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吾生好清靜,蔬食去情塵(下)
起鍋燒油,油熱之後將水餃整整齊齊地碼成一圈,鍋裏的油次啦次啦地響,餃子底慢慢被煎出焦狀,混了澱粉的水倒入鍋中,很快就布滿餃子間的縫隙,然後蓋上鍋蓋慢慢等待。我其實一直把握好時間,通常是我覺得好了,它就好了。我估摸著時間,把周離拿的醬牛肉放入微波爐裏加熱,高火,三分鍾。微波爐工作結束,平底鍋裏的澱粉水也被煎成焦狀,結結實實地將餃子們連在一起,我願稱之為完美煎餃,我做煎餃,從來沒有失敗過,有時候我想,這麽簡單都做不好的話,那我也夠失敗的。我把煎餃裝盤,連著醬牛肉一起端上餐桌,為了調節幹濕平衡,我還泡了一杯很喜歡的速溶紅茶,撕開紙質的單獨包裝,捏著線拎進杯子裏,開水緩緩倒入杯中,一杯茶很快就這樣完成。這個過程莫名其妙讓我覺得舒適。
房東太太包的餃子莫名其妙好吃,還有周離做的醬牛肉也不賴,我想也許這就是白嫖的魅力吧。吃完之後我把廚房和餐具收拾幹淨,連帶著盛醬牛肉的玻璃盒也給洗幹淨了,我想著總不能老是占著,得早點還給周離才行。
從廚房出來我聞見身上淡淡的油煙味兒,我不允許自己就這樣躺在幹幹淨淨整整齊齊舒舒服服的**。於是我拿了衣服去洗了個澡。洗完澡之後我換上舒服的睡衣,然後把換掉的衣服扔進全自動洗衣機,感謝科技,讓我可以一邊幹淨一邊偷懶。洗衣機開始工作,我開始偷懶,我躺在臥室的**,被子包裹著我,整個頭陷進柔軟的枕頭裏。沒什麽事兒需要做的話我喜歡賴在**,如果可以,賴到死也不是不行。
我沒有拉上房間的窗簾,午後的光被窗框切割整齊然後落在地上扭曲變形,從地板上一直爬到**,我覺得很溫暖,然後安穩睡去。
醒來的時候頭有點蒙,打開冰箱喝了瓶冰水嘎嘎清醒,然後洗了把臉。
我敲響隔壁家的門,把玻璃飯盒還給了周離,裏麵裝了一些我自己做的烏梅番茄。
做法很簡單,洗幹淨的千禧小番茄用水果刀刨腹切開,不要切斷,然後把烏梅條塞進去。以我多年吃小番茄的經驗來說,產地是海南的最好吃。口感酸酸甜甜,柔軟中又包裹著韌性的口感,有時候我很想吃的時候會兩種東西都買過來做,有時候我買了小番茄但是恰好又有沒有吃完的烏梅條也會做一些。但是更多的時候,我更喜歡端著一盤小番茄吃完為止。總的來說就是烏梅番茄是意外,空口番茄是真愛。
周離像是也剛剛睡醒,她舉起玻璃盒看了一眼,問我:“這是什麽啊?”
“烏梅番茄,你嚐嚐。”
“好,謝謝你啊。”
“不客氣~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剛回到屋子裏還沒五分鍾,周離就敲開我家的門,她單手拿了兩顆牛油果給我,說:“我也沒什麽好回禮的,剛好網購的牛油果到了,給你兩個,我覺得你應該會吃這個……拿著……走了啊……”
我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兩隻牛油果。
心裏突然有一種感覺,但是我說不上來。
更晚一些的時候,我正準備煮個麵當昨晚飯,是的,一個人不知道吃什麽的時候我偏愛吃麵。我還沒開火,門又被敲響,我心想我也沒點外賣呀,會是誰呢。
打開門一看,是周離和她的朋友。
“有什麽事兒嗎?”我略顯不自在地笑了笑。
“是這樣的,我們約了一起去吃烤肉,不知道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去?”開口的不是周離,是她的朋友。“我吃了你做的烏梅番茄,特別好吃。”
我想如果這算作誇人的話,那方便麵輸在哪兒?
周離這時接過話茬:“差點忘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吳斐,特別喜歡認識新朋友,今天我和她聊了關於你的事情。她對你很感興趣,希望能認識一下。”
周離說完,我心想,也不知道她們尷不尷尬,反正,我是挺尷尬的。
“那個……你們去吃吧,我正準備煮飯,就不去了。”我說。
“煮什麽?”吳斐問我。
“還……還沒想好。”我回答她。
“那你要是不去的話,方便我們來你家吃飯嗎?”吳斐又問我。
我認為這很荒謬。
周離在一旁扯了扯吳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過了,我想吳斐應該是沒有領會到周離的意思,或許她們之間的關係,是塑料。
我的腳趾頭開始施工,我通常稱沒有社交恐懼症的人為社交悍匪,但是這樣看來,吳斐也許是社交悍霸。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看出吳斐臉上出現了期待的神情,我要是拒絕了的話,她也許會很傷心吧。我這人最怕傷害別人。
社恐的潛在屬性是不懂拒絕,往深了講,就是怕傷害。但是社恐常常都在犧牲,往往,傷害的是自己而已。
“那進來吧。”你要知道,我說出這四個字,內心已經破了大防。
我的領地就這樣被“冒犯”了,但我還要表現的自然一點,這簡直是殺人誅心。
我沒有在家裏招待客人的經驗,況且我剛搬過來沒多久,冰箱裏大多是一些圖方便的速食,我打開冰箱又關上,然後抬頭問她們:“你們想吃什麽?”
“什麽都行。”吳斐笑著說,然後她又說:“你家裏收拾的真幹淨。”
“我有點潔癖。”我說。
我好像把天聊死了。然後我又打開冰箱的保鮮層,看著裏麵唯一的綠葉蔬菜:一把小蔥。並且還是跟著我搬家一起過來的。(我是說,如果這算是綠葉蔬菜的話。)我說:“吃蔥油拌麵行嗎?我剛搬來,很多菜都沒有,現在線上買菜的話會到很晚才能吃上飯。我家裏正好有小蔥和洋蔥。”
當然,如果有香菜的話會更好。
然後周離說了一句話,讓我眼睛亮了:“那需要香菜吧,我家有,我去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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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離拿了香菜和薑過來,然後她留在廚房幫我洗菜。洗完之後我用廚房紙擦幹上麵的水分,不然下油鍋的時候,漫天滾油劈裏啪啦實在恐怖。
起鍋熱油,筷子伸進油鍋裏周圍產生密集的小泡泡時將切好的香菜根下鍋炸香,然後撈出放入蔥段和洋蔥,炸至金黃時撈出,此時在蔥油鍋裏放入事先用蠔油、老抽、冰糖、以及各種調味料混合出來的醬汁,醬汁入鍋,用筷子攪拌使其融合,通常在這個時候,我還喜歡在裏麵加一勺超市裏買的雞絲辣椒油,我一直堅信,沒有人會不愛那個火辣的女人。完全融合後慢慢煮開即可關火。
依舊是熟悉的手擀麵,煮好撈出。周離在一旁幫我擺好了碗,麵條入碗,澆上熬好的蔥油,拌好夾上蔥酥。周遊牌蔥油拌麵完成。我和周離配合還算默契,我做好了她就往餐桌上端 ,我看見吳斐已經開始掏出手機拍照了。
空氣炸鍋叮了一聲,金黃香脆的半成品無骨炸雞出鍋。感謝這個跟了我三年不離不棄的空氣炸鍋,讓我們今天晚上的這頓飯還不算太寒酸。
麵都端上餐桌的時候,敲門聲響起,我都已經忘記這是今天第幾次了。
吳斐從椅子上起身,說:“應該是點的奶茶到了。”
很快吳斐拎著奶茶進來了。然後她拿給我們,出於禮貌,我說了句謝謝,她語氣帶著笑,拉長了聲音,說了句不客氣~恍惚間我看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是真的開心,我好像也被她感染了,內心的尷尬的冰川慢慢消解,露出柔軟一角。
“都是冰的哈,我從來不喝熱奶茶。”吳斐說,然後她看向我,後知後覺,說:“點的時候忘記問你了,你能喝冰的嗎?”
我點點頭說能。豈止是能,我簡直嗜冰如命。以前因為工作的原因,為了提神,我喝咖啡比較多,一年四季,無論是拿鐵還是美式,我永遠隻喝冰的。
“聽小周說,你是牙醫助理。”吳斐剛剛挑起一筷子麵條就問我。
我嗯嗯點頭。
“好酷哦。”吳斐說。
“就是個助手而已。”我說。“工資也不高。”
“沒有你牙醫一個人可搞不起來。”吳斐說。
周離喝了口奶茶,然後望向我:“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七歲。”我回答。
“那你得叫我一聲姐,我三十,大你三歲。”周離說。
“就我最老唄,三十五歲,離異帶倆娃。”吳斐打趣道。
“你都有倆孩子啦?完全看不出來。”我說。
“開玩笑啦,但是我確實有孩子,一個兒子。”吳斐說。“年齡也是真的,離異也是真的。”
“看不出來。”我說。
周離這時接我話茬,她說:“你猜那些護膚品為什麽成千上萬地賣?”
“搶錢?”我說。
“你贏了。”周離略顯無奈。
“你還是單身吧。”吳斐突然問我。
腦子不知道怎麽搭錯了一根筋,我來了句:“我是不婚主義。”
吳斐笑笑,喝了口奶茶,說:“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是那種喜歡自由的人,不受世俗拘束的那種。”
吳斐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戳中了我。或者說戳中我的是那兩個字:世俗。
“我曾經有很喜歡的人,七年,後來……”是憋的太久了嗎?我問自己,我居然在兩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麵前提起,聲音甚至哽咽起來。
周離見狀抽了張紙巾遞給我,我哭著笑了,我說:“我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吳斐安慰我說:“有時候放在心裏也挺好的。時間久了,會慢慢放下的。”
我抬頭望著吳斐,眼眶濕潤:“三年了,我還是沒有放下。”
吳斐坐在我的對麵,她突然扯了張紙巾俯身給我擦眼淚:“放不下的話就放在心裏,這超酷的。”
我笑了。
氣氛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吳斐和我們吐槽她和她前夫是怎麽通過相親認識、怎麽在她媽的催促下結的婚、她甚至和我們說了她生她兒子秦小朗的奇葩遭遇、以及她和他前夫又是怎樣和平走向離婚的。
周離在一旁擺出“這點事兒我都聽了十七八遍”的表情,但是也還是忍不住被吳斐誇張的表情和幽默的語氣給逗笑。
趁著氣氛輕鬆,周離還說了她男朋友最近因為憋尿憋出尿道炎的糗事兒。
吳斐趁勢開車:“還能用嗎?”
周離笑著用手堵住吳斐的嘴,我側身望向窗外,還沒落盡的梧桐樹葉掛上一層路燈的清輝,夜幕不知何時悄然降臨。
這是我在青江的第九個年頭,我十八歲那年來到這座城市讀書,後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以一種接近癡迷的熱愛喜歡這裏,後來的我怎麽也沒有想到,現在這兩個坐在我對麵的人會成為我熱愛這座城市的又一個理由,吳斐說的對,總有一天,我會放下過去,就像時間從來沒有拋棄過所有人一樣。
吃完飯後吳斐自告奮勇把廚房收拾幹淨了,我們三個各自在忙,吳斐打趣道:“這不又省了一頓烤肉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離甚至想上腳踢吳斐的•臀部:“我就知道!摳死你得了。”
一切都收拾妥當,然後她們說了句謝謝款待就離開了,走的時候吳斐還把垃圾帶下去了。還說下次再聚。
我想,會有下一次嗎?
房間重歸寧靜,說實話,我突然有些不習慣,但是很快我就適應了。我洗了澡,然後靠在床頭看一本書,我的鍾表在細數著時間,哢噠哢噠地聲聲入耳。
然後手機響了,我看了下界麵顯示的聯係人,我的臉一沉,然後摁下接聽鍵。
是我那又來要錢的爹。一如既往,幾乎不用猜,他甚至省去了打招呼的環節:“你弟要換個新電腦,要一萬多塊錢,抹個零頭,你給他轉一萬塊錢。”
“我沒錢。”我冷冷地回應。
“上次你也說你沒錢,結果鬧到你們醫院,你不是還是給了,都是一家人,別鬧的那麽難看。”
“你們是一家人,我不是。我家人隻有我媽,她早就死了。”我說。
“那你就看著在你媽的份兒上,把錢轉給你弟。”他的語氣像是在命令。
“要轉你自己轉。”我回他。
“不轉你等著。”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我的情緒突然煩躁起來,過了一會兒我還是轉了那一萬塊錢,因為我確實怕了。那個被稱作我弟的人火速收了轉賬,連句謝謝也沒說。我點進他的朋友圈,好多張照片裏都有熟悉的影子,他的 AJ 們、蘋果手機、所有他故意展露的昂貴的東西,都是壓榨我而來。
W 還活著的時候,總說我性格太軟弱了,所以才會被欺負。W 是我愛的人,已經去世三年了。
我合上書然後起身,我走到這間房子的書房,那裏擺著 W 的遺像。我坐在書桌前,對著 W 的遺像和骨灰沉默不語。然後我點了三支線香插進香爐,線香飄出絲絲縷縷煙霧的那一刻起,我覺得我和 W 之間建立了某種聯係。
時間久了鼻子就酸了,眼淚跟著就掉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煙熏的。
我妄想 W 還在,像空氣那樣陪伴我左右。
很多諸如此類的瞬間,我都想過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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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諸如此類的瞬間,短暫地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