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上)
天氣預報說最近有雪,但是一直沒有下下來,就這樣,青江市民在這樣的捉弄下於陰沉的冬日天空下鬱鬱寡歡。
不過話說回來,雨倒是斷斷續續沒有停過。
周末的清晨,窗簾還沒有拉開的房間裏昏暗地隻依稀見得些細小的光影,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窗子被敲出節拍,這樣的天氣,窩在被窩裏睡覺再好不過了。
可是他媽的,我還要上班。
我轉身看見狗蛋兒在它的小窩裏睡得很香甜,我嘴角掛了一絲微笑然後掙紮著從被窩裏爬起來,洗漱完畢我煎了雞蛋、培根,黃油把吐司煎的香脆,就這樣再搭點酸奶,早餐就這樣完成,我端著盤子從充滿黃油香甜氣息的廚房裏走出來,坐在餐桌前美滋滋享用早餐。
這樣開啟新的一天,仔細想來也算不錯。
出門前我給狗蛋兒添了糧和水,最近給它入手的一個自動喂食機不是特別好用,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人工智障,照它那樣喂下去,狗蛋兒遲早得三高。我往狗蛋兒的碗裏加完貓糧,然後踢了一腳那個智障喂食機以示不滿。
晚上的時候約了大家來家裏吃火鍋,打算下了班之後去附近的超市買點食材。下雨的時候我覺得騎車去上班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兒,所以我幹脆去家最近的輕軌站乘坐輕軌,乘坐五站就到了診所附近的站點,還算方便。
剛到診所門口就看見同事小楊和徐姓同事有說有笑地在收傘,然後一起進了店裏。看來他們的感情目前為止還算穩定。
晚上下班之後我直奔超市,吳斐和周離早早地就推著購物車已經買了一堆食材了,白天吳斐在群裏講,她們去買食材,讓我直接去找她們,查缺補漏一番,我們很快買完食材,今日消費斐姐買單。
從超市出來,一對情侶從我們麵前經過,女的對男的講:“不就是輸了一場遊戲,廢話那麽哦?”
這種很日常的對話讓我想起來曾經有一次 W 去了廣州出差,回來之後他和我說了好多他在那邊的見聞,其中百分之八十被我認證為廢話,那天他來我上班的醫院等我下班,我們從醫院出來,沿著那條叫做渡春路的路一直走,那天夕陽燦爛的不像話,W 一手拉著行李箱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廢話。
“你想講多久廢話?”那時我問他。
“港一路啦。”他突然港普。
“多長的路?”我配合他的幼稚。
“嗯……這條渡春路啦。”他笑。
頭頂上梧桐樹葉嘩啦啦地響,有光稀疏落下,他見四下無人,嘴巴湊到我耳邊,良久他說——
“我是想你了。”
如今我一抬頭,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身旁隻有兩個朋友,還有這陰雨綿綿。
我從醫院辭職之後,就再也沒回過渡春路了,渡春路口有位老奶奶,經常在傍晚出攤,賣油炸的澱粉腸、腰子餅還有臭幹子,有時候下班貪嘴,我總會去她的攤位上現買現吃,然後擦擦嘴巴離開,時間久了她也認識我了,時不時多給我一塊腰子餅還有臭幹子。
忽然想起來,竟然還有點想念。
通往我家的路上,周離坐在副駕駛開玩笑地說:“斐姐,我覺得你車技的提升有我和周遊的功勞。”
吳斐輕蔑一笑:“笑話,別忘了你姐是幹嘛的。”
是的,吳斐,這個富婆,業餘開出租。
雨刷器左右搖擺,天色昏暗,燈紅酒綠混合著雨水模糊一片,不知什麽時候,前方一輛車好像是車輪打滑,左右漂移不定,在吳斐的罵罵咧咧下,最後還是沒避免追尾,按照形勢來看,前車全責。
兩輛車靠邊停下,很快前車主人走下來,是個中年男人,穿一身正裝,就在他朝著我們走來的時候,我看見吳斐低下了頭。這種情形我隻在上次咖啡店見過,吳斐當時看見那幾個女人,也是這樣的反應。
“吳斐?是你啊?”男人的聲音在車窗外悶悶地響起。
他不斷敲著車窗玻璃:“我全責,你把車窗降下來,我們談一下吧。”
“不用了,你走吧。”吳斐依舊低著頭,整個人都要埋在方向盤下了。
“喲,好久不見,你這都開上寶馬了?怎麽,傍上哪個老板了?”男人開口。
“說什麽呢你?!!!”周離開始氣憤。
我見狀從後排下車,淋著雨越到駕駛座車窗外:“她都說不用了你沒聽見嗎?”
“不是兄弟,我全責啊,我得負責。”那個男人不依不饒。“吳斐,你把門打開啊。”
我依稀看見吳斐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在發抖,我想是時候結束戰鬥了。
我把那個男人往前使勁一推:“都說不用了你他媽的聽不懂人話嗎?”
這一刻我雖然心裏砰砰跳著,但是我還是很慶幸我能擁有十五歲那年的一點點勇氣。
“斐姐,你坐到後麵去,我來開。”我大聲說。
吳斐的頭在這一刻抬起來,像是抓住什麽救命稻草,好像那一刻我短暫地治愈了她一些,她的眼神裏滿是感激。我擋在吳斐前麵,讓她安全在後排落座。周離也從副駕駛出來,陪著吳斐坐進了後排。
我坐進了駕駛座,其實我的心髒在砰砰跳動,我已經很久沒開車了,我不確定自己還開不開得好,然後我慶幸我的駕駛證就在我天天上班的包裏隨身攜帶著。
調整座椅,係好安全帶,腳踩離合和刹車……離合呢?哦,這是自動檔……我可以的,我在心裏默念,雖然我考的是 C1,但是自動擋我也開過幾回,腳踩刹車,擰鑰匙發動汽車,掛入 D 檔,鬆開手刹,打左轉燈,方向盤向左打,我朝著那個逼男的摁了幾聲喇叭,他嚇了一跳往旁邊退,然後我觀察後視鏡後鬆開腳刹,輕踩油門,好的車子啟動了。
周遊你真是很棒,我誇自己。
車子慢慢步入正軌,我也得心應手起來,緊張感驟然消失,周離開口:“沒想到你會開車。”
我笑了,也試圖讓氣氛輕鬆下來:“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我透過鏡子看著後座,周離攬著吳斐的肩膀。我們緘口不言,吳斐不說,我們也不問。
回到家裏,我打開投影找了一個美食紀錄片在放,我們並排坐在沙發上,誰也不說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吳斐終於開口:“看得我,好餓啊。火鍋煮起來吧。”
“好,我去洗菜。”我起身朝著廚房走去。
“我來幫忙。”周離也起身。
“車子後備箱有好多酒,我去拿。”說著吳斐就準備出門,我眼神暗示周離,周離和我心照不宣,然後吳斐出門後她跟在身後。周離站在門口,看著已經走了一半樓梯的吳斐靠著牆在哭,很快哭聲傳到我的耳朵裏,我走到門口,周離已經和吳斐坐在同一級樓梯緊緊抱著她了,我轉身回到廚房,繼續洗菜。
“沒事兒周離,你先回去,我一個人可以。”吳斐帶著哭腔開口說道。
然後吳斐就一個人下樓了,周離回來的時候我問她:“怎麽樣?”
“她還扛得住。”
“你……知道是什麽事情嗎?”我問周離。
周離搖了搖頭。
吳斐從後備箱裏拿出她的迪奧托特包,裏麵的玻璃瓶哐當響,全是她的酒。她關上後備箱的那一刻,正好看見不遠處秦大朗停好車從駕駛座上撐著傘下來,與此同時,江渡從副駕駛上下來。
江渡見狀,拎著手裏的水果還有飲料先行一步上了樓。
留下秦大朗和吳斐四目相對。
“怎麽也不打把傘?”秦大朗走到吳斐麵前,為她撐傘。“我來拎吧。”說著接過吳斐手裏的托特包。
“你眼怎麽紅了?哭了?”秦大朗輕聲問。
吳斐笑了,說:“沒……沒有,剛剛切蒜熏了眼睛。”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說謊。”秦大朗說。
“小朗在你家還好嗎?”吳斐轉移話題。
“挺好的,跟他奶奶玩兒積木呢。”秦大朗說。
“上去吧,他們等著呢。”吳斐笑著說完轉身朝著單元門走去。
我忘記了那頓火鍋是怎麽結束的了,隻是最後我家隻剩下吳斐和周離沒走,她們倆窩在沙發上看一個喜劇電影,我在廚房洗碗,時不時聽見她們兩個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此時窗外的雨,終於停了。
洗完碗我也躺在了沙發上。
“其實,我差點……就……今天遇到的那個人,他是我前領導。”幾乎是猝不及防,但是吳斐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我和周離麵麵相覷。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去出差,然後他借口讓我去他房間給他送資料,我當時就站在他房門口,想著就在門口給他,他打開門,身上隻裹著一條浴巾,一把把我拽進了他的房間,然後……然後我拚了命的掙脫,我跑回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連夜趕回了家。當時我回到家我媽問我發生了什麽,我什麽都沒說,秦小朗讓我抱他我讓我媽把他抱走離我遠遠的,我身上有那個人的口水,我覺得惡心……好髒——那個時候我爸和我弟剛走沒多久,秦大朗那個時候公司剛剛起步,為了拉投資全國各地跑,我好無助,那天晚上我在花灑下麵眼淚都快哭幹了,出來的時候抱著我媽哭,我和她說,然後她氣得拿了把刀要去我們公司,我哭著把她拉回來,好像除了哭,我們卻什麽也做不了。”吳斐把她的傷疤揭給我們看,聲音抖的不成樣子,周離握緊她的手,另一隻手緊緊抱著她。
吳斐的眼淚順著鼻梁滴落,我見狀順勢從茶幾的上抽了張紙巾遞給她,我原本想給她擦掉眼淚的,但是我覺得我做不到。
“前段時間我們在那個咖啡店遇到了幾個女人,就是我們公司的,她們其中有個人看到了我,後來她找到我,我才知道,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個人得手的沒有得手的,加起來有五六個人。”
“畜生。”周離咬緊牙關。
“他應該得到懲罰的,活在陰影裏的不該是你們。”我說。
“會的。”吳斐擦幹眼淚,忽然笑了。
於是我明白,她自有計劃。
後來我們知道,正是因為這件事的發生,吳斐選擇了和秦大朗離婚。她向外說的是他們性格不合,和平離婚,共同撫養孩子。但是這其中緣由,秦大朗至今不知道。她隻知道的是,吳斐為了和他離婚,以死相逼。
“我那時給他扣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我說他整天不著家,對秦小朗也不管不顧,有他跟沒他一個樣。”說著吳斐忽然露出一個辛酸的笑容。“他不願意,我就以死相逼。”
這晚吳斐很晚才回到家,她打開門進了玄關,一眼就看見秦大朗一同往日地坐在沙發上。
“你怎麽還沒走,我不是說讓你把小朗送回來就先回去嗎?”吳斐一邊換鞋子一邊同秦大朗說。
“我想等你回來再走。”秦大朗說。
吳斐自動屏蔽了他的這句話,然後說:“你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坐,那裏都要被你坐出一個坑了。”
秦大朗下意識看了看自己身後的位置,發覺自己好像確實每次來都坐在這兒,然後他抬起屁股挪了挪位置。
“你趕緊回去吧,不然你媽該擔心你了。”吳斐一邊倒水一邊說。
“我很擔心你,吳斐。”
“擔心我什麽?”吳斐放下手裏的水杯。
“你為什麽哭?今天在周遊家吃飯,我感覺你心情不太好。”
“哦……那個,我來大姨媽了。”
“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是怎樣?”
“今天——我給小朗講故事的時候——是個超級英雄的故事,他和我說,他覺得你也是超級英雄。”
“這小子。”
“那……我走了,你要有事兒和我說說好嗎?”秦大朗說著從沙發上起身。
他本來都越過吳斐快走到玄關了,突然又折返回來緊緊地抱住了吳斐:“別推開我。”
客廳裏隻剩靜默,吳斐的手懸在半空,她原本想輕輕拍拍秦大朗,但是她還是沒做到。後來秦大朗輕輕地鬆開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走到玄關換了鞋就走了。
慧芳阿姨這時從房間裏走出來,她看著吳斐,說了句:“大朗走了?”
“嗯,走了,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吳斐輕描淡寫地說。
“他今天問我你怎麽了。”慧芳阿姨說。“我以為他是說……”
“然後呢?”
“我告訴他了。”慧芳阿姨鼓起勇氣。
慧芳阿姨本以為吳斐會生氣,但是沒想到,吳斐隻是說了句:“早知道也好——媽,我去看看小朗,你早點休息吧。”
吳斐走進秦小朗的房間,借著微光她捏了捏秦小朗的小臉,然後下一秒秦小朗睜開了眼睛:“媽媽。”
他的聲音迷迷糊糊軟軟糯糯。
“沒睡啊?”吳斐輕聲問。
“爸爸走了嗎?”
“走了。”
“爸爸講的故事是以前講過的,我睡不著。”
“爸爸給我們小朗講的什麽故事?”
“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