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雖然機器人說小章魚人咬不動人, 但季聽手掌伸過去時還是很小心，嘴裏不斷叮囑：“你不要咬我哦，我給你吃奶粉, 你不要咬我哦……”
隨著他的手越來越近，小章魚人動了動鼻子, 也慢慢停下了掙紮，兩隻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捧奶粉, 看著它停在了自己麵前。
“吃吧。”季聽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小章魚人看一眼奶粉，再看一眼季聽, 終於還是沒能抵禦住奶粉的香甜, 伸出舌頭極快地在季聽掌心舔了下。
他舔完這下便抬起頭觀察季聽的反應，接著繼續舔食奶粉, 幾下便舔了個幹淨。
季聽按住掌心那張快被他舔走的衛生紙，又往裏麵倒了一撮：“還有的, 你慢慢吃，這裏沒有幹淨的碗，你隻能就這麽吃了。”
小章魚人不停舔吃奶粉，小辮季聽從旁邊伸出一隻鋪著衛生紙的手, 激動地小聲道：“給我一點奶粉，我也要喂他。”
季聽便又在小辮季聽手上倒了一捧奶粉。
小章魚人很快就吃了小半袋奶粉，那幾條觸手安靜地垂在機器人身前, 輕輕搖晃。
洞外峽穀裏的機甲在這一段區域來回飛行。它的一條金屬腿已經斷折，像是一頭處於暴怒中的野獸，四處尋找躲藏著攻擊它的士兵, 並連續發出激光炮, 將原本就彈坑累累的路麵炸平, 接著又出現新的彈坑。
黃少尉和三名自由軍躲在左邊峭壁下方的礦洞裏, 對麵礦洞則縮著那群納鷹軍，和他們隻隔著一條峽穀。
一發光炮落在礦洞外，所有人立馬俯下身。待到濺起的泥土都落下，黃少尉一把抓起身旁的高射激光炮扛在肩上，同時大吼：“我準備去開一炮了。”
“不行啊！”旁邊的士兵立馬抓住他，“這炮早就被淘汰了，都沒法自動鎖定目標。那狗東西吃了虧正在找我們，你還沒鎖定目標就會被它發現的。”
“那不然怎麽辦？難道就躲在這裏任它炸嗎？前方還有沒清理幹淨的螅人，那些往海邊跑的人會被截住，我們要在這裏出不去，大家都會死。”黃少尉呸掉嘴裏的泥，啞聲回道。
士兵瞧了眼對麵：“讓他們上，他們不是扛了一架炮嗎？”
吳隊長帶著十幾名納鷹士兵擠在對麵礦洞裏，肩上扛著一架高射激光炮。
“剛才居然讓他們打掉了機甲的一條腿，咱們卻一發未中。”一名納鷹士兵有些不甘。
另外的人道：“咱們什麽時候用過這樣落伍的武器啊？不順手。”
“也是，他們反抗軍能見著什麽好東西？這種高射激光炮對他們來說已經夠先進了。”
原本一聲不吭的吳隊長卻突然發了火：“都被天上那狗東西堵在這裏了，還有臉去嘲諷別人？納鷹軍用上好武器又怎麽樣？咱們現在還不是照樣縮在這裏？”
士兵們頓時啞了聲，吳隊長又道：“還有一點啊，他們是自由軍，別再讓我從你們嘴裏聽到反抗軍三個字。”
“是。”
“是，隊長。”
吳隊長悄悄往外探了下頭：“注意盯著，隻要那東西從頭上經過，找個機會就給它一炮。”
“對，我們也得找機會打下它一條腿。”
戚灼在峽穀裏奔跑，躍過那些橫倒的水泥磚，跳進彈坑又飛快地爬上來，半長的頭發飄飛在腦後。地上倒著殘缺不全的屍體，每當他視線從那些屍體上掠過，心髒都會一陣緊縮，很怕會看到一名穿著白色T恤的小孩，或是一堆育嬰箱的碎片。
雖然他一路上都沒見到季聽和機器人，但這未嚐不是一種好的情況，表示著他們此時還很安全。
戚灼剛翻過一座水泥磚壘成的小山，視野邊緣突然晃過熟悉的顏色。他一個急刹步再衝過去，從地上撿起一條黃綠相間的長帶。
他攥緊那條布帶，急促地喘著氣，紅著眼睛四處打量，卻沒發現周圍有人或是屍身。
頭頂飛過一道激光炮，擊落在前方幾十米遠，他既沒躲藏也沒逃走，隻去翻旁邊的水泥板，嘶啞著嗓子喊季聽的名字。
他能聽到士兵們也在朝著機甲開炮，有人在歡呼打中了機甲的一條腿，這些聲音灌入耳中又飛快地穿了出去，並沒在他的意識裏停留半秒。
他隻用力掀開那些水泥板，沒去理那從頭頂呼嘯而過的機甲和一團團炫目的炮火，似乎正在發生的一切隻是背景，一切都與他無關。
“狗崽子，狗崽子，你他媽再不出來，等我找著你後，你就死定了！”
戚灼再次掀翻一塊水泥板後，站在原地嘶聲喊叫。他語氣很凶，但聲音卻發著顫，尚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顯出了少見的脆弱和惶恐。
“行，你出來，我不罵你，也不會打你，你出來吧，我帶著你離開這兒。我去給你找好看的腰帶，給你的狗蛋也紮個蝴蝶結……”
哢嚓！
他的聽覺變得特別靈敏，在短短兩秒的炮火間隙裏，居然聽到右邊一聲輕微動靜。
他飛快轉身，看見峭壁下有一堆泥土和石塊。那些土很濕潤，石塊也不是水泥磚，像是塌掉的一塊山壁。
戚灼定定看著那堆新鮮的深褐色泥土，看著它突然動了動，最上層的泥石簌簌往下滑。
裏麵有人！
戚灼立即撲了過去，推開表層的石塊，用手去刨泥土。他刨了幾下後覺得速度太慢，瞧見旁邊有根鏽跡斑斑的斷鐵鍁，便撿過來繼續刨。
那架被炸飛了一條腿的機甲在後方反複轟炸，眩光照亮了半條峽穀。戚灼隻偶爾轉頭看一眼，手下動作不停，還趴在土層上注意聽。
他聽到裏麵也傳來擦擦的刨土聲，精神為止一振，一邊不停揮動鐵鍁，一邊對著裏麵喊：“別著急，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當他再一鐵鍁插入土中後，泥石嘩啦一聲往下垮塌，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到洞裏傳來季聽的聲音：“哥哥，亮了，亮了，看到外麵了。”
戚灼頓時手上一軟，鐵鍁掉地，人也泄力地坐在地上。
“哥哥，快出去，快爬出去。”
戚灼甩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無聲地笑了下，正要回答，就聽到有人在說：“別著急，我先出去看看。”
那洞口接著就伸出了一個腦袋。
戚灼在看清這人的臉後，腦中第一個念頭是——好眼熟！
他定定瞧了對方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下意識覺得那是麵鏡子，便轉頭看了看左右，又抬手摸臉。
鏡子裏的人在轉動腦袋，又張了兩次嘴，看上去也在照鏡，卻和他不是同樣的動作。
這居然不是鏡子，是人！
戚灼太過震驚，像平常那樣甩開額頭上過長的頭發，露出一隻眼睛。但他覺得還不夠清楚，幹脆用手撩開額發，將兩隻眼睛都徹底露出來，死死瞪著對麵的人。
隻有發型不同，長相卻一模一樣的兩名少年，一個坐在土堆上，抬手撩起自己的頭發，一個伸個青皮短發腦袋探在洞外。兩人都沒有開口，隻沉默地互相注視著，場麵看著很是詭異。
“你為什麽不動？那讓我先出去吧。”
一道機械音響起，短發戚灼的臉消失，洞口出現了機器人的方形金屬腦袋。
它看著土堆前的戚灼，又轉頭看了眼旁邊，再看回戚灼，臉部屏幕上開始閃爍雪花點。
“你快出去呀，你快出去，你怎麽也不動了？”
“別擋著呀，機器人，你別擋著。”
季聽的催促聲從洞內傳出來，戚灼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他看了眼還在後方轟炸的機甲，趕緊斂起亂糟糟的心神，對著洞內道：“都快出來，機甲快要過來了。”
機器人被撥開，短發戚灼重新出現在洞口，他顯然也搞不清眼前的狀況，一邊往洞外爬，一邊不停去看麵前的人。
兩名戚灼的目光再次交匯，都帶著審視、猜度、懷疑和防備。
但兩人都知道現在不是弄清狀況的時候，所以都沒吭聲，短發戚灼剛鑽出洞，小辮季聽的腦袋便冒了出來：“哥哥——”
小辮季聽便也如同那機器人般愣在了原地。
短發戚灼回頭看了眼，伸手將木呆呆的小孩拖出了洞。
戚灼一直高度警惕，小辮季聽雙腳剛占地，就拉住他胳膊往自己身旁拖，但短發戚灼立即扣住了小辮季聽的另一條胳膊。
兩個戚灼互相凶狠地瞪著，敵意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戚灼看狗崽子那副呆滯神情，便知道他被這人用那副和自己極度相似的長相誆騙了，以為那就是自己。
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什麽來曆，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弄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出來，絕對不會有什麽好意。
“過來，去我身後站著。”戚灼嘴裏對小辮季聽說著話，眼睛卻盯著對麵的人。
短發戚灼沒有鬆手，用同樣的冰冷目光和他對視著，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探向腰後。
戚灼瞄到他的那隻手，立即想到了自己的粒子槍，同樣迅速地反手摸向身後拔槍。
“哥哥——”
洞口突然出現的聲音讓戚灼停下了動作，他慢慢轉頭看了過去，在看清那裏又出現了一個季聽後，呆了一瞬，以至於讓手中這個季聽被短發戚灼拖走。
季聽木呆呆地站在洞口，小辮季聽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興奮地朝著季聽大叫：“是兩個季聽的哥哥呀，是兩個哥哥呀！”
“兩個哥哥嗎……”季聽一個激靈回過神，眼睛灼灼發亮，他輪流盯著兩名戚灼看，又伸手捂住嘴：“哇唔……”
“你快出來，快出來。”小辮季聽從短發戚灼身後露出個頭，朝著季聽招手。
戚灼從驚駭中回過神，眼珠在兩名季聽之間來回轉，終於發現了他們的不同。
——外麵這個腦袋後有小辮。
他很確定季聽沒紮小辮，所以這兩人雖然長得一樣，站在洞口的那個才是自己的季聽。
戚灼在見到那短發戚灼時，腦中的想法是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指不準是什麽陰謀。現在看著小辮季聽，看見他興奮得原地跺腳的模樣，立即推翻了剛才的猜測。
兩個狗崽子行動舉止嬌憨，都有股渾然天成的傻勁，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的確都是季聽。
“好的好的，我出來。”季聽剛要往外鑽，又慌忙轉身：“等等呀，我先把寶寶送出來……機器人，可以幫我把寶寶送出去嗎？我搬不動。”
機器人和季聽一起將育嬰箱遞出來，戚灼沒時間再去琢磨這事，隻上前幾步接住，揭開了育嬰箱蓋。
“啊啊！”蓋子一揭開，躺在裏麵的狗蛋便衝著他大叫，還連接噗噗了好幾下。
“你吐個屁！”戚灼看著活蹦亂跳的狗蛋，總算是放下心來，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又習慣性地去摸他尿片：“你是豬嗎？這麽快又尿了？等會兒再換，自己先忍著。”
狗蛋似是從態度上感受到了這個戚灼的不同，停下嘴裏的噗噗，兩條擰在一起的眉毛也慢慢散開，有些怔愣地看著他。
戚灼便又關上了育嬰箱蓋。
短發戚灼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越看越心驚。他之前見著相同的季聽，現在又看見相同的自己。而且那兩人之間相處熟稔，就同自己和季聽的相處方式是一樣的。
短發戚灼心頭隱隱浮起一個猜測，但又覺得有些太過荒誕。
可除了那個猜測，他目前也想不出來還有其他解釋。
戚灼提上育嬰箱後便看向空中的機甲，看見它正朝著這方抬起手臂，便大喝一聲：“趴下！”
短發戚灼立即按住小辮季聽撲在地上，戚灼則提起育嬰箱躲在了半堵斷牆後。
一束激光炮從頭頂掠過，在不遠處炸出了一個深坑。待到強光消失，泥土如冰雹般嘩啦啦落下，那裏原本還在奔跑的人已經無影無蹤。
戚灼正要去將還在洞裏的季聽拖出來，剛跑出兩步，就聽短發戚灼在喊：“都別動！先別動！”
戚灼原地撲倒，兩道激光炮連接從他們頭上飛過，落在前方。
“草他祖宗。”他死死盯著光炮落下的位置，慢慢攥緊手下的泥沙。
“哥哥，哥哥你去哪兒？”戚灼聽到小辮季聽的聲音後轉過頭，看見短發戚灼正弓著背往洞裏鑽，便朝他大喝一聲：“你不趕緊帶著狗崽子跑，難道還以為能一直躲在這島上？”
“跑是跑不掉的，你看前麵被炸成了什麽樣？”短發戚灼悶聲悶氣地回道：“ZT23對空高射激光炮，能打機甲，在十年前便被納鷹軍隊淘汰，但有些工廠會秘密向軍部購買回收。”
他這句話其他人也許聽不懂，但戚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那洞裏肯定有這什麽ZT23對空高射激光炮。
“快把狗崽子給我遞進來。”短發戚灼在洞裏喊道。
戚灼一把抓過還站著在張望的小辮季聽，單臂夾著他衝向洞口，將人往裏塞。
“啊！又進去啊？”小辮季聽問。
洞裏的季聽也在道：“我還沒出去過呢。”
戚灼喝道：“你兩個別廢話，快點進去躲著，不叫你們的話不準出來。”
“哦。”
“哦！”
將小辮季聽塞進洞，戚灼又將育嬰箱遞進去：“給給給，快抱好。”
育嬰箱被接了進去，短發戚灼出現在洞口，兩手抱著一個金屬圓筒遞了出來：“接著。”
“這是……”
“打機甲的激光炮。”
戚灼沒想到這激光炮竟然這麽沉，單手去接差點脫手，趕緊雙手抱在懷裏。剛鑽出洞的短發戚灼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但他還沒開口，戚灼便冷著臉將激光炮往他手上一丟。
短發戚灼被那重量帶得差點摔倒，往前踉蹌兩步才穩住。
兩人便都咽下那些相互嘲諷，躲去旁邊一處廢墟後，並肩趴在地上去看天上的機甲。
“今天幾號？”戚灼抹掉臉上沾著的幾塊泥渣。
短發戚灼略微一頓：“9月23號。”
“6月29號。”戚灼轉身去拿身旁的激光炮。
短發戚灼似在回憶：“螅人闖進避難所那天？”
“對。”
短發戚灼又道：“王欽，秦梓霖，白伽。”
戚灼目光沉沉：“還有季家那隻大狗崽子。”
兩人似在對暗號似的交流信息，心裏卻越來越肯定。
戚灼雙手抱起激光炮：“我媽叫王怡，我爸叫戚承適，我確定我沒有雙胞胎兄弟。”
短發戚灼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喃喃著罵了句：“草他祖宗。”
兩人雖然多疑，卻也都很聰明，短短一些信息的交流，便接受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事實——
——對方也是戚灼，我們都是戚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