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戚灼背著季聽回到避難所時, 白伽還帶著狗蛋等在大門口。狗蛋鼻尖和眼睛都紅紅地坐在育嬰箱裏,看見季聽和戚灼後哇一聲大哭起來,張開胳膊要人抱。

戚灼抱起狗蛋, 低聲凶道:“你又在這裏哭什麽哭?”他原本想順口一句老子還沒死呢,想起背上的季聽, 又及時咽了下去。

狗蛋邊哭邊打了戚灼兩下,對著他噗噗噗, 接著又將他脖子摟得緊緊的,像是生怕被他和季聽丟掉。

季聽還難受著, 一動不動地側趴在戚灼肩頭上, 狗蛋啊啊了兩聲,見他還是沒有搭理自己, 便探出腦袋,將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啊啊。”

季聽沒看他, 隻伸手摸了下他的臉。

“啊啊,啊。”狗蛋繼續催促。

季聽便微微抬頭,又攬住了他的脖子。

戚灼身上掛著兩個小孩往裏走,白伽推著育嬰箱跟了上去。他沒有問發生了什麽, 隻不斷去看季聽,滿臉都是擔憂。

回到宿舍,戚灼去打了熱水給季聽擦洗, 再擰了冷毛巾敷他紅腫的眼睛。他見季聽情緒已經平穩下來,便囑咐白伽看著他,自己帶著狗蛋去公共浴室洗漱。

白伽坐在床邊, 看著平躺著的季聽, 片刻後小聲問道:“是不是你媽媽已經死了?”

季聽眼睛上還搭著冷毛巾, 隻沉默地輕輕點了下頭。

白伽拿起他的手握住:“我爸爸媽媽都死了。”

季聽小小地抽了口氣, 啞著嗓子問道:“那你難過嗎?”

“難過。”白伽想了想後又道:“其實你比我好,我隻有一個舅舅,但是你有老婆和寶寶,你有兩個。”

季聽反握住白伽的手,另一隻手摸著自己胸口:“我知道媽媽能看見我,很久很久以後我也能見到她,可是我這兒還是不舒服。”

白伽在他胸口劃了三下,狀似分成了三份:“這兩塊是你寶寶和你老婆,這一塊是你媽媽。”他用手指點著其中一份:“你隻有這麽點不舒服。”接著將季聽的手按向自己胸口,“可我這裏,我這裏隻有舅舅的那一塊是好的,剩下的全都是不舒服。”

季聽扯下擋在眼上的毛巾,輕輕喊了聲白伽。

“嗯。”白伽應聲。

季聽道:“以後你別叫他季聽的哥哥了,就叫哥哥吧。”

白伽側頭看向一旁,悶悶地道:“我本來沒什麽的,給你說了這些,現在又不舒服了。我要去睡覺,隻要睡著了就好了。”說完就便回到自己**躺下,摘掉眼鏡,將臉在肩膀上蹭了蹭。

夜裏,宿舍裏很安靜,以睡覺來逃避悲傷的白伽已經入睡,狗蛋也被戚灼哄睡著了,躺在床那頭發出輕輕的小呼嚕聲。

季聽躺在戚灼懷裏,摸著自己胸口的項鏈:“哥哥,白伽說我有你和蛋蛋。”

他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但戚灼還是聽懂了,閉著眼嗯了一聲。

“我有你和蛋蛋。”季聽重複了一遍,這次似在說給自己聽,又點著頭認真地道:“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戚灼半晌都沒有回應,就在季聽想問他是不是也睡著了時,他突然翻身下了床,在背包裏一通翻找,取出了一條細皮繩。

他背對季聽坐在床邊理那條皮繩,季聽便閉上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直到腦袋被抬起,脖子上被掛上了一條黑繩,末端墜著塊有些分量的東西。

季聽將黑繩舉高,湊到眼前,借著窗外投進來的光,看清繩上串著戚灼那塊從不離身的青玉。

“哥哥。”

戚灼埋下身整理背包,淡淡地道:“你不是喜歡這塊玉嗎?那你就戴上吧。”

平常季聽要聽到這話,會高興得又跳又叫,但他現在隻輕摸著玉麵,感受著手指尖微微的涼意。

戚灼將背包放回原位,爬上床躺著,問道:“不喜歡?”

“喜歡。”季聽回道。

“嗯。”戚灼想了想,又問:“你還想要什麽?”

“啊?”

“除了星星發繩和這塊青玉,你還喜歡什麽?”戚灼側頭看向季聽。

季聽茫然地張著嘴,眨了眨紅腫的眼睛,半晌後回道:“我還喜歡你和蛋蛋,還有白伽。”

“除了我們,而且不能是人。”戚灼耐心解釋。

“除了你們啊,那我想想。”季聽嗓子還有些沙啞,他想了幾秒後回道:“我還喜歡和你們一起吃冰淇淋和大棉花糖,喜歡和你們一起坐小公園裏的摩天輪……”

季聽的聲音越來越小,戚灼沉默片刻後,伸手蓋住他的眼睛:“行了行了,睡覺。”

季聽將戚灼的手拿開,視線落在他小臂上,驚訝地啊了一聲。

“哥哥你的手怎麽了?好多血道道。”季聽倏地坐了起來,驚慌地捧著戚灼的小臂。

戚灼盯著他看了幾秒,若無其事地道:“今天去地麵修能量泵的時候摔了一跤。”

季聽完全不清楚那些血痕是自己抓出來的,隻緊張地問:“疼嗎?流血了嗎?”

“不疼,沒流血。”

“擦藥了嗎?”

“擦過了。”

季聽**著鼻子,俯下身在他小臂上聞:“你騙人,你沒有擦藥,都沒有味兒的。”

“沒味兒就沒味兒吧。”

季聽卻道:“不行,你得擦藥。”

戚灼原想把手臂抽回來,再低斥他兩句別找事兒,但瞧著他那雙紅腫的眼睛,又把那些不耐煩憋了回去,翻起身去床下找藥膏。

他在季聽的監視下,給手臂上的抓痕都塗了層藥,問道:“這下可以睡覺了?”

“我看看。”

季聽檢查過一遍,又湊近聞到了藥味兒:“可以睡覺了。”

屋內安靜下來,戚灼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還是沒有半分睡意。他轉頭看向季聽,看見他麵朝著牆壁像是睡著了,便想去外麵走走透下氣。

他正要起身,卻聽到季聽很輕地抽了下鼻子,又抬手在蹭眼睛。他動作頓住,又重新躺了下去,在心裏輕輕歎了口長氣。

他小時候見過裝著珍珠的貝殼,知道那些看似美麗的珍珠,其實就是一段漫長的痛苦。季聽的傷痛沒人能分擔,隻能像隻貝殼般將它們包裹在歲月裏,埋藏在內心最深處。

時間流逝得既緩慢又快速,戚灼依舊每天都去地麵修理能量泵,季聽依舊在避難所裏帶狗蛋,整個人的情緒逐漸好轉起來。

9月17日,戚灼坐在加密間裏,擰緊了最後一顆螺絲釘,十個能量泵全部修好。

能量泵被士兵們悄悄運到星艦場,安裝到了五艘中型星艦上,並確定了這五艘星艦都能啟航。

雖說軍部對這件事保密,但過幾天就要離開沙雅星的消息還是傳遍了整個避難所,所有人都心情振奮,臉上帶笑,隨時擠在一起興奮地議論。

士兵們開始24小時輪流往星艦上轉移物資,但幾萬人的糧食隻能靠這點人力遠遠不足,於是避難所裏的青壯年也加入了運送物資的隊伍。

將物資運送上星艦也是個艱苦的過程,好在這段時間秦梓霖一直在準備,在城外那條通往星艦場的水溝上方搭了篷布,撒上泥土進行偽裝,那條水溝便成了一條地道,足可以掩人耳目。

9月18日

避難所開始公布登艦名單,播音器裏不斷念著人名,將人員分配至五艘星艦。

“……11號帳篷全體人員,23號宿舍全體人員、24號宿舍1、2、3號床……以上人員都是1號艦。”

長長的名單怎麽也念不完,那天的避難所特別安靜,不管是在食堂排隊,還是蹲在帳篷外吃飯,所有人都豎著耳朵在聽。水房裏打水的人會將水流開得很小,就連洗澡時都會時不時探出個頭,生怕聽漏了自己的名字。

“哇嘎嘎呀呀嘎。”

“蛋蛋你別吵,先別說話。”

狗蛋抱著奶瓶喝得很開心,單手舉在頭側轉圈圈,季聽連忙將他手握住:“……噓。”

白伽也豎起手指:“……噓。”

9月19日

經過24小時的輪番運送,所有有用物資都已經搬到了星艦上,有些人也提前將自己的行李送了上去,隻等待著秦梓霖下令登艦。

戚灼他們宿舍被分到了2號艦,戚灼便將季聽和白伽的行李箱都交給了士兵,讓他們幫忙提前送上艦,出發時隻需要帶個背包就行。

他沒有將季聽的視聽器充電裝置提前送去,而是去找了誌願者,讓他們幫忙做了一個小布袋。

布袋是用一塊T恤布料縫製的,隻有半個拳頭大,剛好能裝下充電盒子。袋口是一條可以收束的繩子,收緊後掛在腰帶上剛剛好。

戚灼不放心讓季聽帶著,便將布袋掛在了自己腰畔。

季聽在旁邊看著:“哥哥,你為什麽要把充電裝置掛在腰上?”

“還不是因為怕你丟三落四?你變成聾瞎子了受罪的還不是老子?重要的東西就要這樣帶在身上才行。”戚灼回道。

季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片刻後回來時,腰間便捆了幾條尿片。

“這個是最重要的,蛋蛋的尿片一條也不能少。”季聽對戚灼解釋。

戚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伸手一指左邊:“給我放回去。”

“可是——”

“你放不放?”

季聽噘著嘴,解下腰上尿片,腳步踏得重重的離開,將尿片放進了育嬰箱裏。

9月20號

戚灼一早醒來就心神不寧,擔心秦梓霖還是堅持要今天出發。但避難所裏和之前沒有區別,士兵們還在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食堂依舊在做飯,人們依舊在興奮地議論。

盡管如此,他還是很忐忑,直到夜晚來臨,確定今天不會出發後才鬆了口氣。

宿舍裏,狗蛋在擦拭幹淨的地上爬來爬去。

“哥哥,你看你的寶寶呀,他不上床睡覺,非要在地上爬。”

季聽追著狗蛋,想讓他上床睡覺,但狗蛋現在是個靈活的小胖子,已經能熟練掌握爬行技術,經常鑽到床底下藏著讓季聽抓不著。

狗蛋又鑽進了床底,回頭對著季聽笑,季聽也趴低身體鑽了進去。但他爬行這方麵沒有狗蛋靈活,狗蛋立即從床的另一頭鑽了出去,小屁股一扭一扭,飛快地爬向對麵床底。

坐在床邊的白伽立即雙腳並攏,擋住狗蛋的路,狗蛋卻迅速繞過他的腳往床下鑽。戚灼衝前兩步,揪住他的後背衣服,將人拎在了空中。

“啊啊!”

“你啊個屁。”

季聽已經拿著大背包過來了,戚灼將狗蛋熟練地放進包裏,背上,拉開門走了出去。

以往到了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各自回屋或是回帳篷,外麵已經看不到兩個人。但今晚很多人都沒有睡意,依舊站在廣場裏,三五成群地說著話。

戚灼背著狗蛋在通道裏走來走去,往常這樣走上兩個來回,狗蛋便會開始打嗬欠揉眼睛,趴在他肩上嘰裏咕嚕地說話,再走上幾遍,就會睡得人事不省。

但今晚人多熱鬧,他來回好多次了,狗蛋還是精神奕奕。

“你睡不睡的?我可要睡了,再不睡的話,就把你裝進育嬰箱,丟到軍部門口去。”戚灼帶著怒意低聲威脅。

“唔唔啊依……”狗蛋伸出手去摸他側臉,還咯咯笑了兩聲。

戚灼隻得繼續來回走,目光卻看向一層軍部方向,看見秦梓霖和幾名軍官站在那裏。

他這幾天一次也沒見著秦梓霖,於是立即順著通道往前小跑,一直跑到秦梓霖他們頭頂位置才停下。

“……地道偽裝過,不擔心機甲,最大的問題就是怕遇到無人巡邏機。避難所一共有幾萬人,而封閉服隻有幾百件,所以在去往星艦場的路上,絕對不能讓巡邏機靠近地道。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我們不能被動應對,必須要主動引開螅人。”

軍官回道:“明白,我們機甲兵已經去了城西山洞做好了準備,在避難所的人出發前,所有機甲出動引走螅人。”

秦梓霖又道:“今晚半夜三點,自由軍便會來避難所和我們匯合,他們的機甲也會去城西山洞,到時候和你們一起行動。”

“是!”

秦梓霖沉默了幾秒後道:“讓兩軍的機甲兵們都注意安全,不要和它們硬抗,隻要把螅人引走就行。”

“是。”

等到士兵們都散去,戚灼也準備離開,秦梓霖卻抬頭道:“站那裏聽能聽到嗎?下來吧。”

戚灼愣了下,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便背著狗蛋從這邊的樓梯下到了一層。

“胖小子,讓秦伯伯掂一下,看看這幾天有沒有長肉。”秦梓霖逗弄著狗蛋,將他從背包裏提出來抱在懷裏,又對戚灼道:“我讓人給你們送肉和蔬菜湯,也不知道他們都辦了沒,這幾天太忙,也沒顧得上問。”

“都送來了,也都吃了。”戚灼回道。

雖然他已經修好了能量泵,但這幾天還是有士兵送來肉和蔬菜湯,足夠他和白伽季聽三人吃,另外還送來了一大包不知從哪兒找到的紙尿褲。

戚灼終於見識到了傳說中的紙尿褲,當晚就給狗蛋換上,準備好好睡個懶覺。但狗蛋打小便穿的布尿片,不習慣紙尿褲,不斷伸手去扯,想將紙尿褲扯掉,被戚灼敲了好幾次手背後才罷休。

可他雖然穿上了,卻能憋著不尿,一直憋到半夜爬去戚灼身旁,對著他的耳朵哼哼。

於是那包紙尿褲隻用了一片便被閑置,戚灼還是得清早就起床給狗蛋把尿。

“明天是21號,我們明天出發。”秦梓霖伸手擦掉狗蛋嘴邊的一點奶漬。

“哦。”

“我找到了你上次說的那些人,包括不知道名字,隻能描述部分特征的人,一並記在了名單上,並把他們分在了不同的艦上。”秦梓霖看向戚灼,“你說某艘星艦上的人會被集體抓走,那麽我就將他們分散。”

戚灼明白了他的用意,點頭道:“好。”

半夜,戚灼聽到廣場響起嘈雜的人聲,他翻起身出門,看見從通道口進來了很多人,皆行色匆匆,穿著自由軍的服裝。

他很快便在那些人裏看見了些熟麵孔,是在孤島上遇見的黃少尉和那群士兵。

走在自由軍最前麵的是名上校軍官,戚灼不認識,但想必就是周肯。

周肯和前來迎接的秦梓霖握手後,兩人一起走向了軍部,而其他自由軍士兵也在納鷹軍士兵的引導下,進了廣場正中的大帳篷。

“反抗軍哎,那是反抗軍,反抗軍和我們一起走嗎?”

“人家是自由軍,別稱呼反抗軍。”

“對對對,自由軍,這也太好了,兩軍終於聯手了。”

“我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也能看到自由軍和納鷹軍握手言和的一天。”

“有了自由軍的保護,我們肯定可以登上星艦,離開這個鬼地方。”

……

普通民眾都從各自的帳篷裏鑽出來,二層通道上也站滿了人。戚灼扶著鐵欄,緊抿著唇,心裏一陣陣難掩的激**。

雖然在孤島上時,他就已經見過黃少尉和吳隊長共同對抗螅人機甲,可兩軍真正意義上的攜手言和還是在此時此刻。

父親戚承適雖然是自由軍高級將領,一直在領兵和納鷹軍對抗,但戚灼曾經聽見過他向母親傾吐心思,希望兩軍能放下仇怨,化解幹戈。

戚灼怔怔地想,如果父親在這裏的話,那他一定會很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