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9月12日
媽媽太不小心了 xianlian在我這兒了我好高興這是媽媽的我要dai上 以後給她看
戚灼今天依舊去了地麵修理能量泵, 現在已經是傍晚,季聽寫完日記後,便和白伽推上狗蛋, 一起去通道口等戚灼。
在廣場時遇到了季雲,三人互相瞪來瞪去, 接著便開始吵架,最後又扭打在了一起。
不過避難所四處都是人, 他們每次打架的時間都不長,總是有大人把他們分開, 再指著他們大聲嗬斥:“怎麽又是你們在打架?前天在食堂裏打架的也是你們吧?帶著個小弟弟都還在打?快回去, 都不準打了,不然我就去叫士兵來, 把你們都關屋子裏去。”
今天打完後,季聽和白伽推著狗蛋迅速撤, 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後,季聽便如同往常那般,朝季雲得意洋洋地指著狗蛋:“我有寶寶,嘻嘻。”接著又指著自己的項鏈:“我有媽媽項鏈, 嘻嘻。”
季雲翻了個白眼:“誰稀罕你的寶寶和項鏈。”
白伽也朝他大聲哼:“看,我還有眼鏡,嘻嘻。”
“誰稀罕你的眼鏡?”
到了避難所通道口, 這裏光潔幹淨,兩人合力將狗蛋從育嬰箱裏抬出來,讓他自己爬著玩。
狗蛋像一隻胖胖的蜘蛛在地麵迅速移動, 在那些機器人的腿間鑽來鑽去。季聽和白伽則在玩幾顆用水泥磚磨出來的小石子, 像彈珠一樣彈。
兩人沒玩上多久, 通道門就發出一聲響, 門扇緩緩開啟。
“哥哥回來了。”季聽倏地站起身,驚喜地叫道。白伽很不想和這些士兵打招呼,立即躲到最近的機器人身後。
回來的正是去地麵修理能量泵的那支小隊,士兵們對等在門口的小孩已很熟悉,摸摸季聽的頭,聽他嘰嘰喳喳地說上幾句,將正在地上爬的狗蛋抓起來往空中拋。
“士兵叔叔,我哥哥呢?”季聽追問。
“馬上就來,他在洞裏耽擱了下,所以落在後麵一點,再過兩分鍾就進門。”回答的士兵捏了捏季聽的臉,卻被他掛在胸前的項鏈吸引了視線:“哎,這個項鏈看著有些眼熟。”
另一名士兵接住拋高落下的狗蛋,將他重新放回地上:“對,公交車上那具女屍戴著的,王哥說裏麵能裝相片,他妹妹也有一條。應該是小戚覺得那項鏈好看,就拿來給他弟弟戴著了。”
士兵嘶了一聲:“小戚把死人的東西給小孩戴上,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麽好不好的?後勤組天天在地麵搞物資,那些不都是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
“也是,隻有吳隊還成天說這個不吉利那個不吉利,咱們不用講究那些,小孩喜歡就行。”
士兵們並沒察覺到季聽的臉色越來越白,隻開始說起其他話題,往著避難所裏走去,有人還回頭叮囑了句:“小戚馬上就進來了,你們可別又跑出去,再挨上一頓打。”
通往地麵的下水道井蓋有些關不嚴,走在隊伍最後的戚灼便幫著吳隊調整,做好收尾工作後才放心離開。
他走進大門,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三名小孩。狗蛋飛速爬過來抱住了他的腿,白伽從機器人身後探出頭,和他打招呼:“季聽的哥哥。”
戚灼抱起狗蛋,用他係在胸前的口水兜給他擦口水,又問季聽:“吃過晚飯了嗎?”
季聽沒有做聲,白伽回道:“吃過了,今晚有米飯,還有蔬菜湯。”
他所說的蔬菜湯是食堂衝泡的脫水蔬菜包,在沒有蔬菜的情況下,這些脫水蔬菜也很珍貴,避難所裏一周隻能吃上兩次。
“走吧,都回去了。”戚灼抱著狗蛋轉身,卻發現季聽沒有跟上,也沒有如往常般嘰嘰喳喳。他側頭看去,看見季聽垂著頭站在旁邊,一反常態地沉默著。
“怎麽了?和大狗崽子打架沒有打過?”雖然季聽沒有告過狀,但戚灼知道他們三人見天打架,因為從來沒有打出過傷痕,所以他也沒有進行過幹涉。
“哥哥,這條項鏈是哪兒來的?”季聽突然問。
戚灼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卻不動聲色地反問:“問這個幹什麽?”
季聽慢慢抬起頭,那張臉已經白得沒有血色,蘊著水光的眼睛裏盛滿了驚恐。他舉起胸前的項鏈墜子,連接抽了好幾次氣,才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剛才那些士兵叔叔說,說這是死人身上的項鏈。”
“胡說!別聽他們亂扯!”戚灼立即反駁。
“可是他們說這是從公交車上那個女死人身上拿到的。你覺得項鏈好看,就拿給我戴了。”季聽強忍著恐懼,聲音都在發著顫,“那女死人是……那是……媽媽?”
媽媽兩個字輕不可聞,戚灼依舊聽清了,聲色俱厲地喝道:“他們就是在胡說,這是我在公交站台上撿到的。”
季聽也不知道信了沒有,隻微微張著嘴,看一眼戚灼,又看一眼手中的項鏈。
白伽清楚那項鏈是季聽媽媽掉的,隻是被戚灼撿了回來,現在聽到兩人的對話,便站在機器人身後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吳隊這時進了大門,他並沒有察覺到三名小孩的異常,隻笑嗬嗬地去摸季聽的腦袋,又捏了下狗蛋肉嘟嘟的臉。他看見了躲在機器人身後的白伽,知道他不喜歡見人,卻故意逗他說話:“喲,白伽,藏在那裏做什麽?不喊一聲吳叔叔?”
白伽整個人縮到機器人後麵,聲如蚊蚋地喊了聲吳叔叔。
季聽還舉著那個鏈墜,吳隊低頭看了眼,戚灼生怕他現在說出什麽來,連忙出聲:“吳隊——”
“這不是公交車上那死人的項鏈嗎?”吳隊卻已經脫口而出。
“吳隊,你該走了。”戚灼提高音量,並飛快地看了眼季聽,看見他正呆呆地盯著吳隊。
吳隊卻渾然不覺,皺起眉繼續道:“你不能給小孩子戴死人的東西,快丟掉!這個不吉利。”
戚灼急得漲紅了臉,正要出聲大吼,就聽見通道盡頭一名士兵喊了聲:“吳隊,秦上校在找你。”
“知道了。”吳隊匆匆往前跑,跑了幾步後回頭:“小戚,別忘記關大門。對了,那條項鏈趕緊給扔掉,別給季聽戴死人的東西。”
吳隊的腳步聲遠去,戚灼和季聽都沉默著,白伽大氣不敢出地躲在機器人後,探出個腦袋盯著兩人。隻有被戚灼抱在懷裏的狗蛋,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
戚灼看向季聽,看見小孩滿臉木然,除了臉色白一點,倒也沒有什麽大的異常。
“別信他們說的,他們都是在胡說八道,其實什麽都不知道。”戚灼艱難地開口,隻覺得嗓子幹得裂成了數塊,吐出來的字都被那些裂口劃得沙啞不清。
“嗯,他們都是在胡說,胡說,他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季聽很輕地點頭附和。
但下一秒,他沒有絲毫征兆地突然轉身,穿過半敞的大門,迅速衝向了左邊。
“狗崽子!”戚灼抱著狗蛋追到門口,看見季聽已經順著水道跑向了前方。
“狗崽子,季聽,你給我回來!季聽!”他喊了幾聲後轉過頭,焦灼地道:“白伽,你看著狗蛋。”說完便將狗蛋放在地上,撒腿追了上去。
戚灼從來不知道季聽可以跑得這樣快,他借著通道微弱的光線,可以看見前方那個正在奔跑的小小身影,但追了好幾條水道才將人追上。
“狗崽子。”戚灼抓住了季聽的肩,季聽立即甩著胳膊,像一條泥鰍似的從他手裏滑走。
戚灼再追上去幾步,從季聽身後將他一把抱起來,緊緊箍在懷中。
“他們都是在胡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都是在胡說……”季聽語氣急促地一遍遍重複,卻又不停地在掙紮:“我知道,他們都是在胡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我媽媽沒有死,我媽媽不是死人。”
“崽,乖崽,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再說。”戚灼抱住他喘著氣。
“他們都是在胡說,胡說……胡說,都是胡說……”季聽慢慢停下了聲音,卻又驀地爆出一聲哭嚎:“媽媽,媽媽,我要找媽媽。”
他嘶啞著嗓子哭喊,像是一隻絕望的幼獸般拚命掙紮,身體蜷起又挺直,反弓著背彈動四肢,兩隻腳在空中踢騰,兩隻手也四處抓撓。
“狗崽子,季聽,你聽話,崽,崽……螅人會聽到的。”季聽的小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戚灼差點將他抱不住,隻能死死將他箍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迭聲喚著,“崽,崽……”
“媽媽,媽媽……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季聽滿臉都是淚水,伸手去撓腰間製住他的兩條手臂,哭嚎著嘶聲咒罵:“放開我……你個狗日的放開我……我草你全家……我要找媽媽……”
戚灼隻穿了件短袖,季聽又用上了全力,他兩條手臂上很快就多出了數道血痕。
“崽,崽……”戚灼的眼淚也跟著湧了出來,隻一遍遍喊著崽,抱緊他不鬆手。
季聽漸漸沒了力氣,不再拚命掙紮,隻垂著頭和四肢,用沙啞的聲音喊著媽媽,汗水和淚水不斷滴落在石板地麵上。
戚灼趕緊把人放下,將季聽麵朝自己抱在了懷中。
季聽一動不動地仰躺在他懷裏,身體劇烈地發著抖,眼睛無神地盯著洞頂,淚水順著眼尾流向額角,再淌進頭發裏。
“我要找媽媽,我要看媽媽……”
戚灼伸手抹掉季聽的眼淚,但新的水痕又淌了出來。他撩起衣擺繼續去擦拭,哽咽著道:“你別鬧,你乖,我帶你去看媽媽。”
龐隆城已經進入了夜晚,沒有炮火飛縱的天空一片漆黑,隻稀稀拉拉灑著幾顆星星,勾勒出這座廢墟城市的隱約輪廓。城裏沒有半個人影,安靜得似一座鬼城,隻有夜風在那些廢墟間穿梭,發出嗚嗚的哀鳴。
某個已經看不出原貌的街道旁,一個下水井蓋在緩緩移動,接著鑽出來一道身形高瘦的黑影。
黑影打量四周,見沒有什麽異常,又俯下身,從井蓋旁的園洞裏拽出來一名小孩。
夜色的掩映下,戚灼將季聽扛在肩上,匆匆跑向他修理能量泵的地方。他的腳踩上那些碎石瓦礫時,會發出很輕的一聲響。
他對這條路已經很熟悉,很快便看見了那輛廢棄公交車。他繞過車身殘骸,將季聽放在了一個用碎磚泥土堆成的土堆旁。
戚灼滿頭滿臉都是汗水,T恤後背也被浸濕。他蹲下身,將掛在睫毛上的水珠甩掉,才示意季聽去看旁邊的土堆:“就是這裏。”
季聽睜著紅腫的眼睛看著戚灼。
“那就是你媽媽。”戚灼啞聲道。
季聽轉頭茫然地盯著土堆,像是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戚灼便又解釋:“你媽媽就埋在裏麵。”
季聽的胸口開始急促起伏,接著撲了上去,伸手去刨土堆上的泥塊。戚灼見狀,立即捉住他的手腕:“你媽媽死了,所以我把她埋在這裏,讓她好好睡覺,不要去打擾她。”
季聽沒有做聲,隻用力掙著手腕,戚灼又道:“崽,你媽媽不想你把她弄出來的。”
“可是我想,我想……”季聽看著戚灼,眼淚又湧了出來,小聲且斷斷續續:“我想……看看她,我想……看媽媽。”
戚灼鬆開他的手腕,捧著他的臉喘著氣:“她能看見你的,知道嗎?她在天上看著你,現在都看著的。她知道你在想她,也能看見你。你媽媽那麽漂亮,她現在不好看,肯定不想你把她從土裏刨出來的。”
季聽將他的話聽進去了,沒有再掙紮,戚灼便鬆了手,看著他慢慢撲倒在那土堆上。
季聽的臉貼在帶著土腥味的墳堆,張大了嘴無聲地慟哭,涎水和眼淚都滲進了幹燥的泥土裏。
“你為什麽沒在瑪麗號上?你不該在這裏,你應該,應該在瑪麗號上的,你,你應該在找項鏈,你問旁邊的人,看,看到我的項鏈了嗎……旁邊的人說,你想想,是不是掉在公交車下麵了……你應該,應該已經到了小行星上,正坐在大房子裏,在吃蛋糕,吃冰激淩,草莓,草莓味的冰激淩……”
戚灼安靜地守在季聽身旁,聽著他極力壓抑著聲音哭泣傾訴,臉上也滿是水痕。他正要伸手去摸摸季聽的頭,卻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嗡嗡聲。
他心頭一凜,知道是螅人的無人機巡邏過來了。
季聽依舊趴著沒動,戚灼則轉身衝向了那輛公交車。吳隊曾經讓隊員在車上留下了一套能隔阻探測的封閉服,應該還在車上。
戚灼在一排座椅下找到了那件封閉服,拿起便轉身跳下車,飛一般衝回土堆,將還在慟哭的季聽一把抱了起來。
“崽,崽,你乖一點啊,螅人巡邏機來了,咱們不要出聲,也不要哭,先穿上這個。”
戚灼將封閉服套住兩人身體,擰開閥門,氣體瞬間灌入,封閉服也迅速膨脹。他湊在季聽耳邊用氣音不斷小聲道:“別哭,別哭,別哭……”
嗡嗡聲越來越近,戚灼不斷調整自己的呼吸,季聽也停下了嗚咽。當無人巡邏機慢慢飛至上空時,兩人都沒有發出半分聲音,季聽仰躺在戚灼懷裏,盯著上方那片封閉服,眼淚不斷從眼裏流出。
戚灼低頭看著他,兩滴溫熱的**也滴落下去,不知是淚還是汗,和季聽的眼淚匯在了一起。
無人機在上空盤旋,遠去,嗡嗡聲也跟著消失。戚灼卻沒有立即取下封閉服,隻拉開一條透氣的縫,將季聽攬在懷裏輕輕搖晃,嘴裏輕聲呢喃:“崽,哥哥在,哥哥在的……”
半個小時後,戚灼牽著季聽,走在回避難所的路上。
“媽媽躺在那裏麵會舒服嗎?那裏麵全是泥和石頭。”
戚灼低聲回答:“她沒有感覺的,她隻是身體留在那裏,其實人早就飛到星星上去了。”
季聽仰頭看著天空:“是,是哪顆星星?”
戚灼也抬頭看天:“很遠很遠的星星,在我們紅楓係外的星星。”
“那我能坐上星艦去看她嗎?”
戚灼想了向:“再過上很久很久,你就能去看她了。”
“那她現在能看見我嗎?你剛才說她能看到我們。”
“能,也能看見你在哭……你哭的話,她也會跟著哭。”
“……我不想哭的,不想。”季聽將臉貼在戚灼胳膊上,語不成調地哽咽:“可是我的眼睛不聽話……我不想讓媽媽跟著我哭。”
……
整座廢墟城市一片死寂,寂寥星光下隻有兩個互相依靠的小孩,在那些殘壁斷垣間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