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禮物

新學期伊始,許島蜻平靜沉悶的生活就泛起漣漪。

剛開學一個星期,學校便組織了一場隆重的家長會,號稱高二下學期是高中階段最後一次決定性轉折點,不希望任何家長缺席。

許萬東收到短信後,特意請假半天,鄭重無比地出席了許島蜻的家長會。

她自己倒不需要去,但對流程清楚無比,俞尤是學習委員,每一次家長會都需要全程參與。先是所有家長在操場上聽校領導講話,再到各個班級按照課桌上的名字坐好,班主任和所有科目老師依次講話,班幹部給他們發各科成績和排名,最後是家長和老師的溝通問答時間。

下午六點半,許萬東才臉色難看地回家,一回來就進書房待著,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許島蜻納悶,她期末考試確實又下降了幾名,但不至於讓他反應這麽大吧,難道是老吳又誇張了?

她給俞尤發信息,得知家長會五點過就結束了。

“我特別幫你留意過了,他看到你的成績單挺淡定的,還把你和陳帆的課桌水洗了一遍。”

“是不是開完會老吳跟他單獨談話了?”

“這個我就不確定了,當時好多人圍著老吳,我看著你爸走出去的,在樓下和一個學生說話,後來沒注意他上來過沒有。”

許島蜻想,或許他不一定是為了自己的事情煩心。

結果隔天下午,她好好地坐在教室裏,許萬東突然出現把她帶走。

她的腦子裏全是電視裏看到的狗血情節,比如某某親人生病,她需要去見最後一麵。尤其是當許萬東把車停在醫院門口,這種恐懼到達了頂峰,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心髒戰栗,腦海卻還有一絲冷靜來思考,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梁春玉。

以她對她媽個性的了解,要真出了什麽事,第一個聯係她的一定是舅舅或者大姨,絕不是許萬東。

當被帶到一間安靜的診室後,她剛鬆了口氣的同時,就被劈頭蓋臉地砸來一堆問題。

睡眠怎麽樣?

食欲怎麽樣?

例假正常嗎?上一次什麽時候?

最近有沒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最近一次哭是什麽時候?

有沒有早戀?在學校有沒有喜歡的男生?

她如實又簡短地回答完後,接下來就是去抽血化驗,做心電圖,最後是大量測試題。

她做得異常糾結,比考試還難選擇。

也終於意識到今天要看的那個病人原來是她自己。

原先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心理問題,現在知道了也不驚訝,更不排斥,她想變好,想自救。

所以再次回到那個診室,她梳理了情緒,做好了準備剖析自己的內心。

醫生問什麽她都老實回答,期間她在認真說話的時候,對方一直看著手機,時不時抬頭給她下一些結論和建議,你不能這樣,你要學會控製情緒。

他甚至中途示意她暫停,接了一分鍾的電話。

許島蜻漸漸沒有說下去的欲望,她感覺得到他眼神裏的漠視,也許他見過很多複雜的心理或精神疾病。在他眼裏,自己這些問題都不算問題,歸根結底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弱,青春期的一些胡思亂想。

她心想,確實如此,她現在又覺得略微受傷。

最後結束是到時間了,她甚至有種解脫的感覺。

許萬東進來聊了兩分鍾,她趴在門口隱隱約約聽到醫生說她表達能力欠缺。

她沒看到診斷書,隻是拿了一堆藥,被告知半個月後再來一次。

許萬東替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讓她好好休息幾天。雖然是這麽說,但她根本不敢鬆懈。

許島蜻待在家的幾天剛好收到淩淮寄來的禮物,是裝在相框裏的一幅水彩風景畫。

一碧如洗的天空,清澈翠綠的河水,粉嫩綻放的花朵。

色彩明亮濃豔而意象清新。

“看到的時候有沒有眼前一亮,心情變好的感覺?”

“嗯。”她看到的第一眼,仿佛是動漫裏的春天。“不會是你畫的吧?”

“你什麽意思?不是我還能是誰?”

“沒有,我就是問問。”許島蜻略微心虛,她剛剛的確懷疑了他的繪畫水平。“特別好看,我很喜歡。”

這幅畫是淩淮在微博上看到別人發的圖片,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應該送給許島蜻,讓她放在床頭,每天早上睜眼的第一秒就能看到。彩印出來的顏色始終少了一絲光澤,不夠明亮,他便自己臨摹。

這幅畫其實並沒有什麽難度,最大的看點是用色。他大概畫了三張廢稿,才有了這一張滿意的,連著選好的畫框一起寄出去。

“你好好保存著,要是以後我出名了,這幅畫就值錢了。”

許島蜻沒有反駁他,確實把畫好好地放在床頭櫃前。不用等以後,它現在就很值錢。

上次的事情後,淩淮有好幾天都沒再理她,一直到過春節的時候,她發信息祝他新年快樂,他才勉強原諒了她。

“淩淮,”她輕聲開口:“我爸爸帶我去了醫院。”

“你病了嗎?”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是去看心理醫生。”

“哦,”他好像一點都不驚訝,語氣平淡地問道:“那醫生怎麽說?你看完有沒有好一點?”

“醫生開了一些藥,但是我不想吃了,也不想再去看了。”

“為什麽?”淩淮勸道:“隻看一次不會好的,你要多去幾次,它就跟身體生病看醫生是一樣的。我們學校就有心理谘詢室,經常有很多同學去谘詢。”

吃藥的這一周,睡眠問題的確得到解決,或許是藥裏有助眠成分,許島蜻一天到晚都在犯困。但腦袋總是發昏發空,像被堵住了一樣,思維停滯,她做題的時候無法集中精力,做著做著就走神了。

許島蜻發現這個藥物最大的作用是讓她大腦麻木,沒時間思考,也就沒機會去想那些事,但她寧願清醒地痛苦。

“而且,上次那個醫生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他說:你長得漂亮,成績優秀,家裏也不窮,父母也很關心你。除了父母離婚,還有什麽問題嗎?很難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有難處,有需要麵對的問題。

這到底是是安慰還是批判,許島蜻搞不懂,但被他說得格外羞恥。

這就是她痛苦的一部分,她也時常這麽拷問自己,你還要怎麽樣?你怎麽這麽嬌氣?

她小時候看《越女劍》,最是崇拜阿青,武功高強,一支竹棒可抵千軍萬馬。後來又看了不少武俠小說,一直幻想著自己也能成為強大瀟灑的女俠,可為什麽長大了反而往相反的方向發展,變得如此脆弱。

淩淮很肯定:“是醫生的問題,他根本就不負責任,你告訴你爸爸,讓他帶你換一家醫院。”

許島蜻停了藥就回去學校上課,她自認從上了高中開始便沒什麽存在感,附中臥虎藏龍,大神眾多,她各方麵都不是很突出,在班裏也隻和俞尤陳帆關係走得近一些。

但今天下午走進教學樓,就有種被人注視的奇怪感覺,即使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很難忽視。

她剛從樓梯拐角走出來,就看見教室後門口圍著不少陌生麵孔,有同學喊道:“哎,來了,來了,許島蜻來了。”

她一時不知道是進還是退,特意多走了兩步,從前門進去。眾人邊起哄,邊從中間讓出一條通道,於是她便一眼看到原本屬於陳帆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她不認識的男生,更重要的是他手裏竟然捧著一束無比顯眼的花,還在和俞尤說話。

那束花大到令她疑惑,他是怎麽從校門口帶到教室的,難道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把他攔下來?

雖然她從小到大不缺男生追求,但一般也就發發信息塞封情書,都是小打小鬧,像這樣正兒八經拿著花告白的還是頭一次。

眾人炙熱的目光像是烈日烘烤在許島蜻的身上,明知不太可能,她還是在心裏默默祈禱,不是來找我的,不是來找我的。

說不定是送給陳帆的,送給俞尤也行。

然而麵上卻是不顯,神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許島蜻同學,你好。”男生臉上難掩激動,將花遞到她麵前,“我是高三十一班的高炎彬。”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許島蜻無聲地歎了口氣,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疼。

“有什麽事嗎?”她的語氣很冷淡,企圖他知難而退,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從你進高中開始,我就一直很關注你,我覺得你特別可愛。”看得出來他很緊張,連聲音都在發抖:“我真的特別喜歡你,我馬上要入伍當兵了,不想留下遺憾,能不能做個朋友?”

千篇一律的“我覺得你特別可愛”,許島蜻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裏和可愛沾邊。

她搖了搖頭,也沒有接花的意思,男生的表情很失落。

“這束花你收下吧,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

她當然不會收,“謝謝你,花很漂亮,但我真的不能要。”

“哎呀,你就收著吧。”

兩人僵持不下,男生把花塞到她的懷裏,覺得她怎麽都要伸一下手的,哪兒知許島蜻很堅決,胳膊都不抬一下。

那束花就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氣氛一下從浪漫變為尷尬,男生的臉色也不好看。

本來大家都在看個熱鬧,現在看許島蜻的眼神難免有些變味。尤其是一些男生,明明都不認識她,卻仿佛自己被拒絕了一樣。

她隱隱約約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裝B。”

不知道是罵誰的,許島蜻覺得罵自己的可能性比較大。

她忍住心裏的煩躁,主動撿起花遞給男生,“謝謝你,馬上就上課了,老師看到會罵我的。”

沉悶乏味的高中生活總是需要一些八卦閑談,今日頭條則是高三學長給高二學妹送花告白卻慘遭拒絕,學妹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花丟在地上。有好事者在學校貼吧裏發帖,幾天下來樓越建越高,議論紛紛。

“一樓給度娘。”

“二樓沙發,有沒有人具體扒。”

“男的是高三十一班的體育生,馬上去當兵了。女的是理科重點班的,叫許島蜻,直接拒絕把花丟了。”

“靠,好狂。”

“可以去挖墳,去年軍訓的時候就有人發她,校花評選那個帖。”

“她跟高三的孫景,哪個更漂亮?”

“當然是孫景,人家當了三年的校花。”

“頂頂LS,笑起來真的好甜。”

“打個醬油,投許島蜻,為高二爭光。”

“高一新銀投許島蜻,在食堂見過幾次,感覺她像仙女,沒見過孫景。”

“LS學弟話不要說得太早,孫景藝考去了,等你見到也不遲。”

“我和許一個小區的,長得真的很漂亮,連我爸媽都知道她。”

“哈哈哈,有沒有聽到她媽媽喊她回家吃飯。”

“頂鍋蓋說一句,本人蘿莉控,許島蜻長得太高了,。”

“聽說人挺傲的,性格不怎麽好。”

“難怪,碰到過幾次,看著確實很冷。”

“沒分班之前的同學,她人其實挺好的,是數競生,成績很好。”

“沒有吧,好像也就是個省一,他們班的那個陳帆才厲害。”

經過班裏一個好心同學的提醒指路,許島蜻這會兒正窩在網吧,看別人眼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