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上)

上班的路上,空氣中依舊還彌漫著淡淡的桂花的香氣。

記憶中桂花一開,我媽的生日就快到了。隻可惜她走的早,我也沒能好好盡孝。

我停好我的五菱宏光(其實是貼了“五菱宏光”貼紙的愛瑪電動車),打卡,去更衣間換衣服。

整理胸牌的時候突然笑出了聲,同事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事兒就是想到昨天看脫口秀的一個段子了。

其實我是想到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周離在門口樓梯旁伸著懶腰,下一秒,她釋放了一個悠長的噗噗響的氮氣、氫氣、二氧化碳、以及少量氨氣……的混合體,俗話來說,就是屁。我開門的時候正好撞見,她聽見開門聲後以一種近似惶恐的表情迅速回過頭看我。

我說了聲早,然後快速下樓。

周離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周遊!要是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就殺了你!”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有個預約拔智齒的顧客遲遲沒有出現,看名字應該是個女士,等到下午剛上班的時候,那位顧客才打了電話過來說一會兒到,然後沒過多久,那位叫周麗的女士用手捧著右半邊臉來了。

當時我正在鋪台,等到她被人領過來的時候,我才看見她。

是周離。

周麗?周離。

我當然好奇,但是這並不是一個方便詢問的場合,於是我們心照不宣裝作互不相識,我配合牙醫拔掉了她那顆頑固的智齒,大概用了一個小時左右。 我處理用物的時候,她正在和醫生談話,等我處理完畢,透過玻璃往外看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沒過多久導醫小姐姐說剛剛走的那個人的牙齒掉在地板上了,她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塑封袋,上麵用圓珠筆寫著周離的名字:周麗。

我接過來,說等人來拿的話就給她,不來拿就算了。然後趁著上衛生間的功夫把它放進了我的包裏。

青江進入秋天以來,傍晚總是讓人喜出望外,西邊天際正在上演一場盛大的晚霞,從粉色到紫色的漸變,大自然總是最好的治療師,我的心情瞬間舒暢。然而快樂不過三秒鍾,我在一個紅綠燈路口被交警攔住了,因為沒戴頭盔,被罰款五十。

而我的寶貝頭盔,被人拿走幾天了,新的還沒到。

本來今天晚上不想做飯了,想洗完澡開開心心點個外賣呢,但是想想還是乖乖去超市買菜。我在離家最近的一家大潤發開始采購,其實現在線上超市都很方便,但是想想為了搬家的事情忙了好多天,我已經很久沒有逛過超市了,我是一個極愛逛超市的人,有時候哪怕目標明確,也能逛很久,最後除了要買的東西之外,總是還帶走一些標價九塊九、十九塊九之類的覺得自己用得上吃得著的東西。這種陷阱,就是為我這種人量身打造的。

回家的時候,我看見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紙袋,裏麵是一塊提拉米蘇,長得很網紅,不知道裏麵有沒有加科技與狠活。是周離給的,她還留了張紙條,上麵寫著:封口費。

我笑了,然後順勢敲響她家的門。

她探出頭,從上到下看了我一眼,說:“你去超市啦?”

“嗯,去買了點東西。”然後我開始從我的挎包裏摸索:“有個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她問。

“你的牙。”我說。

她看我把裝著她智齒的那個塑封袋拿出來,忽然笑了:“我就說怎麽找不著了。”

“掉診所了,被同事撿到了。”我說。

“謝啦。”她一說完,嘶啦一聲,大概是麻醉過了還沒消痛,這時我才看清她用手捂著的腫成包子的右半邊臉。

“不客氣,謝謝你的提拉米蘇。”我說,轉念一想,我問她“要幫你煮點粥嗎?”

周離擺擺手:“不用了,我男朋友給我點過外賣了。”

“行,那我先回去了,臉可以拿冰敷一敷。”說完我開始從包裏掏鑰匙。

“那個周遊……”周離突然叫住我。

“怎麽了?”我轉身問她。

“你……看到了我的名字對吧?”她說。

我想這大概是她比較在意的事情,然後我略顯輕鬆,問她:“是要滅口嗎?”

周離笑了:“算了,不和你說了,你回去吧,拜拜。”

“拜拜。”我笑。

-

隔天從診所下班,我換好衣服打完卡剛推開門走出來,就看見吳斐站在馬路對麵,身後靠著一輛白色的寶馬,我不懂車,但是我大概知道它有點貴。

“周遊!”吳斐喊我,衝我擺手。她示意我到馬路對麵去。

馬路不是太寬,車流量也不是特別大,我注意兩邊,慢慢走到她旁邊,這時我才看見落在她引擎蓋上熠熠發光的夕陽。

吳斐笑著,樹枝間稀落的光打在她波浪的頭發上,她化了妝,塗一個大紅唇,像是剛吃了一個新鮮的小孩那樣,總之在我看來,她是美的,但是更像是一個知心大姐……大姐姐吧,她沒那麽老。

“你怎麽在這兒?”我問她。

吳斐還沒回答我,周離就從後車窗探出頭來:“哈嘍。”

吳斐說:“我來接你去我家吃飯。”

她看我一臉疑惑:“我媽今天在家燒了好多菜,就想著請你們來我家做客。周離男朋友也來了。”

“可是我的電動車還在這裏。”

“吃完飯我送你回來。”

我說過,我天生沒有那種拒絕人的能力。

我坐進副駕駛,周離的男朋友和我打了聲招呼:“哈嘍。”

“給你介紹一下,後排那位男士,是周離的男朋友,叫江渡。”說完吳斐的聲音又飄到後排:“江渡,他叫周遊,住在你家周離隔壁。”

“江渡你好。”我承認,這聲招呼打的有些生硬。

周離突然憋不住笑了,開始學著我的樣子對著江渡說:“江渡你好。”

正在開車的吳斐也笑了,車裏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周離的模仿惹笑了,毋庸置疑,這氣氛的唯一受害者是我。

我不服。

“昨天早上的時候……”我還沒說出口,周離的笑聲戛然而止,然後她衝著我大喊:“周遊你要敢說,我就把你殺了!”

“昨天早上怎麽了?”吳斐問我。

“我發現我的電動車頭盔被人拿走了,然後我路上被交警逮了,罰了我五十塊錢。”我說。

“你想說的不是這個吧?”吳斐問我。

我餘光瞥了一眼後座的周離,然後側身彎腰低頭:“有人在樓道裏放屁。”

吳斐立馬明白,笑著說:“你直接報小周身份證號碼得了。”

“周遊!”周離在車裏大喊我的名字。

然後所有人都怔住了。

吳斐猛踩刹車,因為慣性,所有人都不自主地用力前傾。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是前方車輛未打轉向燈突然變道,造成了追尾。慶幸的是後方沒有來車。

我的耳朵一陣轟鳴,身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兒。

“媽的,狗東西。”吳斐一邊打開車門一邊罵。“怎麽開的車?!

隨後我也解開安全帶從車裏下來,前方車主看樣子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那個男孩知道是自己的過錯,態度很好地同吳斐認錯。兩人很快溝通好,互相留了聯係方式,大家再次準備上車的時候我問吳斐:“離你家還遠嗎?”

“前麵拐個彎就是。”吳斐回答我。“怎麽了?”

“我有點事情,就在這附近,完事兒了我就過去,你把地址發我微信就行。”我說。

……

“那行吧,那你快點哈。”說完吳斐就坐回了駕駛座。

周離和江渡也坐回自己的位置。很快他們開車離開我的視野。

我走進剛剛看到的街邊水果店,挑選了一些水果,我想他們都熟識,我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理所應當不能空手過去,雖然是受邀而來。

秋風灌進我的衣服裏,汗水發涼。三年前,也是這樣的秋天,W 因為和我在一起,受到了家裏的極力反對,W 從家裏離開,負氣駕車,最後在一個路口發生了事故,搶救無效離世。W 的父母心痛欲絕,同時也恨我入骨。他們不願再見我,就連 W 的墓地,我都是偷偷地去。

我照著吳斐發給我的地址找過去,很快,我拐進一個叫“青江院子”的小區,在青江,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吳斐和門衛打了招呼放我進去,她家很好找,我找到她家單元樓,乘電梯而上,高檔小區就是不一樣,還有專門的人幫忙摁電梯。

“去幾樓?”那人問我。

“8 樓,謝謝。”

大概是因為電梯裏隻有兩個人過於尷尬,摁電梯的那人開始同我講話。

“住在這裏?”

“不是,來看朋友。”

她看了一眼我手中拎的水果,又說:“陽光玫瑰現在貴吧?”

我笑笑,說:“還好。”

電梯很快就到達八樓,我同她笑笑,然後走出電梯,心髒在這個時候提了起來,說實話,有點緊張,我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我站在吳斐家門口,深呼吸幾口氣,還沒等我摁響門鈴,就看見吳斐打開了門。

“來啦。”吳斐笑著,然後她轉身朝屋子裏喊:“媽,大周來啦。”

看來吳斐是這麽和家裏人稱呼我的。

吳斐媽媽圍著圍裙,看樣子剛從廚房裏出來,阿姨滿臉和善,看見我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恍惚了一下:“來啦,快進來,小斐快給大周拿雙拖鞋——”阿姨看見我手裏的水果,連忙幫我接下:“人來就行,還買什麽水果呀,家裏什麽都有。”

說實話,我沒有感到什麽熱情負擔,說句不要臉的話,就像是回家了。

“阿姨好。”

“快換鞋進來吧,飯馬上就好了。”阿姨熱情地笑著。

我進了屋子,寬敞明亮,很簡約的現代風,但是現代風中間也被媽媽風浸染一二,比如沙發上格格不入的沙發套還有流蘇邊的枕頭。

我剛進門,一個大概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就跑過來抱住我的大腿,他黑溜溜的眼睛很是明亮,頭發卷卷,小臉肉嘟嘟的,他抬頭望著我,說:“你是舅舅嗎?”我猜這應該就是吳斐的兒子秦小朗。

吳斐見狀:“秦小朗,看你的汪汪隊去。”

秦小朗抱著我的腿不鬆:“我不,我要舅舅陪我玩兒。”

“那不是舅舅,是叔叔。”吳斐試圖耐心解釋。

“就是舅舅,就是舅舅……”秦小朗開始晃我的腿。

吳斐對我報以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我笑笑告訴她沒事兒。然後我低下頭把秦小朗抱起來,我問他:“那你可以告訴舅舅,你叫什麽名字嗎?”

“舅舅,你不記得小朗了嗎?”秦小朗天真地問過。

我笑了笑,耐心地回答秦小朗的問題:“舅舅是想考考你的記憶力,所以,給舅舅做個自我介紹好嗎?”

秦小朗笑了:“我叫秦小朗,今年三歲半,我的媽媽叫吳斐,我的爸爸叫秦大朗,我的外婆叫陳慧芳,我的外公叫吳中華,我的舅舅叫吳揚,我家住在青江院子十七棟樓二單元 804,我最喜歡的動畫片是汪汪隊,最喜歡的顏色是綠色,最喜歡的水果是草莓,最……”

“好了好了。”秦小朗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我想再繼續下去,今天的晚飯恐怕要推遲了。

秦小朗喘了口氣,周離和江渡在旁邊笑著,然後秦小朗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呀,我給忘了,我的幹媽叫周離,我的幹爹叫江渡!”

吃飯的時候阿姨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小周,小江,你們來了很多次都很熟悉了都別客氣哈。”然後阿姨的目光轉向我:“周遊是第一次來,多吃點哈,不要客氣~”說著阿姨給我的碗裏夾了一大筷子的牛肉。

阿姨看樣子做的一手好菜,我吃下那塊牛肉,牙齒咬下的瞬間,牛肉就呈現纖維狀一樣散開,軟爛的代價是有著塞牙的風險。牛肉特有的滋味還沒有被調料的香味給掩蓋住。因為切得大塊的緣故,吃下去總會有短暫的心滿意足。我猜想這牛肉應該燉了很久,可能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架在火上慢慢烹飪了,我猜想調料大概隻放了香葉桂皮一類的,但是我嚐到了一絲絲隱匿的在舌尖綻放的甜味,於是我猜想應該加了冰糖,並且沒有炒製。吃到這麽好吃的牛肉,我覺得我真有福氣。吃到好吃的東西,我總是猜想很多。

“阿姨,這個牛肉做的還挺好吃的。”我笑著開口。

“喜歡哈,下次你來,我再做給你吃。”阿姨說。

我笑笑說好。

吃飯的時候秦小朗很黏著我,吳斐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說:“秦小朗,你再不好好吃飯,我就把你丟出去喂怪獸。”

秦小朗看著我,說:“舅舅,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低下頭,秦小朗湊到我的耳朵邊上,小聲地說:“其實媽媽是怪獸變的。”

吳斐很熟悉他兒子,無奈開口:“秦小朗,你又說我是怪獸變的是吧?!!!”秦小朗嘻嘻地笑了起來,然後指著桌子上的清炒油麥菜,說:“舅舅,我想吃青菜。”

然後我夾了一筷子油麥菜放進秦小朗的餐盤裏,他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