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倒果為因

元旦放假前,陳帆回了躺學校,晚自習的時候她從教室後門進來,把許島蜻嚇了一跳。

“你怎麽來了?”許島蜻壓著嗓子問她,她們有兩個月沒見了,現在離全國數學冬令營隻剩幾天的時間,卻看不出她有絲毫的緊張。

“回來找找感覺。”陳帆的書桌上擺滿了許島蜻的書和稿紙,她展開被揉成團的廢紙,看了兩眼評價道:“過程不夠完整,光結論正確沒用。”

許島蜻從她手裏拿回來。

她又翻開另一本練習冊,“組合沒有數論練習得多,想進省隊這兩個模塊都不能少。”

“你是來我這兒找感覺的吧?”

陳帆笑道:“看來狀態還不錯,我還擔心我這麽久不來,你會不習慣呢。”

“並沒有,你突然來了我才不習慣。”

前麵的俞尤嘖了一聲,“受不了,你倆在這兒打情罵俏呢?”

她們同時向他投去一個白眼。

“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的飛機,我媽讓我提前兩天去適應一下環境。”

“那今晚不得一起吃個飯。”

“你請客?”

“我請就我請。”

他們翹掉了最後一節晚自習,陳帆和許島蜻很輕易就溜出來了,但俞尤不知道用的什麽方法。他們站在一家關東煮小攤前,鍋裏咕嚕咕嚕地煮著各種食材,冒著香味的熱氣驅散了冬夜的寒冷。

俞尤很豪氣地從口袋裏摸出二十:“別客氣,今晚我買單。”

選完菜結賬,一共二十塊五毛,俞尤死皮賴臉的讓老板抹零。

“魷魚,你真的很摳門,許島蜻都隻拿了這麽點。”

“你放心吧,她喝露水都能飽。”

“晚上吃多了我睡不著。”許島蜻隻拿了串香菇和蘿卜,讓老板舀了一大勺熱騰騰的湯,“等你凱旋歸來,應該會再請一次吧。”

“你對我這麽有信心?”

“當然。”

俞尤在一旁歎了口氣,“兩位,你們這樣顯得我很多餘。”

“你的作用就是付錢。”

“哦,我就是移動的提款機唄。”

“哪個提款機隻能提二十塊錢?”

許島蜻發現,這兩個人真的很愛鬥嘴,趕緊插話進去。

“對了,你要是保送了,高三還用上課嗎?”

“競賽順利的話,四月份會去參加一個入學考試,通過了就等九月直接上大學了。”

許島蜻既為她高興,又有點輕微的失落,她要提前一年離開。

“我先去清華熟悉一下,等你們來。”

“行啊,你去看看學校附近有沒有好吃的羊肉館子。”

許島蜻默默地喝了口湯,俞尤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五,肯定沒有問題,她自己呢?

小學的時候,他們老師說得最多的就是西安交通大學,在他眼裏,學生能考上交大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至於清華北大,都是遙不可及的想象。所以她一直到高中以前,給自己定的目標就是考上西交大,她不想離開爸媽離開西安。

可是上了高中後,好像每一個人都在告訴她,你得考清華,你的人生考不上清華就失敗了。她的目標大學也被迫變成了金光閃閃的清華,隻是偶爾感覺有些不真實,比起以前有太多力不從心的時候,於是常常會想:

“一定要清華北大才可以嗎?人生才有未來嗎?”

她把自己想的問題就這麽說了出來。

俞尤和陳帆互相看了一眼,指著對麵工業大學詢問道,“要不要去裏麵轉轉?”

大學校園和高中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似乎連空氣都充滿了自由的味道。昨天下的那場積雪還未融化,成雙結對的大學生帶著手套帽子,不顧寒冷在戶外堆雪人,他們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你想堆雪人嗎?”

許島蜻搖頭,她一點兒都不想動。

“我也不想,但你看,他們玩得很開心。”陳帆哈了口氣說道:“我當然知道,人生不隻有競賽,大學也不是隻有清北,任何考試都不能定義成敗,但能檢驗成果。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接觸奧數,沒有一天停止過做題,可以說這些年來我最大的喜怒哀樂全都來自於它。如果最後還是沒有進入清華,那意味著我這麽多年競賽生涯的失敗。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很迷茫,或是懷疑自己的能力,因為我在過去的十年裏常常有這樣的感覺。”

許島蜻和俞尤都直勾勾地看向陳帆,他們從來沒聽她說過這些。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奧數風潮,我們學校也開設了課後興趣班,當時年級有一半的學生都報名了。但興趣班也就維持了半個學期吧,那陣風過去後就沒人上了,大家也都發現自己沒那個天賦。但當時隔壁班有一個女生,她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學得更快,後來我就跟她說,可以在校外上奧數班。然後她告訴我:老師說男生和女生不一樣,雖然我現在數學成績好,但等上了初中就追不上男生了,男生後勁兒更強。”

“當時我挺驚訝的,但後來的這麽多年裏,我聽到過無數次這樣的話,尤其是初中那三年。我有很多次都差點相信了,遇到困難我會找這個借口寬宥自己,遇到一個聰明的男生,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比較,還好我堅持下來了,可和我一起的那些女生沒有。”

許島蜻突然想到,其實她不也是一樣嗎?最可怕的是說出這些話的人是不帶任何惡意的親人,他們真會這麽想這麽說。隻不過她一直沒怎麽在意那些話,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做到不被影響。

“讓我難過的是,盡管這樣,我的初中老師還是會暗指我並不聰明,我被保送的時候,她在班裏強調說我是一個特別努力勤奮的女生。當時我覺得很羞恥,好像我做了這麽多,這個結果才是正常的,偶爾就會想起小學的那個女同學。”

“就算隻是努力又怎麽樣呢?”俞尤看著陳帆,“如果你是靠努力超越那些天才,我覺得你更酷,能夠有超過大多數人的毅力,難道不算一種天賦?”

“對。”陳帆突然特別肯定地點頭,她對許島蜻說道:“我第一次遇到你,你告訴我你一直在自學,我就突然醒悟,努力勤奮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

許島蜻看著陳帆兩眼發亮,掩飾不住的笑意,滿地的皚皚白雪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又好像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麵時,自己對她濃濃的崇拜,覺得她好厲害啊。

這樣的人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

“越想越驕傲,我可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我要是不努力,現在可能在擔憂能不能考上一本。”

“我要是不努力,現在肯定在戶縣讀書,說不定還沒考上高中,在讀職高。”

她們看向俞尤,他終於慢吞吞地說道:“我要是不努力,恩,說不定已經娶媳婦兒了?”

“總之,我們都要去北京,都要去清華。”

俞尤插嘴,“北大不行嗎?”

“你最好是。”

陳帆在街邊打了車回去,俞尤租的房和許島蜻家一個方向,他倆在打滑的地上走得很慢。走著走著,俞尤突然停下來。

“怎麽了?”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俞尤看著她,“但你發誓,在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絕對不能說出去。”

“好,我發誓。”

“發完了?”俞尤一臉不解,“你見過誰這麽發誓的?跟我念:我發誓,我絕對替俞尤保守秘密,否則...”

“算了,我不聽這個秘密。”

十有九成是她猜的那樣,所以真的不一定能保密。她這個人吧,是有那麽點兒迷信的。小的時候對著天上許願,隻要願望成真,但凡是她知道的天上的神仙菩薩,每一個都要感謝到位,生怕沒有感謝到的會找麻煩。那會兒天天看七仙女的電視劇,連掃把星的名字都不敢漏掉,就像西方童話故事裏沒有被國王邀請參加宴會的女巫,最後詛咒公主沉睡不醒。

“不行,我憋不住了。”

“你憋住,千萬別說,我可沒發誓啊。”許島蜻伸手捂住耳朵,加快速度往前走。

“你別走。”俞尤跟在後邊,扯她的手臂。

“你別扯我啊。”

兩人一個往前走,一個在後邊拉,活像地痞流氓當街糾纏女子。

許島蜻踩到一塊冰上,沒站穩一個屁股蹲坐在地上,還沒等理論,就有個人一把將她拉起來,站在她前麵。

“幹什麽呢?”

那人瞪著俞尤。

俞尤瞪著許島蜻。

許島蜻瞪著那人。

“是你。”她盯著那雙漏在外麵的眼睛,認出他是網吧的那個人,“這個是我同學,我們鬧著玩的。”

聽她這麽說,他看了俞尤兩眼就走掉了。

“誒...”

“他是誰啊?”

“俞尤,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許島蜻一臉嚴肅,“然後咱們就互相抵消,都不用發誓了。”

“......”

“就是陳帆剛走的那星期,我晚自習其實沒在實驗室了,而是去了工業大學後街的網吧,這個人就是我在網吧裏認識的大哥。”

“靠”俞尤一臉震驚。

“我走了。”

“等等,我的秘密還沒說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比了個嘴型,沒說出口。

“靠”俞尤再次震驚,“你怎麽知道?誒,你不許告訴她啊,我要自己說。”

許島蜻比了個OK的手勢,瀟灑揮揮手走了。

傻魷魚,能讓一個人變得不像本來的樣子,還能是為什麽呢?

許島蜻突然就沒那麽迷茫了,半夜躺在**,她確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淩淮,我要考清華!我要去北京!”

過了幾分鍾,淩淮的電話打過來,他似乎已經睡了,聲音又低又懶。“咱們不是早說好了去北京嗎?”

“這次我是認真的。”

“許島蜻,你上次對我不認真是吧?”

“誒,不是,我上次也是認真的,但沒有這麽認真。”她趕緊轉移話題,想起另一件事。“淩淮,你覺得女生是不是沒有男生聰明,不適合學數學?”

“有人這麽說你了?”

“算,是吧,你也這麽覺得嗎?男生適合學理科,女生適合學文科,”

“我覺得個屁啊,你不就比我聰明嗎?我不就選的文科嗎?”

“所以我更不懂,大人為什麽都這麽說?”

“我早就發現了,這種行為就叫倒果為因。”淩淮壓低聲音:“他們先宣揚女生沒有數學天賦,不適合理科,然後會有大把女生從心理上就被勸退,理科大學裏男生就會更多,接著就是很多職業隻有男性。最後他們就會指著這種被他們影響幹擾的結果說:看吧,女生就是不適合做這些。”

“這些人都是想從根源上遏製你的天賦和發展,所以,許島蜻,你可千萬別上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