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下玫瑰枝,刺為春天生(上)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殘存的意識不足以讓我保持清醒。
據後來他們幫我回憶,我在路邊和一根路燈柱跳起了舞,最後抱著清潔工大叔的垃圾桶昏天黑地地吐了起來。
秦大朗和江渡左右挾持著幫我送回了家,周離和吳斐留在我家看了我一夜。
第二天我醒過來,發現周離在廚房做早飯,她見我醒了,說:“我和斐姐看了你一夜,吃你點兒東西不過分吧?”
我有些尷尬地笑笑,憋出一句話:“不過分不過分。”
吳斐這時從衛生間走出來,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好多了嗎?”
我點點頭。
“你今天上班嗎?要不你請個假休息一天?”吳斐問我。
“我今天休息。”我說。
“那還挺好的。”
過了沒多久,周離從廚房端出來略顯豐盛的早飯,看樣子她殺了我那兩隻僅剩的肥碩的牛油果,我一眼就看出她這個開放三明治的做法:牛油果和白煮蛋搗成泥,然後加上適量的黑胡椒和鹽調味,然後把它均勻地厚塗在吐司表麵,再鋪上培根碎和芝士片,最後送進烤箱。吐司焦脆,口感豐富。
“準備吃飯了。”周離說。
我拍了拍額頭,說:“你們先吃,我去洗個澡,渾身酒味兒,臭死了。”
不曾想吳斐和周離相視一笑,吳斐似乎是在笑我:“昨天的舞跳的挺開心的哈。”
“什麽舞?”我說。
周離毫不客氣地拿出她的手機,播放了我和路燈柱子跳舞的視頻。
我笑了:“你管這叫跳舞?”
“不然呢?”
“這明明是返祖。”我哈哈大笑。
我深知擺脫尷尬的第一要義,是讓自己陷入更深的尷尬當中。
媽的,丟死人了。
“哈哈,好尷尬啊。”我說。“我去洗澡了。”
溜之大吉。
熱水流經我全身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些事情,其實也隻是想到我碰見我繼母的事情。我手持臘肉打人,不管不顧的樣子像個瘋子。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我當時隻有一個想法,我想快點擺脫他們,我一眼也不想看見他們,大不了魚死網破。
我想我現在手機裏應該躺著許多我爹替那個女人討伐我的消息或者電話。所以暫時我還不想看見手機。洗完澡我換了身幹淨的睡衣來到客廳,她們還沒吃完飯。
“剛給你熱了一下,趕緊坐下吃吧。”周離說。
我嚐了一口她做的三明治,由衷誇讚:“味道不錯。”
我以為早飯會就這樣結束,吳斐和周離交換了個眼神之後,小心翼翼地問我:“周遊,昨天,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我咬三明治的動作停下來,我把它放回盤子裏,用手捏起掉在桌子上的麵包屑在手裏來回地撚,良久,我抬起頭看著她們:“昨天,我後媽來青江了。”
“她來幹什麽?她怎麽知道你住在這兒?”吳斐問我。
“沒有,是我奶奶昨天給我寄了臘肉和香腸,寄到以前住的地方去了,以前合租的室友通知我去拿,然後就在那裏樓下碰見的。”然後我沒有忍住,眼睛忽然含淚:“不過你們放心,我沒有吃虧。”
然後我繪聲繪色地和她們描述我拿臘肉打人的事情。
周離沒忍住笑了,然後問我:“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我說。
“那……今天下午出去找個地兒去喝下午茶吧,我今天不出車,周離也休息。”吳斐說道。
“行啊。”我點點頭。
“對了,你的貓叫什麽名字?”吳斐突然問我。
周離撲哧笑出了聲,替我回答:“叫狗蛋兒。”
“那……它的蛋蛋,還在嗎?”吳斐問。
“它是女孩子啦。”我說。
這時狗蛋兒衝著我們喵了一聲,吳斐看了它一眼:“喲,這小東西還聽得懂人話了。要不是我對貓毛過敏,我一定摸摸你。”
狗蛋兒喵的一聲走開了。
我們都笑了。
吃完飯吳斐說還有事兒就先走了。
她回家收拾了一下,然後就驅車出發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她到達了青江周邊一家開在小山腳下的咖啡廳。
沿著石板路一路向前,兩邊是冬日裏略顯蕭條的竹子,昨夜落的雪還沒有化幹淨,所以有青,所以有白,也有枯黃。
咖啡店名叫“幽篁裏”。
透過幽篁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看見落座在裏麵自己要見的人。
“你來啦。”見吳斐坐下,她對麵的那個女人開口。“給你點了杯拿鐵”
女人名叫琳達。
“謝謝。”吳斐說。
“這是我們手裏的一些東西,我想扳倒他足夠了。”說著琳達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吳斐。
吳斐看了一眼文件袋,然後繞開繩子打開它。
吳斐盯著裏麵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後抬頭看琳達:“這是……?”
琳達不知怎麽,忽然笑了,說:“是的,是我們。”
照片是那些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床照。當然,是偷拍。
“我不能這麽做。”吳斐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然後把照片塞回文件袋裏。
琳達眼神堅定,像是在期待些什麽:“吳斐……斐姐,我們需要你能做到。”
吳斐放下文件袋,搖了搖頭。
琳達有些失望:“斐姐,我們隻能做到這兒了。”
“可是,這對你們不公平。”吳斐說。
“公平?斐姐,你相信公平嗎?”
吳斐沉默不語。
然後沉默就漸漸蔓延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琳達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從椅子上起身,她說了聲:“抱歉,我得走了。”掠過吳斐身旁的時候,琳達開口:“袋子裏有他老婆的聯係方式,這些照片交給她,那人就完了。”
吳斐明白,禽獸男是個倒插門,這麽些年一直在外營造顧家好男人的人設,這個人設一旦翻車,老丈人家一定不會輕饒他。當然最重要的是,禽獸男的妻子,在外已有情人。缺的就是一個離婚的理由。
可是離婚,就是他最大的懲罰了嗎?
琳達說,她們不能沒有那份工作,隻是她們不願在公司看到那個人,司法的途經,也是她們不敢輕易冒險的。
受害者是她們,小小心翼翼的是她們,稍有不慎,聲名狼藉的也是她們,吳斐忽然想起琳達的話:你真的相信公平嗎?
吳斐盯著桌子上那個文件袋看了很久,然後把它裝進了包裏。
我和周離大概是在日落前趕到“幽篁裏”的,吳斐像是哭過了,臉上掛著很明顯的淚痕,日落隱落在小山背後,餘暉溫暖地打在咖啡店的玻璃牆上,橘色就那樣暈染開,吳斐見了我們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了下來,我依舊是那個沉默的角色,隻是遞上紙巾。
星星稀稀疏疏落在天上,我們啟程回了市區,這次我開車,她們坐在後座。
車子在公路上飛馳著,有那麽一瞬間,我驟然覺得靈魂已然被抽離,飄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隻是偶爾,燈光落在引擎蓋上閃閃發亮的時候,我覺得我還是活生生的。這晚吳斐就在周離家裏歇下了,原來她做了那麽多的心理建設,麵對那件事情的時候,還是會破防。
我陪著她們又待了許久,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鍾了,我打開燈,狗蛋兒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它的眼睛大大亮亮的,我看了眼不遠處空著的貓糧碗,我摸了摸狗蛋兒的頭,我輕聲對它說:“對不起哦,我們再拆個罐頭怎麽樣?”
它喵了一聲,我知道我們達成了共識。
我洗完澡,狗蛋兒吃完飯,我打理了它的貓毛,然後把它抱進了臥室。
第二天我下樓倒垃圾的時候,碰見吳斐從周離家裏出來,她看見我的時候有些驚訝,問我:“哎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笑笑說:“不用。”
“這周連休?”
“嗯。”我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吳斐看著我想了想,說:“那你下午陪我去幼兒園接秦小朗吧?中午來我家吃飯?我媽前段時間還念叨你來著。
我想了想說行。
我們並排下了樓梯,我扔完垃圾,想了想小區門口有一家早餐店,我就說:“斐姐,吃完早餐再回去吧。”
就這樣,我們坐在了小區門口的早餐店裏。
今天不是周末,但是店裏的人依舊很多,大多是附近居民區裏一些已經退休的爺爺奶奶,在此之前,店裏已經總走了一波在附近上學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這家店門牌老舊,看樣子至少已經有了十幾年的曆史,後來我才知道,已經比我的年紀都大了。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長條桌,圓形椅子,地板因為人來人往和偶有的垃圾散落變得髒兮兮的,而這些,都不是人們拒絕它的理由。
我們落座沒多久,早餐就陸陸續續端了上來,我點了一碗熱騰騰的胡辣湯,當然我點它的原因之一是因為可以泡油條,剛出鍋香香脆脆金燦燦的油條,往胡辣湯裏一泡,就是另外一種美味。他們家我隻吃過一兩次,但是門道我已經摸得清楚,比如他們家生煎最好吃的不是肉餡兒的,而是韭菜粉絲餡兒的,主打的就是一個“鮮”字,他們家醬香餅也是一絕,芝麻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餅身焦脆,醬香裹挾著蔥花的味道在口腔裏被縈繞,這是很奇妙的體驗。我第一次吃到的時候,我覺得《早餐中國》應該來拍。你要說我沒出息或者沒見識,那你就說吧。
吳斐那碗南瓜小米粥喝了很久,我看她勺子舉起又放下,想來她應該是沒什麽食欲,我問她:“怎麽?沒胃口啊?”
她點點頭。
“不吃飽哪有力氣幹事?今天你不把你麵前的早餐吃完,這個門你別想出去了。”我說著,語氣裏帶點威脅的意思。“至少吃一點。”我笑,忍不住妥協。
“好,我吃。”我眼看著她終於夾起一個素餡兒生煎。“嗯,好吃。”她說。
我心滿意足。
吃完飯,我去前台付了錢,然後出去的時候看見不遠處綠化叢裏尚存的一絲絲雪白,我才想起來昨天下了雪,青江的早雪,向來來得快走得也快。
我們又一起走回去,我回家,吳斐取車。
到了單元門門口,我和吳斐說了再見,我剛上了幾級樓梯,就聽見吳斐透過車窗喊我:“去逛街嗎?”
我想了想,回她:“可以啊,等我換個衣服。”
我上樓換了身衣服,很快就下樓了。
我們去了市中心的商場,第一件事就是去咖啡店買杯咖啡,冬日清晨凜冽一如既往,吳斐見我手拿冰美式差點驚掉下巴。
無所謂,我喝給她看。
我陪著吳斐在美妝區逛了一圈,這姐刷卡不眨眼,我的手上很快就多了三四個印著各家 logo 的袋子。
後來在服裝那層,吳斐路過一家男士服裝店,櫥窗裏一件大衣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後她對我說:“進去逛逛?”
“這是男裝店。”我說。
“我又不瞎。”她說著就邁進了大門。
她進門直奔主題,逮著一位店員就問:“你們家櫥窗那件大衣是新款嗎?”
得到確定的答案之後她點了點頭,她轉過身問我:“周遊,你多高?多胖啊?”
“啊?”
“啊什麽?給你買衣服啊。”吳斐開口說道。
“不用不用。”我全身幾乎都在拒絕。
“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依然在拒絕。
“先生,不要沒關係,試試也是可以的,萬一喜歡呢?”店員很有禮貌地同我講。
我這個人,很容易妥協。
“那好吧。”我說。
我報了身高體重之後,店員很快就拿了兩件相近的尺寸讓我試試哪一件更合適,結果第一件一上身,吳斐就驚呼:“周遊,這簡直就是你的衣服啊。”然後她轉身就和店員說:“就這件了,一會兒包起來吧,謝謝。”
“不用了,斐姐,我有衣服穿。”
“你有那是你的,我買算我的。”吳斐耐心地同我講。
“你姐姐對你真好。”店員向我投來羨慕的眼神。
我隻好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