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短發戚灼回頭, 半蹲，對那名季聽喝道：“快點！”
“可是寶寶——”
“我帶著飯團。”機器人已經跳下地，一把提起育嬰箱就往前跑, 季聽也就不再遲疑，倒在了戚灼的另一邊肩上。
戚灼想站起來, 身體搖晃了兩下沒有成功。身後已經響起了連接的轟炸聲，激光束把這段峽穀照得雪亮。一塊水泥板帶著破空的呼嘯從他們頭上飛過, 重重砸落在前方地麵上，騰起漫天煙塵。
“啊……”眼看又一塊水泥板飛來, 兩名季聽都在大叫, 戚灼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一股力氣，扛著兩人就竄了出去。
身周的人都在奔跑, 能衝進屋子的就躲進屋子，也有那腿軟跑不動的, 便緊貼著牆壁蹲下，抱著頭絕望大哭。
戚灼扛著兩名季聽朝前飛奔，聽到轟炸聲在迅速接近，知道他們遲早被追上。他看見前方的屋子半敞著門, 正想衝進去，一道黃色流光便從空中飛過，小屋瞬間變成了一堆廢墟。
“草！”他駭得收住了腳。
不行, 就算躲進屋也不行！這死不死的完全就是看運氣。
戚灼從來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但凡他有那麽一點點幸運，母親不會重病去世，父親也不會下落不明。有的人生來就被上天摒棄, 所有好運與其無關, 而他就是那些倒黴蛋裏的其中一個。
他扛著兩名季聽繼續往前跑, 黑色機甲已經到達他們身後幾百米的地方。激光炮不斷亮起, 強光眩得戚灼整個視野裏都是一片白茫茫。
“這邊，這邊！”他突然聽到機器人的聲音，發紅的眼睛穿過煙塵看向左邊峭壁，看見機器人提著育嬰箱就站在峭壁前，身旁還有個隱蔽的礦洞。
洞口不大，半邊被小屋擋住，旁邊放著幾把生鏽的鐵鍁，木把已經腐蝕成了數段。如果不是機器人，戚灼自己肯定不會發現。
戚灼刹住腳，鞋底在水泥地上拉出擦擦聲響，肩上的兩名季聽差點隨著慣性飛出去，分別都抱住了他的一條胳膊。
機器人已經鑽進了礦洞，戚灼跟著衝了過去。他撲進礦洞的瞬間，激光炮從身後半空落下，他在強光中依稀見到肩上的小孩飛了出去，也感覺到自己胸口被一隻機械手揪緊，一把拽進了深處。
劇烈的轟隆聲響起，強光卻瞬間消失，眼前一片黑暗，頭頂不斷有泥土墜落，滿鼻腔都是泥腥味。
“哥哥。”
“哥哥。”
戚灼聽到季聽的聲音從兩個方向同時響起。
因為急速奔跑，他的肺部像是要炸開，隻大口喘著氣。聽到兩個季聽還在驚慌地叫他，便斷續地道：“老，老子，在。”
“哥哥。”一個季聽的聲音在朝著他靠近。
“哇……哇哇……”另一個季聽卻開始大哭。
“你哭啥？”戚灼問。
機器人的聲音響起：“就在剛才那一秒時間內，我完成了三個動作。放下飯團，抓你進洞，接住飛出去的季聽。但是還有一個季聽我沒有來得及接住，他就飛進來撞在了牆上。”
“哇……哥哥……”
“哥哥，我過來了，你別動啊。”
“我希望你們能改下名字，世界上這麽多名字，你們為什麽都要叫季聽和戚灼？這樣會讓我很混亂。”
戚灼隻覺得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一邊喘氣，一邊暴喝：“閉嘴，你們都別，別吵，不準，不準說話。”
機器人沒有再吭聲，一名季聽閉上了嘴，另一名季聽的哭聲也小了下去，隻在抽泣哽咽。兩名季聽都朝著戚灼的方向走，在黑暗中摸到他，分別抱住了他的一條胳膊。
戚灼去摸在哭的那個季聽的腦袋，沒有摸到小辮，在他後腦上摸到了一個包，但觸手幹爽，沒有出血。接著又去摸他的胳膊和腿，確定身體沒有撞出什麽問題。
他正在想這個季聽沒有辮子，應該不是自己的那個狗崽子，另一個季聽就湊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還要哭，好羞哦，我才不會哭呢，我就算撞飛了，撞死了，都不會哭一聲的。”
這個肯定是假的！
戚灼心裏正在嘀咕，就聽他又接著道：“我是機甲戰士，還穿了王子服，肯定不能哭。”
……這個是真的吧。
戚灼伸手去摸他腦袋，但是也沒有摸著辮子。
“你們怎麽都沒有辮子了？難道還有第三個！”戚灼心頭一驚，聲音都變了調。
還在小聲哭的那個道：“發繩鬆了，我，我把發繩戴在手腕上的。”
戚灼鬆了口氣，轉身看向洞口。外麵的轟炸還在持續，悶悶的聽不太清，視野裏依舊一片黑暗。
機器人在說：“洞口已經被炸塌了。”
“塌就塌吧，總比炸死了好。”戚灼道。
他話音剛落，洞內便亮起了光，他眯起眼看向光亮來源，看見機器人的屏幕上亮著兩團燈泡，就像兩隻灼灼發亮的眼睛。
“我以前照明是在頭頂，但我覺得那有些不太美觀，便把照明程序調成了眼睛。”機器人說完便開始對比展示，兩團光輪流出現在眼睛部位和額頭上，“這樣能更直觀的進行比較。”
一個季聽哇了一聲，聲音裏滿是激賞，另一個也停下了抽泣，浸泡在淚水中的眼眸好奇地盯著機器人。
洞內被照亮，戚灼便去洞口查看情況，耳邊是兩個季聽的對話聲。
“我的王子腰帶不見了。”
“啊！怎麽會不見了呢？”
“我不知道，掉了吧。”
“你別又哭了哦，我的王子腰帶很長，分一半給你吧。”
“真的嗎？謝謝……你真好。”
“機器人，可以幫我們把腰帶弄成一半嗎？”
“可以。”
……
戚灼看見這條礦洞的坍塌不算嚴重，要出去的話也不難，稍微放了心。等到平安離開這座島，再搞清楚那兩個季聽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我看看寶寶，他剛才還在睡覺，不知道醒了沒有。”
“唔，我也看一下。”
戚灼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沒在意，隻繼續查看洞口，所以當聽到嬰兒的洪亮哭聲響起時，隻覺得突兀又震驚。他呆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迅速看左右，再轉身看向了那兩名小孩。
隻見機器人和兩名季聽都圍在那橢圓形行李箱旁，箱蓋已經揭開，裏麵躺著個嬰兒，正閉著眼蹬著腿大聲哭嚎。
“蛋蛋，蛋蛋……”
“飯團！”
“小寶寶，你別哭哦。”
一名季聽俯身趴在育嬰箱裏，拍撫著嬰兒安慰，嬰兒便停下了哭，伸手抓住他的頭發，嗚嗚噫噫地委屈訴說著。
“蛋蛋別抓爸爸的頭發，別抓。”季聽輕輕掰開狗蛋的手指，在他胖嘟嘟的臉上親，又抓過旁邊的口水兜給他擦淚。
“飯團，飯團。”機器人也趴在育嬰箱旁。
戚灼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大步走了過去。他看見一名穿著淺黃色連體棉服的白胖嬰兒正撅著屁股爬坐起來，眼底還蘊著一層淚光，卻也在咧著嘴咯咯笑。
“這是哪兒來的？”戚灼震驚。
兩個季聽現在都沒有小辮，頂著一模一樣的雞窩頭看向他：“他一直在裏麵呀。”“他剛才在睡覺呀。”
戚灼皺眉看著嬰兒，在度過最初的驚訝後，心裏隻剩下兩個字——麻煩。
他們被困在洞裏，外麵就是螅人機甲，原本帶上兩個季聽逃出島都很難，居然又莫名其妙多出了個嬰兒，這下怎麽辦？
狗蛋自己爬起身坐好後，也看見了戚灼，他驚喜地啊了一聲，朝戚灼伸出兩條藕節似的胳膊。
戚灼沒有動，隻目光冷冷地看著他，狗蛋臉上的驚喜滿滿消失，也皺起兩條疏淡的眉毛，和戚灼神情一致地對望著。
接著就突然噘起嘴，朝著戚灼噗噗噗。
戚灼怔了下，指著他問：“這他媽是不是在朝我吐口水？”
季聽忙道：“蛋蛋別吐了，別吐。”
另一個季聽湊近狗蛋，小聲道：“我哥哥會罵人的哦，寶寶別吐哦。”
“沒有，他是看到你高興才這樣。”機器人道。
戚灼看向機器人，冷笑一聲：“居然還會撒謊？真挺先進的。”
機器人隻專注地看著狗蛋，像是沒有聽見。
“噗噗噗！”
戚灼朝著狗蛋舉起手，作勢要扇下去：“你這條胖蟲再朝我吐，我就給你一巴掌。”
“啊啊！”狗蛋聽不懂他說的什麽，卻能分辨他的語氣和神情，立即憤怒大叫。
兩個季聽卻當了真，忙去握住戚灼的手往下按：“哥哥別打他，別打。”
戚灼的目光落在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臉上，問道：“這條胖蟲是誰帶著的？”
“我呀，是我呀，哥哥你讓我帶著狗蛋走前麵的。”季聽急忙出聲，想了想後又道：“他是狗蛋，不是胖蟲。”
戚灼沒有做聲，但心裏已經有了底。他沒有再搭理那嬰兒，隻將右邊的季聽扯到麵前，取下他手腕上的發繩，開始給他紮小辮。
等小辮紮好，他這才覺得能分清了。
接下來就是準備出洞，戚灼想找個稱手的工具挖土，發現旁邊牆上靠著一把斷鐵鍁。
他去拿起鐵鍁，又被倒在地上的一根金屬圓筒吸引了視線。
這圓筒直徑約莫半尺，筒壁光滑漆黑，一端還有幾個按鍵。他伸手去拿，發現還特別沉。
機器人立即開始講解：“ZT23對空高射激光炮，能打中幾千米高空的飛行物，納鷹軍工二廠在五十年前大量生產，把它用在和自由軍的對抗中。這種激光炮在十年前被納鷹軍隊淘汰，但有些工廠會秘密向軍部購買回收，用於廠區安保。”
戚灼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離開這個洞，便隻拿起鐵鍁去洞口，機器人也要跟去，臉部屏幕卻突然閃了閃綠光，接著道：“等等。”
戚灼停住腳步：“怎麽了？”
“我察覺到這個洞的深處有一名生物，不對，三名。”機器人遲疑了下：“一名有生命，兩名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
“是人嗎？”戚灼警惕地握住鐵鍁壓低了聲音，並回頭衝著兩個還在和嬰兒對話的小孩噓了聲。
兩名季聽都轉頭看著戚灼，看他躡手躡腳地走向洞深處，互相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地悄悄跟了過去。
“啊！”狗蛋扒著育嬰箱衝著季聽叫。
季聽轉頭也對他噓了一聲。
機器人走在最前，戚灼握著鐵鍁跟在它身後，走出一段後，機器人便停住腳轉向左邊，兩顆燈泡似的眼珠將左邊洞壁照得雪亮。
戚灼也迅速看向左邊，目光落在洞壁下方時，驀地愣住。
左側洞壁上還有個小洞，裏麵坐著個大腦袋小孩，正縮成一團盯著他，一雙眼睛裏滿滿都是驚恐。
但下一秒，戚灼便發現那不是人類小孩，它的腰下沒有腳，隻有幾條觸手。
戚灼在看到觸手的瞬間，腦中便閃過兩個字：螅人。立即便握緊了鐵鍁，準備對著它揮過去。
“章魚人！”旁邊卻傳出季聽的聲音。
戚灼愣了一瞬，停下了手上動作。
“章魚人，是章魚人。”季聽們都在驚喜地叫。
戚灼這時也發現了對麵那並不是螅人。
他的五官和人類相似，皮膚是粉白色，不似螅人那樣猙獰可怖。就連幾根觸手也是圓圓短短的，絲毫不具有攻擊性。
這應該是個小章魚人，像個瘦小的六七歲小孩，他瑟縮著不斷往左邊靠，戚灼這才發現左邊還躺著兩名成年章魚人的屍體。
隻是那兩具屍體都已經幹癟，觸手萎縮得像幾根幹樹枝，顯然已經死去了一段日子。
小章魚人不停往屍體懷裏鑽，腦袋埋進一具屍體的肩膀處，弓起的身體不斷發著抖。
兩個季聽在小聲對話。
“他是不是很冷啊？他在發抖，好像很冷。”
“可是育嬰箱裏沒有帶衣服，隻有寶寶的尿片。”
“那可以給他纏上尿片，多纏點就不冷了。”
“唔，那我去拿尿片。”
季聽去拿尿片時，戚灼問旁邊的機器人：“他是章魚人嗎？現在還有活的章魚人？”
機器人回道：“章魚人都生活在堪塔星上，因為他們體內含有極其珍稀的锝係藍能量，可以用來製造殺傷力極大的武器，所以納鷹軍幾名前高層和某公司秘密抓走了一大批，具體數量不清。根據資料顯示，被抓走的章魚人無一存活，而且堪塔星上的章魚人也都消失，再也沒有發現過活著的章魚人。”
戚灼打量著那個小洞，看見靠壁還放著幾隻破碗。一隻裝著清水，一隻盛著黑綠色的黏稠東西，裏麵混雜著泥沙，像是從牆上刮下來的青苔。
他看著那名埋著腦袋發抖的小章魚人，猜測那兩名死章魚人應該是它父母。它們一直躲在這座荒廢許久的軍工廠裏，可最近兩隻大章魚人死了，小的就靠吃青苔活了下來。
如果不是機器人在，那他們肯定不會發現這個洞，也就不會發現這隻小章魚人。再過上那麽兩三天，它終究會餓死在這洞裏。
季聽已經去拿了幾條尿片過來，要和小辮季聽一起去給小章魚人纏上，機器人便道：“它不冷，隻是餓，非常饑餓。”
“餓呀？可是，可是我沒有吃的呀。”
季聽拿著尿片犯難，和小辮季聽一起求助地看向戚灼。
戚灼神情複雜地看著那名小章魚人，察覺到季聽們的視線後，隻淡淡地道：“我有什麽辦法？再去刮點青苔？”
“可是——”
“我去挖洞，等會兒出去時把他帶上吧，離開這島就能找到吃的了。”戚灼轉身走向了洞口。
“帶上他嗎？好啊好啊。”兩個季聽喜形於色地走向小章魚人：“章魚人，哥哥說可以帶著你走，你就跟我們走哦。”
季聽伸手去握小章魚人的肩膀，他卻倏地轉頭，張開嘴要去咬他的手。但機器人已經迅速地擋在季聽身前，並一把將他提起來抱在胸前。
小章魚人拚命掙紮，兩隻手卻被機器人箍著。他幾條短短的觸手往機器人身上纏，機器人卻理也不理，抱著他就往洞口走。
“你別怕啊，我們不會吃人，也不會打你的，別怕。你乖一點好嗎？乖一點。”兩個季聽便追在機器人身旁，不停勸著那隻小章魚人。
戚灼正在洞口挖土，頭也不轉地道：“別光盯著章魚人，看看那條肉蟲子吧，快爬出箱子了。”
季聽這才看見狗蛋已經半個身體都懸在育嬰箱外，兩條腿還在一蹬一蹬的，眼看就要一頭栽出來。
“蛋蛋。”他連忙衝過去，將狗蛋抱住往育嬰箱裏按，“別摔了，別爬，別爬。”
季聽放狗蛋坐好，從小辮季聽手裏取過尿片，一並放進了育嬰箱底層。他正要關好抽屜，卻看見了裏麵半袋奶粉，想了想後，將奶粉拿了出來。
“哥哥，可以給章魚人吃點奶粉嗎？機器人說他很餓。”季聽問道。
戚灼用鐵鍁用力挖著土：“可以。”
“但是，但是沒有開水。”
“就這樣吃，沒問題。”戚灼回道。
季聽轉頭，見狗蛋坐在育嬰箱裏盯著自己，便俯下身道：“蛋蛋，我把奶粉分給他吃一點，不然他要餓死了。”
“唔唔。”狗蛋伸手去摸季聽的臉。
“嗯，你答應了，真乖。”
季聽在自己掌心鋪了層衛生紙，將奶粉倒進去一撮，慢慢走向小章魚人。
小章魚人被機器人禁錮在懷中，掙脫不掉後便沒有再動，隻驚恐地發著抖。現在瞧季聽越走越近，便又開始掙紮，搖晃著圓圓的大腦袋，還朝他齜著兩排細碎的小牙，喉嚨裏發出呼呼的威脅聲。
“別怕，沒事的，他咬不動人。”機器人安慰季聽道。
季聽停下腳步，對身旁的小辮季聽說：“他好可愛。”
“嗯，生氣了也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