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的眼神

「淡淡然掠過

神秘又美麗

他仿似驟來的雨

我也難自禁抬頭看你

你偏將心事瞞住」

——衛蘭《你的眼神》

——

今日是粵語專場,播放的都是粵語歌,衛蘭,鄧麗欣,楊千嬅,容祖兒。

一首一首地切換,一首一首地播下去,這段音樂結束,不過一兩秒的寂靜,下一首的音浪如約而至。

李穗苗坐在祁複禮麵前,她終於睜開眼,望著這位學長,好似一場豁出去的獻祭。

祁複禮今天穿著一件微微壓皺的亞麻襯衫,淡淡的、本樸的顏色,像秋風光顧過的荒野。他的左手還搭在電腦上,隻露出光潔幹淨的手背。

他從沒有說過,李穗苗也緩慢中察覺。

被家長、老師強製性糾正用手習慣的人,下意識中還是選擇天性。

天性不可逆。

祁複禮沒有立刻給李穗苗答案,他隻是疑惑地問:“你們應該沒有長久相處過,你怎麽會對他這麽特殊?你還特意告訴我,你知道,我和他是好朋友,親生兄弟也就這樣了。”

李穗苗僵硬地笑了笑:“我知道。”

她低下頭,手指腹摩擦著咖啡杯:“所以我來找你,我知道你不會背叛他。”

祁複禮笑容勉強,半開玩笑的語氣:“都用上‘背叛’這個詞了。”

李穗苗問:“生死之交不都是這樣嗎?”

祁複禮沉默了。

李穗苗難得見他這幅模樣。

李穗苗抬頭,她輕聲問:“所以,你看清了嗎?”

祁複禮說:“嗯。”

他調整呼吸,大約是在緩解精神上帶來的影響,調整電腦屏幕,好讓李穗苗能夠不受光線幹擾。

李穗苗所居住那個小區老舊,監控器也不清晰,但再模糊的像素,也足以令他們看清屏幕上麵的人——

戴著長袖的棒球帽,九月末的炎熱天氣也堅持穿長衣袖,熟悉的鞋子。

就是葉揚書。

他微微露出半邊臉,鼻子和嘴唇,走路的姿態,一眼就能認出。

祁複禮合上了電腦屏幕,緩慢呼了一口氣,向李穗苗保證:“我確定,揚書不是這樣的人。”

李穗苗喝了一口咖啡。

沒有加糖,是那種酸澀的苦味,她很不喜歡這種味道,這是她第二次喝,大約也會是最後一次。

人會本能地排斥那些和不好回憶相關聯的食物,比如她掉乳牙、疼痛時吃的麥芽糖,初中時被班上男生惡作劇推來推去時嘴巴裏嚼的草莓味泡泡糖。

現在的李穗苗再沒有吃過麥芽糖和草莓味泡泡糖,冰美式也將加入他們。

李穗苗低頭:“我很信任他,所以想從你這裏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祁複禮微微皺眉,遲疑:“難道是為了他爸爸的案子?”

李穗苗抬頭:“他爸爸的案子?”

“其實之前就應該告訴你,但——”祁複禮猶豫片刻,他臉上罕見的、沒有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輕聲,“李叔叔最近在查他爸爸的案子,我想,或許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忍不住去你家那邊——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表明他就是你家的偷窺狂,不是嗎?”

李穗苗默然不語。

祁複禮默契地不去提那完全吻合的鞋碼,他隻是輕柔地勸著李穗苗:“更何況,那個匿名的租房客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之前的揚書還在讀高中,他哪裏來的錢去租房子呢?”

李穗苗說:“你說得也有道理。”

“當初的匿名推測,也隻是我個人的揣測,”祁複禮看著她,“並不一定當真。你也知道,我不是福爾摩斯。”

李穗苗說好,偏臉,又認真問祁複禮,當初李叔叔的案子,到底怎麽回事?

祁複禮說:“具體情況,李警官應該都清楚了,我也不瞞你,上次你爸爸找我倆談話,是因為有個重要的線索。”

他四下觀察,才說:“之前翻供的那個證人,提到過,看到我父親和葉揚書的父親因為一筆來路不明的款項爭執。”

李穗苗說:“祁叔叔?”

“我的親生父親,”祁複禮垂眼,“……已經過世了。”

李穗苗啊一聲,急促說對不起。

“沒關係,他是自殺,可能因為愧疚吧,”祁複禮目光放向窗外,“不提他了,穗苗,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李穗苗默然喝著黑咖啡,忽而轉身,將咖啡杯放在桌麵上,低聲喃喃:“好苦。”

……

離開時,祁複禮去隔壁的奶茶店,給她買了一杯芒果味的冰激淋球。

祁複禮答應李穗苗,要對此保密——指向葉揚書保密,絕不會告訴她,今天李穗苗說的這些事情。大家隻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事實上,他們都心知肚明,那日吃的銅鍋,大約是三人行的最後一回。

夜晚,李穗苗打電話給媽媽鄭歌春,撒嬌般地提到,夢見隔壁鄰居住人了。誰知鄭歌春笑著說夢是真的,鄰居家的確又開始住人了,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已經開始裝修了。

李穗苗想到地板上那深深淺淺的腳印,舍友在外放電影,《鋼的琴》,已經近了尾聲。電影中的下崗工人站著看大煙囪的倒塌,伴隨著音效,李穗苗腦海中的那個蒙滿灰塵的房子和懸掛的鏡子一同嘩啦傾塌,分崩離析。

鏡子一旦打破,再難恢複原樣。

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再去向父親求助了。

李穗苗柔聲問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呀?

鄭歌春嗔怪地說,這麽惦記著你爸爸?就不想你媽媽了?他出公務,這幾日也快回到家了。

李穗苗說好。

鄭歌春又叮囑女兒幾句,才掛斷電話。

李穗苗側臉,看窗外的綿綿秋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

十一月,初雪。

當白雪第一次光顧這座城市的時候,李穗苗領到了第一筆家教費用。按照原本的合約,她做到這個時候就可以了,但林棋蓉主動提出,對她很滿意,可以多給她加薪水,希望李穗苗能給女兒繼續多上一段時間的課。

李穗苗答應了。

但這件事被葉揚書知道後,他有些詫異,沉默半晌後,告訴她:“你應該拒絕。”

李穗苗說:“為什麽?”

葉揚書說:“你爸爸現在調查林棋蓉,如果知道你在她家裏做兼職,一定不同意你以身犯險。穗苗,有些事情該交給警察去做,我一直以為,你在知道後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爸爸。”

李穗苗問:“我知道什麽?你是指什麽?”

葉揚書說:“林棋蓉的嫌疑——還有其他嗎?”

李穗苗笑了:“你是害怕林棋蓉要綁我當人質嗎?現在是法製社會哎,概率這麽小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麵,現在聚在一起是商議著如何給祁複禮過生日。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李穗苗拜托葉揚書幫她挑選禮物。

天氣漸涼,葉揚書仍舊穿得不算多,長袖T恤外罩了一件黑色的衝鋒衣,普普通通大學生的裝扮,出宿舍樓去個食堂能遇到十個一模一樣裝束的男人,偏偏在他身上,格外的出眾,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

他就能把沉悶的深色調穿出幹淨利落。

葉揚書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李穗苗不以為然:“就像野外一棵桃樹同時結了杏子和李子一樣概率低。”

葉揚書垂著眼,睫毛濃長,側顏安靜:“或許杏和李同時愛上桃。”

提示音響。

沉悶的聲音——

地鐵從黑暗中行來,穩穩降速,緩緩入站。

李穗苗仰臉,看葉揚書,茫然:“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地鐵門開了。

葉揚書伸手,扯住她雙肩包的背帶,不碰觸她的皮膚,輕輕一拉,提醒她上車。

“我說,”葉揚書說,“我們的地鐵到了。”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著李穗苗,空寂,沉靜。

“聽不清不要緊,心裏清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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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淡淡然掠過

神秘又美麗

他仿似驟來的雨

我也難自禁抬頭看你

你偏將心事瞞住」

——衛蘭《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