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吾生好清靜,蔬食去情塵(上)

觀眾老爺們你們好,下麵是我的自我介紹,很無聊,但是我希望您能賞個臉看下去。

我叫周遊,周遊世界的周遊。

當然,這不是我的夢想,因為這不現實。不現實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沒錢。

今年 27 歲了。

我性別男,不想談戀愛還有結婚,當然,我也不會做違反法律和道德的事情。

你猜我說的是不是騙你,當然,我指的不是後半句。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家夥兒。

那好吧,我確實很奇怪,而且一身毛病,我有社恐、潔癖、強迫症,還有……如果這些算做“病”的話,那我確實沒有在吹牛逼。

總之,我有病。真的。

我還老愛做夢。

喏。

-

夢裏是夕陽西下的燦爛時分。

忘記走了多久的路了。

不遠的距離,是長得茂盛的蘆葦,但是枯的。

蘆花被高高舉起,一叢叢,一簇簇,秋風一過,漫天遍野地飄著。蘆葦叢中間已經被人走出一條窄窄的路來,隔著被開辟出來的偌大縫隙,遙遙地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片寬闊的水麵。

波浪的聲音若隱若現地傳來,踏過蘆葦叢中,遠處水麵波光躍金。

寬闊,遠大。

通紅的落日還沒有把自己砸進地平線之下,水麵上船隻緩緩行駛,偶爾鳴笛,像是夕陽憋了很久的歎息。

那便是了,青弋江。

我離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是江麵上的光終究還是晃了眼睛。

醒來。

-

不說夢了。

我剛剛搬到新家,昨天花了大價錢找了搬家公司,搬離了那個和別人合租了將近五年的房子。坐在貨車的副駕駛,我隔著窗戶看了最後一眼曾經住的地方。五年,真他媽快啊。

發車前司機師傅搭在窗邊抽了根煙,他問我抽不抽,我搖了搖頭,然後在心裏罵他。我從來沒有覺得一支煙的時間那麽漫長,他終於抽完,在車門上摁滅煙蒂,隨手一扔。然後終於出發。

合租的室友換了一波又一波,好像隻有我自己,至始至終,從沒有想過走。直到最近新來的室友,生活習慣很差,衛生狀況堪憂,簡直就是豬狗不如。我也忘記自己是在看過多少次廚房水槽裏堆滿油汙的碗碟、衛生間紙簍裏溢出來的廁紙團、茶幾上靜置了幾天的泡麵桶。

衛生排班表掛在牆上,但是未曾進入某些人的心裏。

我脾氣好,好說話,也不願意生事,有時候為了圖個幹淨,總把活主動攬過做掉。直到有一天,我下了夜班回來,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門,撲麵而來的是還沒有散盡的煙草味,客廳茶幾上堆滿了外賣的盒子,洗澡的時候發現廁紙團被打濕肮髒地糊了一地。

我很累,覺得惡心,心情也跟著變差。

回到房間我關了門躺在**。然後我實在忍受不了沒有洗澡就躺在**,於是我去了附近一家快捷酒店開了個房間洗了個澡。從衛生間出來,我躺在潔白的**癡癡地盯著天花板,在房間燈泡的附近,有一片小小的蜘蛛網。而後一個念頭忽然閃進我的腦海裏,我拿出手機,開始在租房軟件上找房子。

找房子的過程不太順利,前前後後折騰了快半年,從春天折騰到秋天,這期間我連工作都換了。直到中介發給我一段老房子的視頻,我立馬確定了這就是我要找的房子。

老舊窗戶外透進來的光影,還有窗外巨大的梧桐樹,都是讓我鍾情的。

於是我盡快處理完舊居事宜,挑了個休息日,搬了新家。

新家是一處上了年紀的小區,名字叫做梧桐裏。一棟樓總共五樓,一梯兩戶(當然是樓梯)。我就租住在五樓的 501,再上兩段樓梯,是通往天台的鐵門,鐵鏈加鎖,常規操作。房子還算不上老破小,很簡約的原木裝修風格,木地板上雖然已經多了許多劃痕,但是房子窗明幾淨,給人一種明亮的感覺。房東夫婦都是青江某所高校的大學老師,老先生教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老太太教授英語,二人舉案齊眉,雙雙退休之後搬去了郊外的養老公寓,迎接夕陽。

要是我老了,估計也會住進養老院,希望那個時候像我這樣的單身老年人已經能享受到互助式養老的紅利。

那就祝它從今天開始蓬勃發展,還有幾十年,不著急。

這是我搬過來的第一個早晨,好不容易連休兩天,時間還沒過八點,我掙紮著起床,迅速洗漱,煮了碗麵條,其實冰箱裏的食材已經被我填滿了,但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匆匆對付一口。

和房東夫婦商量好,我決定在客廳沒有電視的電視牆上錯落地釘上幾個架子,用來放書還有我的盲盒寶貝。

我算是個蠻有生活儀式感的人,我很熱愛生活,因為努力熱愛生活的話,我就不會那麽想死。我同樣熱愛讀書,觀影,吃東西和做飯。我廚藝還行,當然這是我自己給出的評價,因為並沒有別的什麽人吃過我做的飯。我是一個喜歡清淨的人,做這些事情可以讓我短暫地遠離塵世困擾。

是的,我沒什麽朋友,還沒換工作之前倒是有些關係還不錯的同事,那件事發生之後,我果斷辭掉了那份工作,然後也漸漸地和他們失去了聯係。

扯遠了。

電鑽聲一陣接著一陣,架子在牆上錯落有致地落成,一想到我的一箱書寶貝們就要有一個無敵美好的歸宿,我就打心底裏開心。

直到我鑽牆上架的間隙,“砰砰砰”的敲門聲傳來,起初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覺,但是我發現那敲門聲並沒有停止。

我想完了,擾民了。八成是了。

於是我放下手裏的電鑽,朝著門口走去,開門的時候那位鄰居的腳懸在半空,看樣子是準備踹我的門。

“你好。”我先開口。

“你擾民了你知道嗎?”女鄰居開口。

我明白這位女士一定是受到了電鑽聲的困擾,看她睡眼惺忪,身著睡衣,八成還有起床氣。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構不成擾民,因為現在已經八點過半,因為根據《環境噪聲汙染防治法》規定,晚上 19:00 到次日早上 7:00,中午 12:00 到午後 14:00 之間都是居民休息時間,不能製造噪音擾民。當然,這是我前一晚現查的。

“可是現在已經八點四十了,不是居民休息時間。”我說。

女鄰居深深提了一口氣,然後略顯無奈地問我:“那你告訴我,正常休息時間是什麽時候?”

我就老老實實把昨晚百度上查的告訴了她。

她更加無奈了,來了句:“你說的那是神仙過的日子吧?我要是晚上七點就能休息我也能早起,我昨天下了班在家加班加到淩晨一點半,我今天休息想多睡一會兒怎麽了?”

話音剛落,她的電話響了,她從睡衣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之後麵色稍顯凝重,然後她轉過身麵對著樓道接了那通電話,我聽見對方喊她小周,看樣子也許是她的老板,沒過多久她回了對方一句:“好的,我馬上改。”,沒過一會兒她就掛斷了電話,看來的確是她的老板,或許,是上司。與此同時,我看見一位大媽抱著一床被子從樓梯走過,經過我們的時候她笑了笑,然後她朝著通往天台的樓梯去了。

看來天台開門了,看來今天的天氣不錯。

女鄰居轉過身重新麵對我,看樣子她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握著手機轉身回了隔壁,原來,她就住在隔壁。她關門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然後我又聽見天台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大概是剛剛那位曬被子的大媽下來了,為了避免尷尬,我轉而關上了門。

我看著屋子地板上散落的工具,其實工作已經到了收尾階段,隻要把多餘的螺絲釘,以及電鑽拆卸好歸納進工具箱,然後再把地板拖一下,一切就結束了,牆上釘著的,是很完美我也很喜歡的書架。但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好像給別人帶去了困擾,我忘不掉女鄰居掛掉電話臉上的神情,大概就是期待已久的周末,計劃出行,結果半路下了暴雨,還沒帶傘,渾身濕漉漉。

我收完地上的工具,然後把工具箱歸位,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我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飯。

煮個麵吧,我心想。凡事吃飽了再說吧。

搬來這裏之後,天然氣第一次被我點燃,噠噠噠的聲響之後火焰燃起一圈,我的木柄雪平鍋乖乖地架在火上,我蓋上鍋蓋,等待水沸。

等待的過程我在另一口灶上架起平底鍋,煎了個蛋還有兩片切的厚厚的午餐肉,隻用適量的鹽和黑胡椒調味就好。

鍋裏的水熱鬧起來的時候,我扔了一把速食的加了科技與狠活的手擀麵進去,靜靜等待,麵條斷生,然後扔一把小青菜下去,我通常是在這個時候加入適量的鹽調味,再無其它輔料。

青菜斷生,關火撈出麵條,然後舀適量的湯進麵碗裏,青菜用筷子夾起,連同簡單和午餐肉一起鋪在麵上,完成。

它的味道簡簡單單,觀眾老爺們想想也能想象的出來。我這個不那麽愉快的休息日早晨,卻要靠它慰藉。

我把麵端到餐桌,又從冰箱裏的玻璃罐裏取了一小碟青江特產荻港香菜作為下麵小菜,此香菜非彼香菜,荻港香菜主要是用上海青的白色嫩幫切成細絲加以佐料醃製而成,口感哽啾啾。在青江的荻港鎮,製作“香菜”是很多人的營生。有時候,我覺得這是一件特別酷的事情。

麵快吃完的時候,我忽然聽見窗外梧桐樹上黃綠相間的葉子嘩啦啦地響,偶然間,我還聽到了風鈴細碎的聲響,我走到陽台,仔細尋找,我真的看見樹梢上掛著一隻陶瓷製作的風鈴,風鈴的下擺是一條長方形的快要褪色的紅色布條,上麵的墨跡快要掉光了,但還是可以辨認出上麵那四個快要爛大街的字:平安喜樂。

因為樹梢快要伸到陽台,得虧有玻璃擋著,不然真的伸進來了。我心想,也許是上個租客掛的。我有看了一眼窗外瘋長的梧桐樹枝,心想他要真的長進了陽台,在上麵晾個襪子還有褲衩還挺不錯的。

哈哈,我又在扯。

我又回去把麵湯喝光,然後還是收拾,我忽然想起從冰箱裏拿香菜的時候瞥見了放在旁邊的兩小罐桂花蜜,那是我自己做的。蜂蜜還沒入桂花味兒,暫時還不好喝。

我想起了什麽。

收拾完的時候我從冰箱拿了一罐桂花蜜,然後翻了翻書桌找了紙和筆,寫了幾句話,連同桂花蜜一起放在了點麵包沒舍得扔的紙袋,一切準備就緒,我將它掛在了隔壁 502 的門把手上。

我寫的是: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的早晨,看來你被工作擾了心緒,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蜜,也許放幾天會更好喝一點,聊表歉意。另祝,生活愉快,工作順利。你的鄰居,501。

希望她會喜歡。

做完這些,我心裏好受許多。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的房門再次被敲響,我打開門,是房東夫婦,他們兩人近年先後退休,精神矍鑠,一臉慈祥。房東太太開門見山,遞給我一個帆布袋,裏麵是一大盒碼的整整齊齊的手工水餃,一半是香菇豬肉,一半是韭菜雞蛋。房東太太笑著讓我把水餃放進冰箱,吃的時候拿出來煮就行。

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謝,因為社恐,我請他們進來坐的時候顯得格外吃力,不過最後還是做到了。

房東夫婦並排坐在沙發上,我去給他們倒了水,坐下來的時候我又很客氣地說了句:“你們真是太客氣了,大老遠的,還給我送餃子過來。”

房東先生笑笑,說:“我們來市區辦點兒事,我老伴就說順道過來看看,問問你住的還習慣嗎,生活上有沒有不方便的地方,家裏還有沒有需要添置的東西?原本還以為你會不在家,沒想到趕巧了。”

“我今天休息。”我笑笑。“家裏東西挺齊全的,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勞煩你們費心了。”

房東太太說:“應該做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你盡管開口。”說完她拿起了茶幾上的玻璃水杯。

然後我發現二人喝水的動作出奇的一致,這大概就是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培養出來的默契。

房東先生望了一眼電視牆上的書架,笑著來了句:“書架都釘好了哈,有模有樣的。”

我回應他:“閑的無聊的時候喜歡瞎搗鼓,就什麽都會一點兒,什麽都不精通。”

房東先生又笑了笑說:“年輕就是要折騰。”

房東太太看見書架上我剛碼好沒多久的書,而後眼睛一亮:“小周你還有英文版的《追風箏的人》呢?我隻看過中文版的。”

我回答說:“以前很喜歡這本書,就把英文版海淘過來了,其實沒怎麽看。”

房東太太慈祥一笑:“那能借我看看嗎?”

我說:“當然可以。”

房東先生在一旁笑出了聲:“她啊,教了一輩子英語,還看不夠。”

我回答說:“活到老學到老嘛。”

隨後我就把那本書從書架上取下來,原本我想找個袋子給它裝起來,房東太太說不用了她拿著就好。

我們有寒暄了一會兒,二老就準備回郊區了。我有客氣地留他們下來吃個午飯,但是被拒絕了,其實我在心裏鬆了口氣,被拒絕的話當然再好不過,當然不是因為我摳門。

得知房東夫婦是驅車返程,我提醒他們慢慢開不著急,我送他們到門口,看著他們消失在樓梯轉角,在轉角時他們說回去吧,我笑了笑然後等他們下去,我返回屋子的時候看見隔壁 502 門口掛著的桂花蜜不見了,看來已經被拿進去了。回到屋子裏我靠著門長舒了一口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終於又是隻有我一個人的領域,這讓我覺得舒服又安全。

正當我坐在沙發上想午飯吃什麽的時候,我的門被再次叩響,我環顧一周,以為是房東夫婦落下了什麽東西,當我把門打開的時候,發現是 502 的女鄰居。

她手裏拿著一個方形的玻璃保鮮盒,她看見我,說:“桂花蜜我收到了,謝謝你,早上的事兒是我不好,因為最近一直被工作折磨。這個是我自己鹵的牛肉,微波爐熱一熱就能吃了,給你嚐嚐。”說完她把保鮮盒遞給我。我見狀連忙接過,嘴上一直說著謝謝,而後我說:“也有我的原因,是我沒考慮周全。”

女鄰居笑了,她轉移了話題,問我:“你是剛搬過來的?和陳老師夫婦什麽關係。”

她口中的陳老師夫婦,就是我的房東。

我點點頭說是的。然後又回答她的另一個問題:“他們是我的房東。”

女鄰居點點:“看來他們已經搬去郊區了。”

“是的。”我說。

“陳老師他們人很好,以前他們還住在這裏的時候,就經常給我送各種吃的,慢慢地,我們也就熟悉了。”然後她話鋒一轉,問我:“你是一個人住嗎?”

我說:“是的,獨居。”

“真巧,我也是。”她大概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妥,然後又轉移話題(她真的很擅長轉移話題):“那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坦然回答她:“牙醫助理。”

“那你很稀奇啊,感覺男生做這一行的還挺少的。”她笑笑。

她是第二個說我“稀奇”的人。

順著話題,我自然地問她:“你呢,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廣告狗。”她笑了。倏爾她又問我:“你吃了嗎?”

我說過,她真的很擅長轉移話題。

我搖搖頭說還沒。

她說:“那你趕緊回去吃吧。”說要她同我說再見,然後擺了擺手。

她快走到隔壁門口的時候,又突然回頭,那時我把差點關上的門又打開了,隻聽見她說:“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周遊,周遊世界的周遊。”

女鄰居笑了,自報家門:“真巧,我也姓周,周離,離開的離——不打不相識,我們加個微信吧,說不定以後有用得到的地方。”

“哎好,那我回去拿下手機。”我說。然後我順便把醬牛肉放在了餐桌上。

很快我拿了手機出來,周離說:“我掃你。”

“好的好的。”然後不知為什麽,我略顯笨拙地調出二維碼名片。

就這樣,我們加上了微信。

再次回到屋子裏,我真的大喘了一口氣,我恨不得就地倒在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著。

終於安全了,我想。

我隱隱約約感覺,女鄰居是一種可怕但是很厲害的生物:社交悍匪。

她也挺稀奇的,我想。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醬牛肉,又想到房東送來的水餃,我也不用糾結午飯吃什麽了,煎水餃加醬牛肉就很不錯。

房東太太包了兩種樣子的餃子,用來區分香菇豬肉和韭菜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