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釋懷

“啊?”

“我說,你現在到樓下來。”

什麽意思?許島蜻腦瓜子嗡嗡的,過了好幾秒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淩淮,我、我在戶縣。”

“我知道,你們小區裏不是有個涼亭嗎?你現在到那兒去。”

她騰地一下從**起來,輕手輕腳地去客廳打開大門,穿好鞋,來到走廊的窗戶往下看。

涼亭裏隱隱約約有個人影。

許島蜻站在那兒不動。

“下樓了嗎?”

“淩淮,我...”

“你什麽?”

她的心髒咚咚打鼓,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不會以為我在你們家樓下吧?”

難道不是嗎?

像是聽到她心中的疑問,淩淮在電話那頭大笑道,“許島蜻,你想得美,上次放了我鴿子,我才不會來呢。”

許島蜻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被他笑得有些窘迫,“那你讓我下樓幹什麽?”

“取你的生日禮物。”

許島蜻到涼亭的時候,裏麵沒有人在,小石桌上放著個禮品袋。

“你朋友把禮物放在這兒,人走了。”

這個朋友就是範鵬義,他們三年前在網吧加好友後,偶爾會一起打遊戲。

因為怕快遞不能準時在生日這天送到,又怕到得早了,被許島蜻媽媽收到。所以淩淮把東西寄給範鵬義,請他在這天幫忙送來。

範鵬義兩年前陪著淩淮來過這個小區,本來他對許島蜻有著無比的好奇。

但淩淮不想讓這兩個人見麵,確定許島蜻下樓後,就讓他離開了。

範鵬義雖然有些無腦,但他的優點也很明顯,和自己一樣自來熟,熱血愛耍酷。

深更半夜,少男少女,代送禮物。後麵可能是打打招呼,熟悉起來,再…

淩淮覺得,人應該有點自信,但不能盲目自信,多少人就是從這一步淪為配角。所以他就要把開頭扼殺在搖籃裏,畢竟自己在距離這個因素上已經很不占優勢了。

許島蜻顯然不會想這麽多,她隻在感歎,他在戶縣居然還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朋友。

“你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看到盒子上醒目logo,許島蜻立馬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MP3壞掉之後,她一直都用手機聽歌,音質不好不說,容量也不夠下很多首。學生之間刮起了一股ipod熱潮,在操場轉一圈,能看到不少人塞著個白色耳機。

她覺得不妥,“這個禮物有點兒太貴重了。”

“不貴啊,別想那麽多。”

也許對他來說不貴,但不能否認東西本身的價值。

“但是...”

淩淮不停地催促道:“你快開機看看。”

許島蜻打開mp3,顯示裏麵已經有五百首曲目。

除了他們平時聽的那些歌手和樂隊,還有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她一首也沒聽過。

盛夏雷雨、海浪拍岸、北極風聲、沙漠風沙、冬日壁爐、山嵐微風.....

“這都是些什麽啊?”

“是我從國外一個網站下載的,上麵有各種各樣有意思的聲音,甚至還有人上傳自己吃東西的聲音。你不是想去海邊嗎?雖然暫時去不了,但可以聽聽海邊的聲音,我下的這些可以靜心,幫助睡眠。”

淩淮語氣變得正兒八經:“生日快樂啊,許島蜻。”

“謝謝你!”她再一次問道:“淩淮,你生日到底是哪天啊?”

之前一直想給他回禮物,但淩淮既不透露生日,又不肯說住址。

“你要是想回禮的話,就等上大學之後再補給我,到時候我不會客氣的。”

掛掉電話後,許島蜻待在涼亭裏坐著,她戴上耳機。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在耳膜,又緩緩遠去,流入海中

她閉上眼睛,感受狂野與輕柔交織的嘩嘩啦啦,仿佛自己真的在海邊。

腦子是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人也突然清明了些許,她想通了。

直到電話響起,她摘下一隻耳機。

左耳是海浪拍岸,右耳是梁春玉的大嗓門。

“你跑哪裏去了?你爸回來了。”

許島蜻看向自家那棟樓,起身慢慢往回走,在車站的時候,她發信息問許萬東:

“爸爸,你今天會回來嗎?”

“會的。”

大門微微掩著,許島蜻到家門口的時候,梁春玉和許萬東正在客廳說話,似乎在討論許棠的病情。

她聽見她媽出主意說:“一兩歲的小孩子最容易感染,我以前聽媽說了個土方子:把仙人掌搗爛加點雞蛋清,敷在腫的地方。要不了兩天,就消下去了。”

“她主要還是免疫力不好,又發燒才加重了。我記得蜻蜓小時候就沒有得過這些。”

“別說,她從小身體就不錯,還真沒怎麽生過病。”

沒想到會有這一天,他們能坐在一起,平靜地討論這些事。

“爸爸。”

見她進來,梁春玉率先問道:“你跑哪裏去了?也不打個招呼。”

“就在樓下走走。”她已經丟掉了袋子,把mp3揣在身上。

“真是的,這麽晚了,還去走什麽走。我洗完澡出來不見你人,還以為你丟了。”

“在小區裏麵走走怕什麽。”許萬東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給你買了個蛋糕,我聽人家說,這個慕斯蛋糕不放奶油,也不是很甜。”

許島蜻這才看到茶幾上有個小小精致的蛋糕盒子,“太晚了,我吃不下,放冰箱明天吃吧。”

“今天少吃兩口意思意思,明天又不是你生日了。”梁春玉上前打開盒子,“味道怎麽樣不知道,聞起來還不錯。”

許島蜻看到綠色的糕體猜測,應該是抹茶味的。

“插蠟燭不?許個願?”

她搖頭,“算了吧。”

有些願望靠自己可以實現,自己實現不了的,靠生日許願也不行。

“那我就直接切了。”

她接過小小一塊,舀了一口抿進嘴裏,果然是抹茶咖啡味。

許萬東問她:“好吃嗎?”

“嗯。”許島蜻想了想又補充道:“好吃,一點兒都不膩,還有點咖啡的苦味和香醇。”

許萬東明顯高興起來,“我就是聽那個老板說,好多小女孩都喜歡抹茶味。”

他們三個人都吃得極慢,好像吃完蛋糕,就到了結尾。

梁春玉顯然是沒話找話,先問到她姑姑姑父最近在幹嘛,再到爺爺的身體問題,最後話題又回到她的學習上來。

“馬上就是最後一次聯賽了,你有沒有點把握?”

還不等許島蜻回答,許萬東先開口,“盡力就行了。”

“盡力就行?你意思是結果不重要?那辛辛苦苦讀這麽年書是為什麽?”

許萬東一直沒告訴梁春玉,關於許島蜻的心理問題,他覺得,不說可能會比較好點兒。

“我沒說結果不重要,他們班主任說了,以她現在的成績也能考個好大學,競賽獎項還可以參加自主招生,到時候選擇挺多的。”

梁春玉很難同意,手背拍掌心,“好大學就那兩所,要那麽多選擇幹什麽?就是得考最好的。”

“你以為考清華北大那麽簡單,想考就考?”

“我知道不簡單啊,那你女兒也不笨啊。她剛上高中的時候,人家吳老師不是說了,她隻要保持住排名,有很大概率能上清華。當時我就不同意去搞什麽競賽,還不是你,竟然過了那麽久才告訴我,她考不上那你的問題最大。”

許萬東不想在許島蜻麵前跟她吵,“行行行,都是我的問題。反正我女兒她能不能幹,我都養。”

你養?梁春玉嘴一撇,忍住沒說心裏話。

許島蜻則在想其他的,有些人真的天生就不合適,虧他們倆還是自由戀愛,真不知道怎麽會結婚。

她把吃完的盤子丟進垃圾桶,“我去洗澡了。”

許萬東也站起來,“那我就走了。”

“都十一點了,還是去你爸那兒?”

“今晚回市裏。”

他剛還沒上樓,唐穎就在給他電話。

許島蜻看著他在門口穿鞋。

“後天下午我來接你,今年生日沒好好過,明年爸爸一定好好陪你過。”

“她明年這時候都要高考了,還有心思過生日。”

“那正好,明年等高考完,我請個假,帶你們出去旅遊一趟。”

你們?

許島蜻不知道他說的你們是指她和媽媽,還是她和唐穎。

假期的最後一天,許萬東來接她,許島蜻不想對著日光,便在後座上縮著。

“最近有沒有好點?”

他問得模糊

“嗯。”

“那就好,學習是次要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車停進車庫,許萬東熄了火,正準備下車,許島蜻叫住他。

“爸爸,我想跟你說件事。”

“怎麽了?”

昏暗的車庫,兩人的密閉空間,讓她鼓足勇氣說出來,“我想搬去學校住。”

她新換的心理醫生是一個很溫柔的姐姐,她告訴許島蜻,如果你的問題是來自於環境或者家庭,那麽最好的方法不是吃藥,而是離開現在的環境。

許萬東僵住,“為什麽?因為什麽?唐阿姨?”

他以為過了這麽久,她已經習慣了。

“不是。”

“蜻蜓,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許萬東靠在椅背上,也不轉過去看她。“你和爸爸講講心裏話,好嗎?”

許島蜻抬起頭,“不是唐阿姨,也不是許棠。爸爸,一直讓我難過的你。”

她原本以為自己想開了,也真的不會難過了,可是麵對許萬東說出這些話時,她還是忍不住哽咽。

“你以前向我保證不會在我上大學前結婚,一輩子不會有別的小孩,但是你都沒有做到。那個時候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我覺得你騙了我,你根本就不愛我。否則你就不會那麽輕易的和媽媽離婚,也不會那麽容易就再婚。”

“是我的錯,我...”

“不是的,我後來想明白了,你沒有做錯什麽,我不應該這麽想。”

有些事情誰都沒有做錯,但它的發生就是讓人難過。

“但是我每天看到許棠,就是會比較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更愛她,我小的時候是什麽樣的,你也是這麽對我的嗎?你現在還是像以前說的那麽愛我嗎?還是已經分走了一半給許棠?”

她每說一個字,許萬東的心髒就像被針紮一樣。

“可是我不想再天天沉浸在這種比較裏,也不想怨恨任何人,所以我要換個環境。”

明明每個字都是在說釋懷,卻偏偏那麽委屈。

許萬東不敢回頭,眼眶裏已經蓄不住眼淚,他一直都知道她受到了傷害。許島蜻實現了他對女兒的全部期望,漂亮、聰明、善良,但這一刻,他希望自己的女兒沒有那麽善良,她自私一點,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蜻蜓,你剛剛出生的時候,我抱著你,就發誓自己要做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要滿足你全部的要求。你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會走路,長第一顆牙,第一天上幼兒園,我全都沒有錯過。第一次當父親的所有體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從最開始的什麽都不懂手忙腳亂帶孩子,到後來你變得最黏我,出門喜歡讓我抱著,半夜醒來隻有我哄才不哭,你媽不讓做的事,你會和我撒嬌。我到現在還記得,拉著你的小手接你放學,一路上你蹦蹦跳跳地要給我講故事,人生所有的成功都比不了那種滿足。”

可是事與願違,他沒有做一個好爸爸,沒有讓她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她從小就會因為爸爸媽媽而傷心。

許萬東晚上坐在書房裏,拿著診斷報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文字裏的自殘行為讓他心如刀割。軀體化2.2,強迫症狀2.1,抑鬱2.6,焦慮2.1,這都是醫生指出給他看的數據。

“所以你不用去和許棠比較,即使你們都是我的女兒,她也不能和你比。你不明白一個人第一次當父母的那種欣喜和憧憬,更何況我們已經有十七年的時間。”許萬東的語氣低沉,“這兩年來,工作很忙,生活得稀裏糊塗,我偶爾也想著,要是有個機會回到過去就好了。”

可是時間不能倒流,雖然有那麽一點不甘心,但她得到了遠離痛苦的機會,這是對自己的負責。

誰都沒有再說話,車裏變得很安靜。

“你不用去住校,唐阿姨出租的房子馬上到期了,我會讓她暫時帶著許棠搬到那邊去住。”

“那你呢?”

“我在這邊陪著你。”

“算了吧,爸爸。”許島蜻想想就覺得很累,這根本不現實,隻會讓生活更加一團糟。把一歲多的女兒和老婆丟在一邊,到時候痛苦的就不是她一個人了。

“還是我搬到學校去吧,你放心,我每周都會回來的。”

“那等到下學期開學再搬。”

“我明天就去和吳老師說,盡早搬吧。”

她已經下定決心,一天不想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