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戚灼跑出食堂, 穿過廣場,剛到樓下就聽到季聽在喊哥哥。他匆匆上了二樓,便見季聽從通道裏走過來, 手裏拖著育嬰箱,眼眶紅紅地衝他叫嚷:“怎麽又沒見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著, 廁所和水房都不見人。”
“我去哪兒還要給你匯報嗎?長脾氣了?敢衝我嚷嚷?”
戚灼沉下臉,季聽的氣勢便立即全消, 聲音也小了下來,帶著可憐兮兮的委屈:“昨晚上給你講過, 你要去哪兒給我說一聲呀。你要是出了危險, 我不在你身邊怎麽辦?誰保護你呀……”
“我就是去了食堂打飯,你在睡覺我怎麽給你說?”
“那你也要叫上我, 你看我找你就把蛋蛋帶上的。”季聽過去牽住戚灼的衣角,嘟囔道:“我才不像你, 我要去哪兒的話,不會把蛋蛋丟下一個人。”
戚灼瞥了眼育嬰箱,看見狗蛋在裏麵睡得正香,便帶著季聽回了屋。
“季聽的哥哥, 季聽和狗蛋在找你。”白伽正在疊被子,看到戚灼進門後便趕緊匯報,接著才看到他身後的季聽:“哦, 找到了。”
戚灼將手上的托盤放到桌上,季聽看到饅頭眼睛都亮了:“哇,大饅頭。”
“我馬上要走, 你們兩個把早飯吃了。”戚灼又對季聽道:“今天你就帶著狗蛋。”
“走?好, 我背著蛋蛋走。”季聽趕緊道。
戚灼知道他沒明白, 便又解釋:“是我一個人走, 你和狗蛋留在這裏,我去地麵辦點事……你哭什麽哭?我話都沒說完,不準哭!”
季聽隻聽了一句,眼淚便開閘似的淌了出來,繞過小桌去抱住了戚灼:“我也要走,我要跟著你走……”
“我就是上去半天不到的時間,很快就會回來。”
“哥哥,我也要走,不要讓我和蛋蛋留在這裏,我們也要跟你走……”
戚灼將他手掰開,推前半步後喝道:“閉嘴!站好了!”
“我——”
“再說一個字試試?”
“嗚——”
“不準哭!”
季聽不敢再出聲,淚汪汪地看著戚灼,又低頭去打量身旁地板。他看見左邊有一些水漬,便挪到右邊,再蹲身往地上坐。
“你在幹什麽?”戚灼問道。
季聽動了動唇。
“可以說話。”
季聽傷心嗚咽著:“你要是不帶著我和蛋蛋,我就在地上打滾,還哭。”
“你還敢威脅我?”戚灼沉著臉問。
季聽沒有做聲,一邊看著戚灼哭,一邊試探地往地上倒。
“你那邊靠著床,倒不下去,會被床擋著,你挪前來一點才行。”白伽好心提醒他。
戚灼嘴角抽了抽,上前幾步,將要往前挪的季聽拎了起來,喝道:“站好!”
“嗚……”
“你再給我往地上躺試試?”
季聽一邊抽噎一邊道:“我,我傷心,我站不起來,我傷心得沒有力氣,嗚……”
戚灼鬆開他,揚起巴掌,季聽卻一頭紮到他懷裏:“我不,我不聽話,你打,打我一頓後,就,就帶我們走。”
戚灼被他死死摟住腰,察覺到小孩的身體都在細微地發著抖,心頭忽地一軟,那些怒氣也頓時消散了大半。
他按捺住脾氣耐心解釋:“聽著,我不是要扔掉你和狗蛋,過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不是扔掉我們?”季聽抬起了頭。
“你耳朵聾了嗎?我一直在說過一會兒就要回來。”
季聽卻道:“是啊,我耳朵聾了的。”
戚灼哽了下,繼續道:“剛才我去打飯的時候,納鷹軍找著我,讓我去地麵修星艦部件,修好了我們就能坐星艦離開這兒了。”
他以為季聽聽到這話會高興起來,但季聽的重點似乎沒落在乘坐星艦離開這裏,隻追問:“那我和蛋蛋能跟著你一起去修星艦嗎?”
“我說這麽多是白說了?”戚灼將他推開了些,“難道你不想坐修好的星艦去找你媽?你媽每天晚上都坐在大房子裏吃蛋糕和冰激淩,你不想跟著一起吃?”
“想。”季聽伸手胡亂抹著眼淚,“可是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修星艦,還要把蛋蛋也帶上。”
戚灼道:“你倆能修個屁,剛上去就被螅人抓走,正好把你們烤著吃。”他指著旁邊育嬰箱裏熟睡的狗蛋,“你看你的蛋娃,又肥又嫩,切成一塊一塊的架在火上烤,油滋滋響,再撒上鹽,還有股奶香……”
戚灼每說一句,季聽的臉就白上一分。他的小腳動了動,慢慢挪向育嬰箱,看一眼睡在裏麵的狗蛋,又看一眼戚灼,閉上嘴不吭聲了。
白伽也靠了過來,拉著季聽的胳膊小聲道:“你別上去了,我舅舅也天天去地麵的,我就能不跟去。你要和寶寶上去了,他被吃了怎麽辦?你還能再生一個蛋嗎?”
戚灼記得自己隻有十分鍾時間,從飯盒蓋裏拿上三個饅頭就往門外走,被季聽喊住。
“媽媽說出門一定要帶水的。”季聽拿著自己那個印著小海豚的藍色水壺,“你把這個水壺帶上。”
戚灼本想拒絕,但見他那雙大眼睛裏還有著淚水,便彎下腰,任由他將水壺掛在自己脖子上。
戚灼大步出了門,季聽追了出去,看著他下樓梯,又蹲去鐵欄前,臉貼著鐵欄縫隙往外看,一直看到戚灼的身影在樓下出現,穿過廣場,消失在那些帳篷後麵。
“快進來吃早飯吧,要不要讓寶寶醒過來吃早飯?”白伽在屋裏問。
季聽擦了擦眼睛,起身往回走:“他要喝奶的,不吃我們的飯。”
。
安靜的地下水道裏響起了腳步聲,也亮起了幾道手電筒光。戚灼跟著一隊士兵,在漆黑深洞裏左拐右行。
“今年多大了?”走在戚灼身旁的吳隊長問他。
“十五。”戚灼回道。
吳隊長問:“會使槍嗎?”
戚灼遲疑了下:“會。”
吳隊長取下胸前的粒子槍遞給他麵前,戚灼伸手去取,吳隊長又飛快地縮回了手。
“他還真來接。”吳隊長對其他人道。
一隊士兵都笑了起來,戚灼抿了抿唇,雖然沒表現什麽,眼裏卻露出幾分怒意。
吳隊長笑道:“生氣了?”
戚灼一言不發,平視前方。
吳隊長從腰後取出一把手,槍:“給,你用這個防身,那個是衝鋒槍,你不能用的。”
戚灼看也不看那把手,槍一眼,生硬地道:“不要了。”說完便越過身前的人,大步走到隊伍前麵。
吳隊長看著他的背影:“哎,這生瓜蛋子,脾氣還倔。”
又走了十來分鍾後,隊伍停了下來,吳隊長看著電子地圖,又舉起手電朝頭頂照:“這裏就是七號出口。”
戚灼仰頭,看見頭頂有一塊圓形金屬板。兩名士兵抓住洞壁上的鋼筋腳手架率先爬到了頂,接著將金屬板往上推開了一條縫,四處查看一番後,靈活地鑽了出去。
“上。”
吳隊長一聲令下,大家依次爬上洞口,戚灼也跟在一名背著儀器的士兵身後,迅速攀上了腳手架。
他鑽出洞口後,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十字路口。四周都是倒塌的建築,斷裂的人行道上散落著青磚,身旁街麵上有一個直徑十餘米的彈坑。
眼見前方天空上出現了一架機甲,吳隊長連忙做了個手勢,一行人迅速拐向了右邊大樓。
這座大樓隻剩下半棟,高層還在燃燒,底樓也籠罩著黑煙。戚灼和士兵們用衣袖擋住口鼻,快速衝向後門方向。
手電筒的光芒穿不透濃煙,可見度極低。一行人在曲折的通道裏奔跑,足足過了好幾分鍾才衝出了後門。
後門有一輛廢棄的公交車,大家都衝了上去,站在過道裏大口呼吸,擦拭被濃煙熏出來的眼淚。戚灼很想咳嗽,卻怕附近有螅人,隻得彎下腰蜷縮起身體,用手捂住嘴竭力忍住。
吳隊長站在他旁邊,喘著氣拍撫他的背:“沒事吧?”
戚灼搖搖頭。
“看到前麵那片廢墟了嗎?那就是軍部物資庫,加密間被埋在了裏麵,等會兒就需要你帶著能量泵從通風道爬進去。”吳隊長指著前方的一片廢墟。
戚灼抹了把臉上的生理淚水,啞聲道:“我明白。”
吳隊長看了下手表:“現在是八點五十八分,再過兩分鍾,會有一架螅人的無人巡邏機飛過,我們就在車上休息,等巡邏機經過了再出發。”
“好。”
“無人巡邏機上安裝了生命探測儀,都把封閉服穿上。”
戚灼跟著士兵們一起打開身後背包,取出裝在裏麵的封閉服。所謂的封閉服,其實是用特殊材質做成的薄皮,人鑽進去後打開氣囊,薄皮裏便迅速灌入了氣體,鼓脹得像是一個球。
穿好隔阻探測的封閉服,士兵們盤腿坐了下來。戚灼也坐在過道裏,轉著頭打量四周,當視線落到車後麵時,微微一頓。
他原本以為這是一輛空車,沒想到最後一排還有兩具屍體。
屍體都垂著頭,如同生前般坐著,胸前卻各自刺出了一根鐵杆,將人釘在了座椅上。
想來這輛車原本正在行駛,結果螅人入侵,災難來臨,其他乘客都逃下了車,這兩人卻被從車尾透進來的鐵杆刺死。
戚灼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前方,卻在兩秒後倏地調回頭,看向了其中一具女屍。
那具女屍半垂著頭,長而卷的頭發遮蓋住了臉。她穿著的衛衣已經罩上了一層灰,卻依舊看得出原本是白色。
——前胸被鐵杆刺穿的部位是一大塊圖案,形狀像是隻兔子,雖然結著一層深黑色的血痂,但有光線落上去時,兩隻紅色亮片做成的眼睛微微閃光。
她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銀鏈,有風從洞開的車窗吹進來,那垂在空中的橢圓形金屬墜子便緩緩轉圈。
有士兵也在看那名女屍,有些傷感地小聲道:“戴著這麽好看的項鏈,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我妹妹也有一條這樣的項鏈,可以鑲嵌照片進去。”
“現在還有照片嗎?這麽古老的技術。”
“有,有陣子還挺流行的,複古……我妹妹鑲嵌的就是我和她的合照,但是我再也見不著她了……”
“我他媽以後也要把所有螅人都殺光!”
天上傳來一陣嗡嗡聲,吳隊長立即低喝:“都不要出聲,無人巡邏機過來了。”
“這封閉服隻能維持十分鍾的呼吸,希望它不要呆久了。”一名士兵嘟囔道。
無人巡邏機的嗡鳴聲越來越近,正在緩緩經過公交車上空。戚灼盤腿坐在封閉服裏,兩隻眼睛一直盯著那具女屍,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我媽媽很好看,是最好看的媽媽。她的頭發很長,像蛋筒一樣卷卷的,穿著白色的衣服,胸前還有個小兔,亮亮的那種小兔,會閃光的……”
“我媽媽也有項鏈,這麽長,下麵的小圓蓋子裏是我和她的照片。”
……
公交車裏的人都屏息凝神,一動不動,那架無人巡邏機這這片區域旋轉了好幾分鍾,直到戚灼已經漸漸覺得有些氣悶了才飛遠。
吳隊長直起身道:“趕緊脫掉吧,準備出發。以後我們天天都會在這條路上往返,我知道有些人總是丟三落四,所以每隔段距離就得放一套封閉服,作為緊急情況下的備用。玉成,你脫下來的那套封閉服就放在車裏。”
“好。”
所有人都脫下了封閉服往車門走,戚灼閃在座椅空隙裏讓開路,等最後一人從麵前經過後,快速衝向座椅最後一排。
吳隊長守在車門口,待人都下車後,衝著車上喊了聲:“生瓜蛋子,在磨蹭什麽呢?方向反了,門在這邊。”
“來了。”戚灼轉身走向車門,手裏銀光一閃,將什麽揣進了褲兜。
軍部物資庫已成了一片廢墟,加密間在廢墟的另一頭。一行人穿行在殘垣斷壁之間,悄無聲息地朝著前方行進。
“吳隊長,現在情況怎麽樣了?”戚灼問道。
吳隊長扯住他躲開一條鋼釺,從旁邊繞過:“很難。對方正在攻打芙拉爾星。它們有幾百艘戰鬥艦,而咱們這些年和自由軍打來打去,所有戰鬥艦加起來也就兩百多艘。”
“兩百多艘星艦全部集中保護芙拉爾星,我們沙雅星就被放棄了,連同我們這些人也一並被放棄了。”一名隊員憤憤地道。
“那不然呢?我們所有主星一起滅亡?”
“一起滅亡就一起滅亡,他們集中保護芙拉爾星能保護下來嗎?到頭來還不是要逃命,但是他們星艦多,可以帶走很多人。我知道,芙拉爾星上權貴多——”
“王子祥,你可是名老兵了,知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是要受到處罰的!”吳隊長低聲厲喝:“四顆主星隻能集中保護一顆,選中誰都一樣。如果選中的是我們,那其他星球上的人是不是也像你這樣想?咱們還可以修好星艦逃走,芙拉爾星沒有直達其他星域的躍遷點,逃都沒地方逃。如果艦隊不去,整個星球的人就隻能被困死!”
那名士兵不再吭聲,戚灼看了他一眼,見他雖然倔倔地擰著頭,但表情也是認可了吳隊長的話。
隊伍停在西邊一座高聳的廢墟前,再從一個小洞鑽了進去。戚灼跟著他們在那些縫隙裏鑽了片刻,竟然到達了一處不算太小的空間。
戚灼用手電照了一圈,發現前麵的一層牆身還很完好。這棟樓從外麵看已經垮塌,但底層居然還有房屋堅挺未倒,想來就是他們說的加密間。
吳隊長指著牆上方的一個孔洞,問戚灼:“那就是進入加密間的通風口,我們已經把通風設備拆掉了,你看看能不能進去?”
“我試試吧。”戚灼取下了身上掛著的水壺。
通風口有些高,吳隊長正琢磨著要讓戚灼站上自己肩頭,就見他突然衝前兩步,往上高高躍起,一把抓住牆上一根翹起的鋼釺。接著再一個**身翻了上去,踩著鋼釺站在了通風口前。
“好身手!”有士兵輕聲喝彩。
戚灼小心地將頭和肩探進通風口,發現要是縮緊肩背的話,還是可以鑽進去的。
“怎麽樣?”吳隊長在下麵問。
戚灼退出來:“可以,隻是這牆很厚,需要你們在下麵推一把。”
“沒問題。”
他將手電筒叼在嘴裏,這次先伸進去兩手,接著是頭和肩,士兵們在下方推他的腳,將他慢慢送入洞中。這牆壁實在是厚,他被往前推行了尺餘距離,兩隻手才摸到了盡頭。
他抓住洞沿用力,整個上半身便從通風口探了出去,再滑落到了地板上。
“怎麽樣?”耳機裏傳來吳隊長的聲音。
戚灼用手電筒照著屋內:“安全。”
這房間內幹幹淨淨,所有儀器看上去都很完好。
吳隊長道:“那我們把能量泵也送進來,你打開胸前的攝像頭,技術兵會給你指導怎麽修理。”
“好。”
戚灼接住從通風口送進來的能量泵,又道:“還有我的水壺。”
“好好好,你的水壺,馬上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