

許島蜻知道他說的是阿青女俠,“那我也沒說錯啊,你剛剛也這麽說了。”

“我剛剛那是還沒說完,你這個說法太絕對了。喜歡可愛女生的男生確實不少,但有些是固定喜歡這個類型,這種喜歡就是單純投射自己的情感,而對方不過是個載體,換個可愛的載體他可能還是喜歡。而有些人是因為喜歡你這個人才覺得你可愛,還有一些人根本不在乎你可不可愛,他就是喜歡你。”

他說得繞口,“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

“哎,簡單點兒說,女生除了可愛,還有很多其他的特質吸引人。”

“比如?”

“漂亮。”

“......你才俗。”

淩淮嗬嗬笑了一聲,繼續列舉道:“聰明。”

“努力。”

“善良。”

“安靜。”

“有能力、有野心、霸道、野蠻等等,人的特點那麽多,可愛算什麽。更何況,你還可以主動喜歡別人,不用非等著別人發現你的可愛來喜歡你。甚至被不被喜歡,喜不喜歡別人都沒那麽重要。”

許島蜻在很多年後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不少得了可愛焦慮症的“不可愛”女生,她們有著各種各樣的魅力,有的安靜溫柔,有的膽小善良,有的強勢聰明,在學生時代這都不是最受歡迎的類型,永遠默默看著別的女生被人喜歡。

多年成長的經曆和世俗人們的觀點與看法,讓她們在尋找自我和尋找愛情的同時僵持割裂。明明現實中已經很厲害了,內心也知道其實被人喜歡沒什麽大不了的,自愛才最重要,可難免還是會在愛情的失敗中懷疑自己,渴望被認同。於是試著改變,讓自己變成更容易被別人喜歡的“可愛”,學習怎麽說話,怎麽穿搭,什麽的小動作更顯可愛,努力甩掉自己討厭的部分。

最後繞很大一圈才懂得,不是隻有可愛才值得被愛,總有人愛你原本的天性,愛你自己最討厭的缺點。

而她隻冒出了一點點早期症狀,就被人快速地治愈了。

聽淩淮說得頭頭是道,她不知道怎麽突然想到梁春玉在家說的一句話:母豬帶胸罩,一套又一套。許島蜻當然不好意思說,默默地把話吞回心裏。

“你這些都是在哪兒看的?”

“多看書多看報,多看世界多睡覺。”淩淮很得意,“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也就是成績比我好,其他我可以教你的太多了,跟我學著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