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星曆3536年6月29日, 6:20am
戚灼醒來時,地下避難所裏一片安靜,這個時間段除了值崗士兵, 其他人都在各自房間或是帳篷裏。
季聽蜷縮在他身旁睡得很香,毛茸茸的腦袋擱在他肩上, 呼吸柔軟綿長。他想起身,發現膝蓋以下部分像是失去了知覺, 抬起頭一看,沉甸甸的狗蛋整個人橫在他小腿上。
戚灼先將季聽的腦袋挪開, 再坐起身, 將狗蛋撥到一旁,兩隻手握住小腿來回摩挲。
“……嘶……啊……”小腿逐漸恢複知覺, 卻是一陣刺痛酸麻,大腳拇指也有了種異樣的感覺。
他齜牙咧嘴地低頭, 發現狗蛋又在吮他的大腳拇指。
“給我起開,你這條豬。”戚灼抬腳將狗蛋撥翻了個麵,狗蛋不滿地哼唧了聲,嘴巴一動一動地吮著空氣繼續睡。
戚灼很困, 卻又不得不起床給狗蛋把尿。狗蛋總是會在天快亮的時候撒尿,因為過了一整夜,這泡尿分量十足, 光是尿片很難兜得住。
他滿臉暴躁地起身,動作不算輕柔地將狗蛋抱起來,出了門走向廁所。
避難所裏關了大燈, 但每隔一段距離便亮著一盞夜燈, 那些搭建在廣場上的帳篷裏也透出了淡淡光線。雖然走來走去的都是士兵, 但看得出很多普通民眾已經醒了, 或者根本沒有睡,坐著或是靠著的人影被燈光投在了帳篷布麵上。
戚灼進了男廁所,蹲在坑前給狗蛋把尿。
狗蛋在他懷裏睡得東倒西歪,兩條胖腿叉開著,半天都沒有尿出來。
“醒醒,別睡了,尿了再睡。”戚灼抖動狗蛋,可弧度再大也將他抖不醒。
“你他媽的尿不尿?”
“快尿!”
“是不是擱到**你馬上就尿?”
“信不信我把你塞到坑裏?”
戚灼正在將狗蛋顛來倒去,就聽身後有人道:“哎喲,他睡著了不知道的呀。”
戚灼轉頭,看見一名中年男人正一臉不讚成地看著他。
“你弟弟睡得正香,怎麽知道在給他把尿呢?你要噓噓的呀。哪有你這樣帶小孩子的,還罵他。看你年紀也不大,說話怎麽就那麽不幹淨呢?”
戚灼神情一變,眼裏透出凶光:“老子想怎麽說話就怎麽說話,想怎麽帶就怎麽帶。怎麽了?看不慣的話送給你,你拿去慢慢伺候?”
中年男人一邊搖頭一邊往外走:“好心被當驢肝肺,真是不像話,沒教養,還虐待自己弟弟……”
戚灼陰沉著臉繼續給狗蛋把尿。
“快尿。”
呼……
狗蛋仰著腦袋靠在他胳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嚕。
戚灼似是想罵,卻又忍住,隻恨恨地問:“到底是我在虐待你還是你在虐待我?”
呼……
狗蛋咂咂嘴。
戚灼往後仰身,露出頭左右張望了下,確定廁所裏再沒有了其他人,便如中年男人說的那樣,嘬起嘴,發出了噓噓的聲音。
“噓……噓……”
唰唰唰。
一行水線飆射而出,戚灼立即站起身後退兩步,那水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完美注入了便坑。
戚灼給狗蛋把完尿,讓他橫躺在自己腿上,給他墊好尿片,再將連體褲的紐扣扣好,抱著他出了廁所。
剛走出兩步,便聽到右邊傳來人聲,他轉頭看去,看見避難所入口通道裏走出來幾名士兵,中間夾著蓬頭垢麵的一男一女,看樣子是剛從外麵救回來的幸存者。
避難所裏一直在陸續進入幸存者,戚灼不是太在意,但幾名士兵神情緊張,對那兩人的態度也很戒備,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高瘦男人,頭發蓬亂得像一從茅草,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這行人從廣場邊緣繞行,戚灼心中有些好奇,便抱著狗蛋停在了原地。
他們剛走到戚灼腳下,前方就過來了幾名士兵,領頭的是名軍官。
“檢查點才打了電話來,說有兩人身上有紅點刺傷,就是他倆嗎?”軍官問道。
還不待這邊的士兵回答,男人便有些激動地叫了起來:“現在誰身上沒有點傷呢?我們兩夫妻東躲西藏,怎麽可能不磕磕碰碰搞出點小傷?憑什麽就要把我們關起來?”
女人也對著軍官訴苦:“對呀,我都說了我倆沒遇著那怪物,身上的刺傷是被鐵釘紮傷的,但你們就是不信——”
“你們那不是鐵釘紮的。”那名一直站在隊伍末尾的白大褂突然出聲,“傷口不符合被鐵釘刺傷的特征,我也沒有在傷口裏檢測到鐵屑。”
戚灼聽到白大褂的聲音,覺得很是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你胡說八道!”女人提高了音量,漲紅著臉道:“那隻是我們把傷口清理過了,你知道什麽?就會瞎說。”
白大褂推了推眼鏡:“我是三項發明都獲得了達倫獎,被伯納德三世親自授勳為爵士的科學院院士。我既是物理學家也是生物學家,應該能檢查出來你的傷口究竟是不是鐵釘戳傷的。”
女人聽得怔了片刻,接著跳起腳:“那又怎麽樣?你又不是醫生,你能知道我傷口的情況?”
這裏一團亂糟糟,帳篷裏有些人聽到動靜後走了出來,探著頭往這邊看。
“王欽博士,您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們就行。”軍官對著白大褂道。
王欽?
戚灼心頭一跳,終於想起來這人是誰。
就在螅人入侵的那天,他就是躲在這人家裏,聽到了他和納鷹軍官的對話,才提前做好了去星艦場的準備。
王欽有些疲憊地點了下頭:“行,我去休息下,一晚上沒合眼了。”
待王欽離開,軍官一聲喝令:“帶走。”
“是。”
士兵任由那兩夫妻掙紮不休,隻將他們反剪雙手推去了醫療點,關進了一間小屋子裏。
那排屋子鐵門緊鎖,隻有醫生護士才能出入,門口還有士兵值崗。戚灼看那嚴陣以待的架勢,想著他們剛才的對話,猜測可能和昨晚那兩位父親嘴裏的螅人播種有關係。
戚灼正琢磨著,聽到腳下一層兩名士兵在小聲交談。
“A隊也找到了五個幸存者,等會兒要帶回來,據說身上都有螅人生殖管留下的刺傷。”
“現在還關著三百多個在觀察呢,最大那個房間裏關了五十多個。”
“有十幾個等會兒就要放出來了,是死種,沒在他們身體裏存活。”
“就昨晚沒了的那人,他那個房間一共住了十二個被播種者,除了他,其他人都沒事,全是死種。”
“螅人現在在地麵上抓活人,我們小隊昨天出任務,一個幸存者也沒找到,反而沒了一個隊員……你認識吧?以前在我們隔壁宿舍的小趙。”
“有點印象……要是我哪天被播種了,如果是活種,你就——”
戚灼一直專心聽著,沒有等到後麵的話,便微微探出頭,看見一名士兵用手比槍,食指抵在自己太陽穴上。
另一名士兵低聲勸慰:“沒那麽糟的,星艦就要修好了,再堅持堅持就行。”
手指抵著腦袋的士兵放下手:“聽說星艦不大,隻能將這些人一批一批送去等在太空裏的艾爾瑪星艦,如果我是留下的——”
“我們避難所挺安全,也有物資,就算是留著等下一批離開也會沒事,大家都能登上艾爾瑪。”
……
戚灼抱著熟睡的狗蛋回房時,已經陸續不少人起了床。他看見有些人拿著飯盒去往同一個方向,猜測那邊應該是食堂。
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半分困意,見屋裏的兩個小孩睡得正酣,便把狗蛋放在季聽身旁,從床下取出兩個飯盒,再去到白伽床邊,將他放在床底盆裏的飯盒也一並帶上。
食堂設在底層廣場的一個大帳篷裏,現在七點不到,裏麵基本上都是士兵。他們或者通宵值崗,或者剛從地麵出任務回來,個個眼底布滿紅絲,滿臉疲憊地排著隊。
戚灼排在隊伍最末,慢慢往前走。旁邊打完飯的人經過,他看見盒裏裝著白米粥,盒蓋上擱著三個饅頭和榨菜,看上去挺不錯。
飯堂裏很安靜,戚灼正在琢磨剛才那兩名士兵的對話,就聽突然數道聲音響起。
“秦上校!”
“秦上校。”
正在排隊的士兵都站直了身體,朝著大門方向行禮。戚灼轉頭看去,看見一名中年納鷹軍官大步進了飯堂。
他穿著一身野戰軍裝,左手拿著飯盒,滿臉和氣地對行禮的士兵道:“不用行禮。”接著便排在隊伍最末,也就是戚灼身後。
隊伍往前挪動了幾米,大門口又進來了一名軍人,匆匆走到秦上校身旁,低聲道:“上校,五噸能量石都已經送上星艦了。”
他的音量不大,但戚灼聽得很清楚,在聽見星艦兩個字後,心頭倏地一動。
“那就行。”秦上校似是鬆了口氣,又問:“那星艦什麽時候能啟航?”
那軍官回道:“能量的問題解決了,可現在能量泵那裏出了點小麻煩。”
“能量泵?技術部不是說修起來很簡單嗎?”
軍官道:“是不難,但是修理能量泵需要用氬碳機。那機器在地麵物資庫裏,還被鎖進了加密間,隻有物資處處長和兩名專職看管人員才能開啟。”
“那他們人呢?有在避難所嗎?”
“沒有。”
軍官道:“現在隻要不在避難所的,不是上了之前離開沙雅星的星艦,就是已經死亡或是下落不明,而我們也沒有時間去查找他們。”
秦上校問:“不能用其他手段進入加密間?”
“我們試過了,進不去。加密間是按照一級軍事防禦建造的,所用的材料也很特殊,非常堅固。物資處的大樓都被機甲炸塌了,它還是完好的。”
戚灼聽得很專心,前麵的人都走出幾步了才趕緊跟上去。秦上校也往前兩步,繼續和身旁的軍官說著。
“加密間總會有通風道,不能從那裏想辦法?”秦上校問。
“是有的,如果有人能帶著能量泵從通風道爬進去就行。可是管道太窄,我們這兒的士兵都身高體壯,隻有小個子才能進去。”軍官遲疑了下,“要不去帳篷裏找找?看那些普通民眾裏有沒有身量小的?”
秦上校斟酌著:“普通民眾啊……地麵到處都是螅人,普通民眾的話沒誰願意去吧,除非——”
“我去。”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戚灼轉過身,對著麵前的兩名納鷹軍官道:“不知道我的身量合不合適,我可以去。”
秦上校臉上有絲瞬間的愕然,但又立即恢複,上下打量著戚灼。
麵前的男孩身形瘦長,穿著避難所發放的衣物,白T恤鬆鬆垮垮掛在身上,褲腳處也挽了一圈。他神情裏帶著超越年齡的成熟感,但難掩臉龐的稚氣,看上去不會超過十四歲。
“你多大了?”秦上校問。
戚灼撒了個謊:“十五。”
他個子對於同齡人來說偏高,所以說自己十五,秦上校也相信了,卻還是搖搖頭道:“你太小了。”
戚灼回道:“秦梓霖上校在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進入帝國納鷹軍校接受軍事訓練,並在第一學年就拿到了各科滿分的成績。”
秦梓霖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
“我舅舅也念的納鷹軍校,他給我講過您的事情。”戚灼回答得很鎮定。
他這話嚴格來說並沒有撒謊,隻是那個叔叔是他父親。
他父親戚承適偶爾會給他講一些有關納鷹軍的事情,所以他知道秦梓霖的生平來曆。
“你舅舅是誰?”秦梓霖問。
戚灼立即編道:“他叫陳霖,讀的軍事指揮係,但是哪一屆的我不記得了。”
“陳霖……”秦梓霖皺起眉,“那他後麵在哪個軍隊?”
戚灼搖搖頭:“他後麵沒有從軍,而是回家經商了。”
戚灼流浪了這幾年,早已知曉該如何撒謊,所以說這些時麵不改色心不跳,一直看著秦梓霖的雙眼,神情也一派坦然。
秦梓霖感慨道:“你說得沒錯,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就進入了軍校,也曾經出過一些任務,但都不會有這麽危險。”
戚灼道:“可現在到處都危險,而且你們也需要我不是嗎?”
秦梓霖身旁的軍官對他小聲道:“這孩子身量還沒長開,肩膀沒有成人寬,應該可以進去的。”
秦梓霖拍了拍戚灼的肩,笑眯眯地問:“你主動要求去地麵,有什麽條件?說吧。”
戚灼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當星艦啟航時,我要成為第一批登艦的人。”
“可以。”秦梓霖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
戚灼又道:“而且我還要帶上兩個。”
“帶上兩個?你父母?”秦梓霖問。
戚灼並不想細說,隻搖頭:“不是的。”
秦梓霖看著他:“沒問題,不管你能不能把能量泵成功帶進去,你和要帶的兩人,都能成為第一批登艦的人。”
秦梓霖說完後便指了下前方,戚灼這才發現前方的人都已經打完飯離開了,打飯的大媽拿著勺子盯著他。剛進來的人不敢插隊,全排在他們後麵等著。
他連忙跑過去,將三個飯盒遞了進去。大媽給飯盒裏都盛了粥,再在飯盒蓋裏分別放上了兩個饅頭。
“能端走嗎?”跟在後麵的秦梓霖問。
“好像有點難。”
秦梓霖便朝大媽道:“給他找個托盤。”接著又問戚灼:“夠吃嗎?”
戚灼深諳什麽時候可以提條件,毫不客氣地回道:“不夠。”
秦梓霖便對著窗口裏道:“半大小子最能吃,給他多拿幾個。”
大媽應聲,又拿了幾個饅頭放進飯盒蓋,堆得像座小山。
戚灼將饅頭和粥都放進大媽遞出來的托盤裏,秦梓霖問道:“這下夠吃了?”
“還是不夠。”
秦梓霖微微眯起眼,戚灼道:“我還需要一包嬰兒營養米粉。”
“嬰兒營養米粉?你身邊有嬰兒?”秦梓霖問。
戚灼點了下頭:“我不會白要你們的東西,本來我是想用沙鼠肉去換,但現在沒法出去抓沙鼠,所以我要去修那啥的話,再給我加一包嬰兒營養米粉才行。”
秦梓霖轉頭問身旁的士兵:“我們倉庫裏有嬰兒營養米粉嗎?”
“有,還有嬰兒可以吃的蔬蛋粉。”
“兩種都給他。”秦梓霖想了下,問道:“一共還有多少米粉、奶粉和蔬蛋粉?”
“不少,當時囤積物資的時候,聯係了一家嬰幼兒用品製造廠,結果廠家給我們拉了好幾車——”
“給避難所裏的所有嬰兒都分一份,還有傷員和老人,吃點這個也不錯。”秦梓霖命令道。
“是。”
戚灼端上飯盒轉身,秦梓霖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戚灼。”
秦梓霖抬腕看了下手表:“戚灼,你隻有十分鍾時間,吃完早飯後就去軍部怎麽樣?”
隻有十分鍾?
戚灼有些遲疑,秦梓霖衝他微笑,語氣和藹:“還有九分半,哪怕遲到一分鍾,也會扣掉你的蔬蛋粉喲。”
戚灼一言不發地轉身,端著托盤跑向了飯堂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