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

周離的小說登稿出刊的那天,我恰巧經過一家挺大的報刊亭,我指著那本登了周離小說的雜誌,對老板說:“那個,來十本。”

報刊亭老板有些匪夷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很樂意地給我裝了十本雜誌。

有錢誰不掙啊,不掙是傻逼。

回到家的時候,我躺在沙發上又讀了一遍那個小說,名字叫做《她鄉》,寫了幾個身在異鄉抱團取暖的女孩的故事,筆觸細膩,情感真摯。

我拍了十本雜誌的合影發給周離,告訴她我已經兌現諾言,然後又說: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小說家的。

她回了一個表情包給我。

我回她:別在讚美中迷失自己,趕緊選飯店請吃飯吧。

周離回我:安排!

很快,周離就在飯搭子群裏征集了大家的意願,最後定下來晚上八點去宴江南吃徽菜。

我的眼睛忽然撞向窗外,陰雨天氣終於過去,冬日的晴空又高又藍。梧桐樹上嘰嘰喳喳棲息著幾隻麻雀。生活就是這樣吧,有時候傷痛不可避免,還好有人可以相互取暖,我們就像是木頭,每個人拿出一點點的自己,去燒一把更旺的火。

休息日碰上晴天,這讓我心情還不錯,更重要的是我昨天剛發了工資。

我退出和周離的對話框,然後就看見有人發消息給我,來自我的昔日合租室友。

昔日室友:在?

我:在,怎麽了?

昔日室友:你有個順豐快遞寄到這兒了,我幫你簽收了,你今天有空來拿一下吧,我今天都在。

我想了想我最近也沒買東西啊,直到這時阿途的電話又打進來了,於是我就懂了。

我回複昔日合租室友:好的,謝謝,麻煩你了。

他:不麻煩。

我接通阿途的電話,我還沒開口,就聽見他的聲音傳來:“阿遊,周奶奶晾了臘肉和香腸讓我給你寄過去了,應該已經到了,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收到了,不過我現在搬家了,不在之前那個地址了,要是下次我奶奶再托你給我寄東西的話你就寄到我新地址吧。待會兒我發給你。”

“好嘞,行,那先這樣說,我還要派件兒。”

“好,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你也一樣。”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騎著車去我從前租住的那個地方拿東西,我奶奶知道我很喜歡吃她灌的香腸和醃製的臘肉,所以幾乎每年臨近年關都會給我寄一些過來,隻不過看情況今年寄的稍微早了些。

我到地方拿了東西,和昔日室友寒暄了兩句,問問工作問問近況諸如此類的客套話,最後我把箱子拆開,拿了幾節香腸給他,我和他說了最簡單的做法:“切一切放盤子裏下鍋蒸就行,下酒。”

昔日室友笑了,說:“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抱著箱子下樓的時候,我回想我和昔日室友合租的那幾年,生活習慣上有些不同之外別的也沒什麽,要不然也不會合租了那麽久。

隻是讓我崩潰的時候有些不合時宜,或者說我等待自由已久。

我沿著小區裏的路朝外走去找我停在那裏的電動車,沒走多久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回頭,發現是她。

說實話在那一刻我有些愣住了。

繼母站在那兒,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她的身邊還站著她的弟弟,周全的舅舅。他是個在我爸飯店裏白吃白喝還白拿工資的廢物,我知道,這個女人就是靠這個人高馬大的廢物來壓製的我爸。

一時間我竟然說不出話來。我從前租房子的地址家裏知道,他們找到這裏我一點兒也不好奇,我甚至慶幸我在路上碰見了他們。

“你小子出息了是不是?”他開口。“敢刪我姐微信?”

“她幹涉我的生活了。”我淡淡開口,準備越過他們。

“你別不識抬舉。”那個男人開口。

“為了這事兒,還專門跑來青江,真有你的。”我說。

我話音剛落,那個女人就揮起她的皮包,重重地砸向我的左臉。很快,我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腫脹感,我感受到我的嘴角滲了些血。

“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我來青江是為了給店裏談一個供貨商。順便懂嗎?”繼母開口。

“順便來羞辱我是嗎,那我告訴你,你還不夠資格,我隻會覺得可笑,這麽多年,我早已經和你們那個家沒了關係,還一直咬著我不放,有意思嗎?”我咬緊牙關。

“我總不能花錢養個白眼狼吧?”

“我從始至終,沒花過你一分錢。”

“你爸的就是我的,懂嗎?”

“我也不欠我爸錢,我早就還清了。”

“喲,我還沒看出來你這麽有出息呢,那死老太太能補貼你多少?”

血腥味兒在我的嘴裏彌漫開來,這是風暴來臨的信號,我表情僵硬且冷漠。

“別用這副表情看我。”她說。

“你剛剛說我奶奶什麽?”

“死老太太,我說。”

“恭喜你,中獎了。”我笑了。“我日你媽,找死啊。”

我知道你沒有死,十五歲的我自己,我現在需要你,請你出來吧,爛了一地的草莓還是不夠血腥,見點兒真血怎麽樣?就像有時那西邊天際傍晚時分絢爛無比的晚霞,我們一起創造怎麽樣?這該死的戰鬥的氣息,還是那麽迷人。

我把手裏的箱子放下,奶奶,對不起了,臘肉還沒來得及吃就要先變成我打人的工具了。

我拿出一條硬邦邦的臘肉,大小長短合適,很趁手,我揮舞它,棱角敲在那個女人額頭上,她大喊一聲,很快見血,我很滿意。

“去死吧你!”我又一把把那個女人推倒在地,然後我奪過她手上的皮包,我拉開拉鏈,把裏麵的東西全都倒在她臉上,然後又狠狠把皮包甩她臉上。

她弟弟企圖替她還手,這個廢物東西剛剛在一旁看熱鬧,現在還手太遲了,因為我剛剛打開箱子拿臘肉的時候看到我剛剛拆箱子切臘腸的那把水果刀,謝了,昔日室友。

我手持水果刀,露出銀亮色的尖端。

“我看誰敢碰我?!!!”我幾乎是怒吼著說出這句話的。

那個女人從地上爬起來,露出她狼狽的一麵,她抓緊她弟弟的袖子,踉踉蹌蹌地準備逃離現場,一邊走一邊說:“趕緊走,他瘋了。”

我看見路邊一塊香蕉皮,這位缺德的人我此刻謝謝你,我撿起它瞄準那個女人的後腦勺扔了過去,那個女人完全沒了剛剛的**威,活像個傻逼。

清脆一聲,刀掉落在地。

我的腿瞬時發軟,整個人癱在地上。我靠著箱子,一抬頭,什麽東西晃了眼,我忽然想起這是明媚午後,在這樣的午後,我竟然做了一件這麽荒謬的事兒嗎?

這他媽的太陽,可真刺眼啊。

我回到家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間了,進了屋子鞋沒換門也沒關,我把裝著香腸和臘肉的箱子放下,然後推開廚房的門,我靠著操作台坐在地板上,瑟縮成一團,不知道什麽時候,天都黑了。

電話響了,是奶奶打來的。

“喂,奶奶。”

“你聲音怎麽了?”

“感冒了,還沒好。”

“注意身體啊一個人在外麵,吃藥了沒啊。”

“吃了。”我還是沒忍住破防,哭出聲來。

“哭什麽?”

“我想你了。”

“乖孫子,想我今年就回來過年吧,來奶奶這兒,到時候屋子給收拾的幹幹淨淨,正好阿途也在南山,還有個玩伴。”

“好。”我擦去掛在鼻尖的那滴眼淚。

“別哭了,這麽大人了。我托阿途給你寄的臘腸和臘肉收到了吧。”

“嗯,收到了,你今年怎麽寄那麽早啊。”

“前段時間和你春奶奶去市場,豬肉價格好啊。”

“喲,你們現在都能一起去市場了嗎?”我帶著哭腔笑出聲來。

奶奶笑了,回答我說:“隻要不在麻將桌上就沒事兒。”然後奶奶又問我:“你沒什麽不開心吧?工作什麽的還順利吧?”

“都挺好的。”

“行——那你要實在想哭就好好哭一場,哭完了洗個澡進被窩睡覺,我不打擾你了,照顧好自己啊。”

“好,你也是,照顧好身體,拜拜。”

“拜拜。”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聽見周離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

“周遊,周遊?”

我依舊瑟縮在廚房裏,有氣無力地應了她一聲。

她打開燈,看見我坐在地上:“我還以為你家裏進賊了呢,嚇死我了——你怎麽坐在地上,怎麽了?”

我抬起頭,望向她,我笑:“晚上我就不去吃了,你們去吧。”

“你怎麽了?”她問我。“嗯?”她說著,蹲下來,然後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

我的鼻子再次發酸,但是眼淚卻沒了。

“你不想吃我們今天就先不吃,我現在隻想知道,你怎麽了?你這樣我很擔心你。”周離說。

“沒啥,就是覺得生活好沒意思啊。”我的聲音嘶啞。

“怎麽就沒意思了,你才 27 歲,長得又高又帥,還會做菜,生活的井井有條,放到古代也是很炸裂的存在好嗎?我不允許你這樣想。”周離拍拍我。

她可真會安慰人。

“你看,下雪了。”她倏爾一抬頭,透過廚房的窗子,望見外麵墜落的白。

良久,我看著周離,我說:“周姐,我們去喝酒吧,可以嗎?”

她一笑,爽快應我:“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