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競賽
中考成績還未正式公布之前,梁春玉就接到了兩所市裏中學打來的電話。為了爭取許島蜻的入學,學校免去她高中三年的一切費用,甚至願意給梁春玉安排一個校內的後勤崗位,方便陪讀。
掛了電話後,她在衛生間失聲大哭,從前許島蜻是她的女兒,現在她是許島蜻的媽媽。這是她最大的驕傲和成就,她第一次清楚感受到女兒帶給自己的榮光。
全縣第一名,全市排名第七,這是第一次有縣城中學的學生擠進全市前十的行列。戶縣一中將許島蜻的照片貼到優秀畢業生欄。此後十幾年,都沒有學生打破這個記錄,她的照片一直位於榜首。
小縣城兜兜轉轉都是熟人,消息傳播很快,沒幾天大家都知道了。梁春玉每天晚上都在接不同的賀喜電話,忙碌不已。有兩個關係不錯的親戚朋友提出,請許島蜻給家裏的小孩補補課講講題。梁春玉不好拒絕,征求她的意見。
許島蜻這次倒是非常堅定,“哪兒有他們說得這麽簡單,隨便講講題就好了。兩個人情況又不一樣,每人講一會兒,我的一天就沒了。我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人家市裏的學生一放假就開始補習高中課程了,我要是不提前學,肯定趕不上他們。讓爸爸明天就回來接我吧,我想早點去西安。”
梁春玉一聽到這兒,立馬讚成。許萬東早在市裏買了套二手房,挨著工大附中不遠,就是為了她上高中做準備。
這是許島蜻第一次來新房,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戶型方正,淺色暖係的裝修簡單舒服。
下午四點的陽光照進來,明亮又溫暖。牆壁是極淺的藍色,兩層薄紗飄飄的窗簾,一米五的床,雙推門大衣櫃,還有窗邊的米色大書桌和一旁的書架。
清新又夢幻,這曾是她夢寐以求的房間,她可以鎖著門,在裏麵做任意喜歡的事情。
“喜歡你的房間嗎?”
她輕聲答道:“喜歡。”
可是晚上躺在這張**時,許島蜻緊緊抱著帶來的□□熊,突然懷念起戶縣那張僅僅一米的小床,以及那扇隨時會被梁春玉推開的房門。她想起在廚房發現的那本離婚證,像夢一樣,可是她第二天再去看的時候,它的確還存在著。
許島蜻伸手敲了敲床頭的牆壁,一牆之隔是書房。
她愛看書很大程度上受到許萬東的影響,以前他不上班的時候就帶她去新華書店,一大一小捧著書能在那兒坐一下午。戶縣的房子太小,家裏的雜物太多,梁春玉堅持不讓買書櫃,許萬東買的書隻好全疊放在沙發靠牆的角落。後來老鼠順著空調的管子爬上來把書啃得亂七八糟,他倆因此大吵一架,許萬東也不再往家裏買書了。
“扣扣,扣扣扣”
一牆之隔,像是對暗號似的,許萬東節奏不變地傳來回應。
“早點睡覺。”
這是許島蜻最清閑的幾天,白天許萬東出門上班,她自己在家解決午飯,然後就是睡覺上網看電視,一分鍾都不再學習。本來很輕鬆的生活,但她卻沒什麽好心情,時常電視開著,人卻躺在沙發上發呆走神,提不起勁兒。
因為心裏壓著事,她晚上總是很難入睡,白天就精神不好,如此反複幾天,許島蜻自己都感到厭煩。這天上午,她曬著照進屋內的明媚的陽光,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能總糾結在一件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上,必須得找點事做。
她對西安已經非常熟悉,坐公交去了附近的書店,上午店裏涼快又安靜,因為是暑假,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學生,捧著本書看得入神。
許島蜻拿著兩本書翻來翻去地比對,她在書架前站得太久,擋了別人的道。一個胖胖的女生從她身邊經過,“《奧數教程》簡單一點,《經典》難一點。”
“你都做過?”許島蜻跟在她後麵,看她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籍,“你全都會做嗎?”
“嗯,那都是初中卷。”
許島蜻見她並不是很想搭理自己,也沒好意思再問下去,隻是小聲地解釋道:“你好厲害啊,我以前隻做過《培優競賽新方法》和《小叢書》。”
女生轉頭看她,似乎很疑惑:“你沒參加過比賽嗎?”
培優新方法是奧數的入門級輔導書,結合初中數學教材編寫的,比較簡單,《數學奧林匹克小叢書》初中卷更是他們學習奧數的必買書籍。
“什麽競賽?”許島蜻一頭霧水,她就是隨便做著玩而已。小學畢業的暑假和淩淮聊天時,無意間得知他在上奧數班,他說奧數比許島蜻在學校的數學課難多了,由此激發了她的好勝心。她去書店的時候,店員推薦她買了那兩種,那時候的心態隻是想看看這東西能有多難。
回戶縣上初中後,她帶著書去學校問數學老師,卻被教訓學好課堂上的內容就好了,中考不會考奧數。她隻能自己在空餘時間研究,隨著數學知識掌握的增多,許島蜻發現《培優新方法》上麵的題目全都會做了。
許島蜻猜眼前的女生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隻是自己做著玩,沒參加過什麽比賽。”
“你沒上過奧數班?”
她搖頭,小縣城裏並沒有專業的奧數班。
“你一直是自學?”
許島蜻點頭。
那個女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小叢書初中卷有整整八冊,而且難度不低,她指著那一整套藍色書籍問道,“那,這些你全都會做?”
許島蜻如實回答道:“沒有,除了前兩冊比較簡單,後麵我是跳著學的,到現在還沒做完。”
“你是哪個中學的?”
“戶縣一中。”見她看起來好像沒聽過的樣子,許島蜻補充道:“我今年畢業了,馬上去工大附中讀高中。”
“你是自己考到工大附中的嗎?你中考多少分?”
不知道為什麽,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許島蜻的分數,但真的聽到那個數字時,她表麵上沒什麽反應,心裏卻非常驚訝。雖然她自己是保送的,但她記得學校的第一名好像也沒這麽高的分。倒不是看不起那些小地方的學生,她比同齡人都要成熟,她很清楚,人和人的差距是很大的。她自己能一路順利走到現在,除了聰明以外,更重要的是因為獲取了好的資源,她的父母早就給她鋪好了要走的路。而一個縣城中學的學生,竟然能考這麽高的分數,還能有時間自學奧數,要麽就是天賦異稟,要麽就是超出常人的毅力。
“我也是工大附中,我叫陳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帆。你叫什麽名字?”
“許島蜻,島嶼的島,蜻蜓的蜻。”
陳帆沒有許島蜻高,卻有兩個她那麽胖,路過的人往往會悄悄打量一眼。陳帆知道自己很胖,學校裏的同學常常當著她的麵誇讚,背地裏卻叫她書呆子,隻會學習的胖子。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就是這樣,比起聰明的大腦,他們更關注你的外表。陳帆根本不屑與人比較這些,更不在乎他們的眼光,她見過很多漂亮的女生,愚蠢膚淺且沾沾自喜,一臉傻相以博得男生的喜歡。她喜歡聰明和坦誠的人,像許島蜻這樣的。
她們盤腿坐在地上講話,絲毫不在意褲子會被灰塵弄髒,陳帆告訴她小叢書怎麽樣刷題更好,許島蜻說自己自學時的做題思路。她第一次聽說了關於數學競賽的事情,原來她不會做那些題很正常,因為它們本來就很難。
陳帆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上奧數班了,小學畢業的時候代表市裏參加了北京的華杯賽精英決賽,憑借競賽成績去了最好的初中。初中的時候甚至還在數學競賽的同時學習化學競賽,並取得全省第五的成績。後來專攻數學,初三的時候靠競賽保送到工大附中。她現在已經學完了高中數學的知識,高考難度的試卷能拿到140分以上,目前在準備九月份的高中生數學聯賽。
“你也可以參加聯賽,如果能在聯賽中取勝,進入省隊,就可以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冬令營,前六十名能參加國家集訓隊,保送清北。就算拿不到國一,也可以憑借國二拿到很多名校的自主招生和降分政策。”
“我?”許島蜻指著自己,不敢相信。
“你覺得自己不行嗎?”
“我不知道,我不太懂。”許島蜻很誠實,她從沒聽說過這麽多門道,也沒想過這麽遠這麽具體。至於做這些題目的初衷,無非就是被淩淮激起的好勝心,後來慢慢有一些興趣而已。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我認識好幾個人都是自學的,到了高中才正式接觸競賽。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在數學上有沒有天賦?”當然還有一些話她沒說。
許島蜻無比心動,隻因為這是一場關於數學的競爭,一群聰明人的比賽。她也不算是毫無基礎,正是因為以前是自學,所以她對很多知識點掌握得更加牢固深刻。如果她想參加聯賽,必須在高一上學期結束前完整係統地學完高中數學。
她還沒辦手機號,於是她們約好第二天下午在圖書館見麵,陳帆給她帶高中教材。
許島蜻回去後就待在書房,搜索了很多數學競賽相關的資料,什麽是全國數學聯賽、什麽叫CMO,省獎國獎有什麽用。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除課堂之外的另一條路,一個她更感興趣的方向,從前沒有一個人和她講過。
許萬東六點半到家,五點鍾的時候許島蜻從冰箱冷凍室拿出一小袋排骨解凍,等著他回來做飯。她正在給土豆削皮,客廳傳來動靜。
奇怪,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她拿著土豆走到玄關處,和站在門口的女人四目相對。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家裏有人,被嚇了一跳,一手提著袋子,鑰匙還插在鎖眼裏沒來得及拔出來。
“你是誰?”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家裏有人。”她穿了一條暗紫色的雪紡連衣裙,頭發披散在肩頭,戴一副無框眼睛,年看上去很年輕。“你就是蜻蜓吧?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姓唐。”
她甚至熟練地打開鞋櫃,拿出拖鞋,看樣子不是第一次來了。
“你怎麽有我家鑰匙?”許島蜻將她堵在門口,用從未有過的冷冰冰的語氣問她。
“你別誤會,鑰匙是你爸以前給我的。我不知道你來了,就是包了點兒新鮮餃子順路送過來。”看出她的冷淡和抗拒,女人依舊笑盈盈地將手裏的袋子遞給她,“那我就不進來了,這個是豬肉白菜餡兒,這個是香菇的,晚上跟你爸爸煮來吃。”
許島蜻站在原地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動。
那女人笑了笑,將袋子放在鞋櫃上,關上門走了。
門一關,許島蜻的臉就垮下來,這個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出現在她麵前。她裝作不知道離婚這件事,努力不去質問他們,這樣好像就能維持原狀。許萬東和梁春玉就算是為了她,也得裝下去,但是現在這個女人的出現,就是為了打破這一切。
許島蜻抖著手把餃子全倒進垃圾桶,又把拿出來的拖鞋丟掉。她從來沒像現在一樣憤怒,無法克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