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捉蟲）
田恬覺得自己真的魔怔了。
她拿起家裏唯一的小鏡子，通紅的塑料周邊包裹著圓鏡片，底下的手柄可以立起來，也可以放下，是現在街頭最常見的款式。
她把鏡子拿遠了點，鏡子完整地照出她整張臉。
瓜子臉，白皮膚，光這膚色，就和家裏其他人不一樣。
牆上掛著弟弟的單人照，她端詳了好久。
別人都說弟弟和爸媽像是一張模子印出來的，他有一張方圓臉，皮膚黑，眼睛比較狹長，鼻子有點寬，嘴唇也有點厚。
她和弟弟唯一相像的地方，大概是瞳仁都是黑的。
呃，走出街去，很多人的瞳仁也是黑的，天生如此。
對了，天生！
她記得弟弟的出生證明放在哪裏，那她是不是可以找一下自己的出生證明？
田恬看看時鍾。
還有時間。
她麻利地翻箱倒櫃，很快找到家裏專門放證件的餅幹盒。
過年時買的高檔餅幹一般都有一個質量相當好的盒子，盒子輕易不會壞，蟑螂也進不去。家屬院裏，大家都不會扔掉這種盒子，而是把盒子當成保險櫃用，重要的東西都放裏麵去。
田恬很快找到了弟弟的很多證件，出生證明當然也在其中。
但是她翻遍了裏麵所有證件，都沒找到她的出生證明。
田恬擰眉。
丟了？還是根本沒有？
她居然下意識覺得是後者。
爸媽不是親生父母這個念頭在腦海裏一直揮之不去，而且她還覺得是真的。
她都不想叫爸媽了。
田恬物歸原處，起身去廚房炒菜。
油煙味讓她將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生活。
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之前不是都決定好了嗎？無論如何，先過完高中再說。
今天她又從周阿姨那裏了解到一個信息，那就是家庭貧困的學生可以貸款讀大學，等工作了之後再償還。
國家把一切都想好了，隻要學生爭氣，總可以讀完大學。
田恬幹勁滿滿，她一定要考上大學。
吃了幾筷子做好的菜，田恬耳尖聽到幾道腳步聲。
這熟悉的節奏，十有八九是爸媽回來了。
家屬院裏的小夥伴都有一項基本生活技能，那就是聽音辨人。自家爸媽回家發出的腳步聲或者一些特殊的聲音，熟悉的人總能一下子捕捉到不同。
田恬用筷子扒拉了幾下菜，讓菜看上去更加豐滿一點。她的技巧已經相當熟練，好幾年了，爸媽都沒發現她偷吃過。
田恬用清水抹去嘴邊的油漬，這才端菜出去。
“爸媽，弟弟。”她並不多說話。
在家裏，她能不出聲就不出聲。
“正好吃飯，兒子，餓了吧？”李大妮招呼道。
田衝小炮仗似的衝進廁所：“我要喝糖水！”
田勇大爺似的往長凳上一坐，“熱死老子了，我要喝茶！”
父子兩發號施令的語氣一模一樣。
察覺到李大妮的目光，田恬立即轉身道：“我去給弟弟衝糖水。”
田勇性子急，肯定不會等她泡茶。
果不其然，李大妮立即被指使了。
“還等什麽，渴死老子嗎？渴死了你再去找另一個？”
田恬磨蹭到李大妮泡好茶再出去，當然，她不僅衝好了糖水，還給每個人盛好了粥。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粥稠成這樣，你不如直接煮飯。”李大妮因為剛才的事遷怒道。
田恬應對這種情況已經很有經驗了，左耳進右耳出就行。
反正周圍都是鄰居，李大妮最多罵幾句，打肯定不敢打，她吼一嗓子，周阿姨能聽到，全棟樓都能聽到。
田恬現在特別感謝爸媽愛麵子這一點，這就是她在學校圖書館看到的“有所掣肘”吧？
她看了眼放在田衝麵前的菜碟，反正她已經提前吃過了，不吃也行。
田恬不打算在田勇和李大妮麵前吃太多菜，每次她多伸幾筷子，都會換來一頓飯的白眼。
沒必要，可以私底下加餐的事情，就私底下解決，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
田恬不排斥做飯。
一方麵，可以趁機偷吃，另一方麵，這是一項基本生活技能，學會沒壞處。
等到了中學，她就不用天天做了。
飯後，當然也是她洗碗。
田恬一邊磨洋工，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麵講話。
“老公，我們這次去我侄子那兒喝喜酒，能不能包多一點紅包？”
喔，怪不得帶田衝去買新衣服，剛才她都看見紅帶子裏露出的衣角了。
田恬知道自己肯定沒有新衣服，聳聳肩。
外麵的說話還在繼續。
“多什麽多，我抽煙不要花錢嗎？還要請大家喝酒，沒錢。”
“哎呀，老公，這樣我在我哥嫂麵前多沒麵子……”
田恬搖頭，腦中忍不住冒出種種念頭。
李大妮也太卑微了，他們都有工資，不應該各人花各人的嗎？用不著問田勇啊。
還有，李大妮為什麽要在意在哥嫂麵前沒麵子？真正的家人會在意麵子嗎？她從沒聽周阿姨和大姐姐說過麵子這回事。
李大妮磨了一會兒，田勇還是沒鬆口，“我出去打牌了，你別煩我！”
田恬聽到田勇的腳步聲消失，知道事情告一段落，看來是無果。
她趕緊把廚房的事情收拾好，溜進房間。要不然待會兒撞見，又要聽李大妮嘮叨。
房間一分為二，並不公平的那種。
她那邊隻放得下一張小小的床，連書桌都沒有，所以她隻能做在**看書。
“討債鬼，全都是討債鬼！”李大妮的聲音傳進來。
田恬心無旁騖繼續看書。
書上介紹曆史上的科學家們，一整頁都是男的，她找了老半天，才知道一個女科學家。
奇怪，為什麽書上關於男性的描述大都是聰明、負責任、有擔當、厲害，而她在現實中看到的男性都是跟田勇那樣，好吃懶做，不做家務，永遠一副大爺模樣，等著女人去伺候？
她不理解。
田恬看了會兒書，透過門縫看到李大妮不在客廳，快速拿起衣服去洗澡，
洗個澡真舒服，她太投入了，沒注意到李大妮回來了，還和周阿姨在客廳聊天。
“周阿姨。”
周阿姨笑著點頭。
李大妮看到田恬的衣服，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假惺惺道：“哎喲 ，還是你疼我們家田恬，你給她的衣服吧？多好啊，我又不用買衣服了。”
田恬一秒判斷出，估計李大妮隻有後麵這句話才是真心的。
周蘭進門就瞧見了長凳上的男孩子衣服，無語道：“你又沒給田恬買衣服？”
李大妮挽尊：“你給的衣服比外麵賣的衣服還好啊。”
周蘭歎了口氣。
偏心！說得好聽，其實根本沒打算給田恬買新衣服。
田恬早就習慣了。
沒上學之前，她都是撿大人的舊衣服穿。上了學，周阿姨看不過眼，送了幾套過來，轉眼李大妮就把衣服送回老家那邊。
周阿姨疑惑，又送了兩套，田恬當時隻拿了一套，和原來的衣服混著穿。周阿姨後來就明白了，等田恬的衣服穿到爛再送新的。
“還有沒有多的啊？我哥嫂家也有兩個女兒呢。”李大妮還真厚臉皮地說出口了。
周蘭直接搖頭。
李大妮砸砸嘴，知道周蘭是不打算給自己。要不然怎麽隨時能變出一套給田恬呢？
周蘭沒和李大妮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要真是計較起來，一時半會兒都說不完。她來這裏，是為了給李大妮緊緊皮子，重新說一下田恬如果能考上小升初第一名的好處，讓田恬這段時間不用忙於做家務。
田恬側耳傾聽大人的談話，知道周阿姨是為了自己好。
她緊緊握住書本，更加不想辜負這份好意。
等她有能力了，她一定好好感謝周阿姨。
…
省城。
田東成和齊韻的小吃攤在第一天就博得開門紅。
他們做的是煎餅果子，一早起來，把昨晚就準備好的早餐原料搬上特製的三輪車，然後去了慶華街。
整條街都是廠子，進進出出的都是職工，他們的目標客戶就是有工資買得起早餐的人。
煎餅果子新奇，夫妻倆戴上口罩和手套，形象衛生講究，再加上現場製作，看上去用料紮實，正符合這一片職工的需求。
生意比想象中更紅火。
他們居然趕上在蜜兒上學前回來了。
田蜜驚喜極了，歡呼著撲上去。
今天真是太棒了，她不僅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早餐，還有父母送自己上學！
“爸爸，媽媽，”她鄭重道，“我們一定要早點找到姐姐，讓姐姐也吃到這麽好吃的煎餅果子！”
田東成和齊韻欣慰又酸澀。
上輩子印象中叛逆的小女兒其實也很懂事，是他們沒有盡到責任，引導好孩子，都是他們當父母的錯。
“嗯，姐姐一定會很開心的，”田東成摸摸小女兒，“到時爸爸媽媽每天給你們做早餐。”
田蜜從現在就開始期待起來了。
她問：“爸爸媽媽，你們中午去我們小學門口擺攤嗎？”
“當然。”齊韻斬釘截鐵道。答應了孩子的事情，他們一定要做到。
“但你也不能忘了答應我們的事，就算周邊怎麽熱鬧，你也要好好完成作業才能幫我們，才能玩。”
為了見證爸媽小吃攤的熱鬧，田蜜艱難答應下來。她少年老成地歎了口氣，哎呀，她真的不喜歡做作業。
而對於田恬來說，做作業是她最享受最自由的時刻。
一道道題目被解出來，特別是難題，經過一係列思考後，終於得到答案，這讓她有一種滿足感。
對完最後一道題的答案，她伸了個懶腰。
真好。
家裏人回老家喝喜酒了，他們不情願帶她回去，她巴不得不用回去麵對那些挑剔的大人。
每次回老家，她都不舒服。
村裏人特別愛攀比，誰家蓋了新房子，除了少部分人是真心恭喜之外，大部分人都是嫉妒占上風。
她親眼見到幾家人聚在一起，說蓋新房子的人的壞話。
“也不知道他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們家的女兒在外麵打工，嘖，該不會是做那種……”
“估計在外麵吃糠咽菜，就是為了回來蓋這麽一間房子炫耀喔。”
她不明白。
別人能有錢蓋房子是別人的本事，和他們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們看不慣又眼熱的樣子做出來給誰看？隻是為了滿足他們的小心眼嗎？
李大妮在村裏就特別愛掐尖，為了麵子，經常把她拉出去，她不喜歡被評頭論足，想也知道，那些人表麵上誇她成績好，背地裏都不知道怎麽編排她。
她不在意這些議論。但既然可以不去，那沒必要上趕著湊過去。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李大妮從村子帶了一肚子火回來。
“都怪你，不讓我多封幾十塊，現在我這個當姑姑的都被說小氣了 ，多沒麵子。”
田勇的臉色也不好看，他和李大妮一樣，好麵子，要不然也不會和李大妮成為一家人，但他又比李大妮摳門，既想要麵子也想要裏子。魚和熊掌都不可兼得，田勇始終想要兩個都要，最後總是兩個都沒有。
“給都給了 ，別再說了！”
田恬送上涼白開。
田勇跟李大妮有點不一樣，李大妮可以提起丟臉的事，但他不可以，誰提起就朝誰發脾氣，不想麵對。
水的溫度恰好澆涼兩人心頭的火氣。
李大妮這才正眼看了一眼田恬，眼珠子一轉，拖長聲：“田恬啊，你猜我們這次回村見到了誰？”
田恬心想：我哪裏知道嗎？我又沒回去，更沒興趣。
她搖搖頭。
“是你二爺家的孫子的表姑的侄女，”李大妮揚聲道，“人家可有出息了，在外麵賺到了錢，回來把錢給弟弟娶媳婦兒，多有出息啊。”
田恬：？？？
恕她眼拙，沒瞧出哪裏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