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楚楚
夏季的夜裏起了一層濛濛的夜霧,泥土的腥味和被捏碎的植物汁液像剛打開的、嶄新的一本書,李穗苗騎著電動車,媽媽坐在她身後,摟著她的腰。
雨水打著眼睛,李穗苗天生的睫毛長,濕漉漉地沾著雨水,又涼又痛,她在這冰涼的回味中,忽然單方麵連通了葉揚書方才的觸感。
他剛才也在淋著同樣的雨。
李穗苗大聲:“媽媽。”
鄭歌春說:“幹啥?”
李穗苗說:“救過來了嗎?”
鄭歌春說:“你當我們醫生是幹啥的?”
風很大,很冷,鄭歌春頂著風,探出半邊身體,伸手,抓緊女兒的雨披,好讓這件雨衣能完整地罩著女兒的身體,而不至於被風吹起。
她自己的雨披被風吹得呼呼向後,腰和腿半截都是濕涼的雨,手被凍得發冷。
鄭歌春對女兒大聲說:“肯定給救回來了——開車看路,有事回去說。”
回去後也沒有細說。
鄭歌春疲倦不已,吃了飯就去洗熱水澡睡覺。
李穗苗心裏麵裝著事,翻來覆去,睜著一雙眼,看陳舊的天花板,看緊閉的窗簾。她們住頂樓,對麵住的人也少,李穗苗睡覺也穿著睡衣,很少會把臥室的窗簾拉緊。現在不同了,她看著被風吹得微微動的窗簾,半晌,把腦袋蒙進被子中。
……還是睡不著。
李穗苗坐起,給電腦插上耳機,歌單裏一溜兒Lady Gaga的歌,排在第一首的是《Judas》,第一次聽,還是在學校的廣播站。
“o~
I'm in love with Judas.”
「我愛上了猶大」
熟悉且激烈的鼓點暫且平息了李穗苗的心情,她閉上眼睛,短暫回憶起初次聽歌時刻的黃昏晝雲,半晌,她打開網頁,開始瀏覽有效的信息。
李穗苗並不是會單純將希望壓在某個人身上的性格,盡管拜托了楊嘉北幫忙找尋答案。但對方畢竟是遠房的表哥,細算下來都快出五服了。況且人家那麽忙,並沒有幫助她的義務。
李穗苗看到淩晨兩點,拿小本本記了一堆計算公式,最終撐不住,倒在**,扯住被子蓋住身體,沉沉睡去。
次日的鄭歌春沒有立刻去上班,她昨天熬夜加班,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人上了年紀就是這點不好,原本無窮無盡的精力如沙漏裏的沙子緩緩降落,慢慢消弭。
李天自走之前給妻女買好了包子和粥,香噴噴,熱騰騰的,李穗苗身體發冷,裹著毛毯去餐桌前吃東西,鄭歌春一手拿著包子吃,另一隻手抽了溫度計出來,給李穗苗夾上。
她感歎:“電子的溫度還是不如這水銀的好用,可惜要停產了。”
李穗苗說:“為啥?”
“還能為啥,汞有毒唄,”鄭歌春說,“抬胳膊,夾緊。”
李穗苗說:“但如果汞被關在玻璃裏,不打碎的話,對人類就是有益的。”
鄭歌春笑:“哪裏有絕對的有益和有害?都是相對的,看在哪個位置上。”
李穗苗怔怔,低頭咬了一大口包子。
鄭歌春低頭,感慨:“人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李穗苗扭臉:“啊?”
“你覺得你爸情緒穩定不?”
李穗苗點頭。
“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鄭歌春低頭,“還記得你被人跟蹤那段時間不?”
李穗苗繼續點頭。
“你爸那時候還沒辦出院,聽同事說你被人跟蹤,現在在警察局,他立刻去求護士,求護士讓他出去,”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女兒也成年了,鄭歌春終於能提到這件事,“你爸手臂打著石膏,一瘸一拐地去了警局,說想看看那個跟蹤你的家夥。”
“你爸爸踹了他兩腳,都是朝頭,”鄭歌春抬頭,看李穗苗,“他知道踹下去是什麽後果。”
——踹下去是什麽後果?
——那來之不易、甚至是唯一一次機會的轉正,可能就因為這一腳沒了。
李天自做了那麽久的好警察,從未有過半點行差踏錯,向來秉公執法,剛正不阿。不止一次因為這樣的耿直和真誠而吃過虧,也沒有一次後悔過。
但在麵對跟蹤女兒的家夥麵前,他第一次違規,第一次清楚地做了不該做的事。
李穗苗說:“……後來呢?”
“後來啊,還是你爸爸旁邊那個小夥子幫忙,”鄭歌春說,“不過還是記了處分。”
“所以啊,”鄭歌春說,“看人不能隻看一麵,你能因為你爸一次的失誤就否定他之前做過的事嗎?”
李穗苗坐在媽媽對麵,她又咬了一口父親給她買的茄子肉末包。
沒有剛才那麽香了。
有點酸酸的苦。
她說:“媽,爸咋沒和我提過這事?”
李穗苗低頭,大口大口吃包子,含糊不清:“真是的。”
鄭歌春抬手,揉了揉女兒的腦袋。
“說出來你也別有心理負擔,”鄭歌春笑眯眯,“為人父母,這都是職責。你隻要知道,你爸疼你,不求你有什麽回報。”
“我和你爸都不希望這件事成為你的壓力。”
李穗苗點頭。
嗯。
不是壓力,是動力。
上午,李穗苗和媽媽一起收拾了陽台上的花草,下午鄭歌春要去上班,臨走前給女兒簡單炒了豆角,拌了個黃瓜。李天自打電話來,說下午兩點左右回家,他沒帶鑰匙,如果李穗苗要出門,就把鑰匙放樓道裏的配電箱裏。
李穗苗不出門。
她打著噴嚏,抱著電腦繼續鑽研。
李天自回到家,一看到她的電腦,樂了:“咋?想轉行啊?”
李穗苗揉著鼻子,甕聲甕氣:“我體測肯定過不了關。”
“不當警察也好,”李天自說,“太危險了。”
李穗苗說:“知道危險你還當。”
“也是,”李天自想了想,笑,“不知道為啥,我就是不想讓你當。”
話音剛落,李穗苗的手機提示音響起,李穗苗跳起,看到楊嘉北發來的消息。
他問李穗苗,現在有沒有時間?他打字有點慢,一是能即時交流,二是節省時間,想開視頻聊。
沒問題。
李穗苗順著樓梯上了頂樓,在樓頂上和楊嘉北開視頻。
這位表哥看起來比之前北京時好多了,不笑的時候還是有點嚇人。李穗苗不得不承認父親說的“職業病”,現在楊嘉北看起來就像看犯人。
楊嘉北語氣還是挺好的,簡單地問了李穗苗父母近況是否還好後,就立刻切入正題。他沒有問李穗苗為什麽會問這些話題,直接告訴李穗苗,根據那些腳印照片能判斷出的信息。
前麵幾個,李穗苗提前溫習過,所以並不詫異,比如最基本的,根據步法來推斷大致的身高區間,即一個人的身高為他的左步長和右步長之和,再加上三分之一的單個足跡長。
楊嘉北還提出一點,李穗苗提供的腳印痕跡過少,因而並不能判斷出步寬類型。
但是,根據剩下的腳印痕跡和深淺判斷——
腳印向後有移土、蹬土的痕跡,起腳有力,落地有踏痕,擦調痕都少,且壓痕明顯,腳印邊緣不完整,步角小,步寬窄,且步長長,在腳長三倍之上——
“身高在185-190左右,體重區間是75-80Kg,”楊嘉北說,“男性,年齡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中,四肢健全,身體機能優秀,有一定的運動基礎。”
李穗苗追問:“還有什麽特殊的記憶點嗎?比如是不是左撇子?我記得左撇子也能影響步態,說右撇子步頻更快,但左撇子爆發力強,會更有力。”
楊嘉北頓了頓,坦然:“我不是專業的足跡鑒定專家,沒辦法給你更精準的回答。不過,在我看來,這個人是左撇子的概率比較小。”
李穗苗說:“謝謝表哥。”
楊嘉北問她,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了。
這些就夠了。
僅僅看腳印,也隻能分析出這些。或者說,能有這些,就已經很足夠了。
——楊嘉北還告訴李穗苗,那幾個腳印看起來很新,不會超過一周時間。
李穗苗說了謝謝。
她回到自己家,用筆記本把剛才楊嘉北說的那些全都記下,用筆點了點,若有所思。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
祁複禮問她,決定好了沒有,開學後跟不跟他的車。
李穗苗安靜地看著電腦桌麵,播放器還播放著昨天的歌曲,Lady Gaga的《Judas》。
歌詞停留在她和攏屏幕打算去睡覺的那一段。
「Forgive him when his tongue lies through his brain.」
(他一次次撒謊,我視而不見)
她打下一行字。
「學長,葉學長會和你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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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I'm in love with Judas.”「我愛上了猶大」「Forgive him when his tongue lies through his brain.」(他一次次撒謊,我視而不見)都來源於Lady Gaga的《Judas》。
補充一點點算不上知識的東西吧。
本文提到的歌曲,Lady Gaga的《Judas》。
第一次聽是我初中時候,後來知道她因為這首歌遭到了一些宗教信徒的抵製和批評。
因為這個MV歌曲是“褻瀆”的,《聖經》中,Judas,即猶大,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但為了三十個銀幣出賣了耶穌,導致耶穌被十字架釘死。
《最後的晚餐》裏,臉最黑(?)的那個就是猶大。
這首歌MV中,Lady Gaga扮演了瑪利亞·抹大拉(有說法說她是耶穌在世間最親密的信仰伴侶),卻背叛耶穌愛上了猶大,最終被石頭砸死。
這種改編,也是這首MV被宗教信徒抵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