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待到季聽墊好了後背, 大季聽舒服地靠上,這才好整以暇地問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季聽吸了口氣,再昂起下巴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愛戚灼, 但是他是我的。”
“沒錯,我和你一樣愛戚灼, 但是這個戚灼是你的。”大季聽讚同地點頭。
但季聽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釋懷,反而神情更凶, 像是一隻亮出爪子的貓咪:“既然知道他是我的,那你就不要接近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哦?那你說我在想什麽?”大季聽眼睛盯著他, 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季聽呼吸急促,眼眶泛著紅, 像是隨時都要哭,卻又倔強地忍住:“你想的是萬一回不去了呢?你在給自己打算, 要是真回不去了,那這裏還有個戚灼,幹脆就給我搶了。”
“你他媽的放屁!”
大季聽一聲怒喝,那雙原本漂亮無害的眼裏突然滿是凶戾, 渾身散發出足以凍死人的寒意。
那是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戰鬥才能具有的氣勢,讓季聽陡然一驚,腳步差點下意識後退, 卻又及時收住。
他頂著大季聽的冰冷目光,明明聲音都在發著抖,視線卻沒有閃躲:“你知道我愛他, 也知道他, 他對我有多重要。如果你, 你想從我手裏搶走他, 哪怕你是季聽,我也會,也會對付你,不會讓你得逞。”
大季聽慢慢坐直了身,一字一句地道:“你就算不了解我,也該了解你自己。”
“我,我就是太了解你了,知道你絕對,絕對不可能沒有戚灼。”季聽咬著牙繼續堅持說著。
大季聽看著麵前的少年,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襯衣領子,將他揪到了自己麵前,聲音既冷又認真:“是的,我絕對不可能沒有戚灼。我的愛人和我一起經曆了無數風雨,那是獨屬於我和他的經曆,是我們共同的回憶。隻有完全擁有這些回憶的才是我的戚灼。我的愛人在等我,除了他,我誰都不要,包括你的戚灼。”
季聽被他揪住衣領,保持著半附身的姿勢和他近距離對視,隻急促地喘著氣,在對方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
大季聽的目光在他臉上緩緩滑動,身上的寒意盡數消失,然後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十六歲的季聽表現不好,哪怕是嚇唬人都差了一點。你剛才應該說,如果有人想從我手裏搶走戚灼,不管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
大季聽說完後便鬆開手,慢慢靠回床背。季聽就那麽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後才回過神,倔倔的擰頭看向一旁。
“去給我倒杯熱水,口很渴。”大季聽拿起床頭櫃的空杯,用手指敲了敲。
季聽不理也不動,大季聽便一直敲著那空杯,發出清脆的叩叩聲。季聽終於還是接了過來,氣呼呼地倒上熱水遞給了他。
“衣領。”大季聽垂眸喝水,嘴裏淡淡地道。
季聽低頭,發現自己那半截襯衣被大季聽扯了出來,堆在頸子上很難看,便解開軍裝紐扣往裏塞。
大季聽瞥了他一眼:“在軍裝裏麵釘顆紐扣,和襯衣扣在一起,那半截領子就不會往上爬了。”
季聽哼了一聲,嘟囔道:“哪裏找紐扣啊,現在都沒有紐扣。”
“陳管理那裏有,你去說幾句好話就能要一顆。”
季聽停下動作:“難道你也穿過半截襯衫?”
“你說呢?”大季聽反問。
季聽整理好襯衣領子,又對著窗戶用手指扒頭發:“這頭發用手指扒不順,我回去用梳子梳,等會兒把梳子拿來,你也梳一梳。”
“無所謂。”
季聽轉頭看他:“也對,你的戚灼沒在,你連頭都懶得梳。”
大季聽毫不在意他的挑釁,隻輕輕吹涼熱水,季聽便又道:“你剛才罵髒話了,戚灼不準我說髒話的。”
大季聽哼笑一聲:“那又怎麽樣?是你自己沒本事,我想說就說。”
戚灼剛走到302病房門口,房門就被拉開,季聽板著臉走了出來。他看也沒看戚灼一眼,擦過他身旁走向樓梯。
“你去哪兒?”戚灼兩隻手都提著飯盒,“來把早飯吃了。”
季聽像是沒聽見似的走下了樓梯。
戚灼又看向屋內,看見大季聽靠在床頭,事不關己地看著窗外,但氣氛分明有些古怪。
“吵架了?”戚灼問道。
“沒,就逗了下小孩子,結果他惱了。”大季聽回道。
戚灼看看樓梯口又看看大季聽,心道這兩人昨晚還好好的,結果說翻臉就翻臉,一場友誼隻維持了不到一晚上。
季聽回到家裏洗了個澡,換上了一件軍隊的深綠色T恤。這T恤對他來說太大了,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領口處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
他正對著牆上的圓鏡梳頭,戚灼便推開門走了進來。他隻側頭瞟了一眼,便繼續整理自己的發型。
“怎麽沒開換氣扇?”
他們屋子小,隔出來的衛生間也隻掛著一條塑料簾。每次洗澡,滿屋子都飄著白煙,必須得開換氣扇才行。
季聽沒做聲,戚灼去按下開關,牆上的換氣扇嗡嗡轉了起來。
季聽的頭發有點長了,洗了後軟軟地垂下擋住了眼睛,他剛將頭發撥開,就從圓鏡裏看見了戚灼的臉。
戚灼彎下腰,下巴靠著季聽的肩:“我看看……這是哪家的小少爺,長得怎麽就這麽好看呢?就是板著個臉笑也不笑,他要是笑一下,整個紅楓係都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你覺得呢?”
季聽不理他,他便伸手牽住季聽的兩邊嘴角往旁拉:“笑一個。”
季聽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嘴巴是個上翹的微笑弧度,眼尾卻蔫蔫地垂著,便把分開的頭發又撥下來,擋住眼睛。
“在想什麽?”戚灼從身後將他環在懷裏,低聲問道。
季聽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戚灼用下巴輕輕磕了下他頭頂:“說。”
“你真覺得我很好看嗎?”季聽問。
戚灼看著鏡子,目光專注而柔和:“很好看,最好看,唯一的好看。”
季聽將額發稍微撥了下,露出半隻眼睛打量著自己,又慢慢轉過身,雙手摟住戚灼的腰:“但是,我總覺得……”
“別用頭發擋住。”戚灼抬起一隻手,將他頭發整個往右撥,“走,去星艦上溜達一圈,這麽好看的臉得露出來,讓所有人都瞧一遍。”
季聽的臉終於沒有崩住,慢慢露出了笑:“那你要牽著我。”
“牽什麽牽?”戚灼轉身半蹲,“得背著,去每層樓都走一遍。”
季聽抿了抿唇,頰邊抿出個小酒窩,撐住戚灼肩膀就跳上了他的背。戚灼背起他往門口走,他轉頭看了下鏡子,驚慌地迭聲叫:“等等等等等等。”
“怎麽了?”
“你看你把我頭發搞成了一邊倒,醜死了,等我整理下發型……這衣服要不要換一下啊,算了,就這樣吧。”
“怎麽就這麽臭美的?你說你是不是事多?”戚灼話雖這樣說,卻也背著他站在原地沒動,等他對著鏡子整理好了發型才出門。
季聽原以為戚灼隻是說說,沒想到出了門,他果真就拐向了另一頭的A區方向。他們住在D區,這架勢是要將長長的一層樓五個區走完。
通道裏人來人往,熟悉的會側身讓路,問道:“這是人不舒服?”
戚灼就將季聽朝向他:“看看他臉,是不是有些紅?”
“喲,是有點,發燒了?”
戚灼坦坦****地問:“不清楚。紅得好看嗎?”
那人莫名其妙地回道:“……好看。”
坐在門口的嬸子笑道:“這是在撒嬌呢,經常讓他哥背的。”
季聽將臉埋在戚灼肩上,等走過這一段後,嗖地就從他肩上跳了下來,說什麽也不再讓背了。
兩人幹脆順著通道往前走,準備從另一頭的升降機下去。季聽被戚灼牽著,心情已經大好,但還是沒忍住,說道:“哥哥,我想問你個事。”
“說。”
“就是——”
“這是誰的鐵凳子放在外麵的?”戚灼卻突然一聲大喝,指著通道邊上一把焊接得五顏六色的鐵凳,“星艦今天就會過躍遷點,這鐵凳子甩出去砸著人了怎麽辦?這是誰的?別讓我把人給逮著!”
“我的我的,馬上就搬進去。”有人從旁邊的門裏跑了出來。
看著那人搬走了鐵凳,戚灼才道:“你接著說。”
季聽鼓著臉:“不說了。”
“什麽臭脾氣。”
兩人繼續牽著手往前走,季聽心裏頭暗暗盤算,不斷側頭去看戚灼。
“你又在想什麽彎彎繞繞的主意來對付我?”戚灼目視前方,嘴裏問道。
季聽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戚灼便也跟著停了下來。
季聽這次沒有拐彎抹角,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戚灼,直截了當地問:“如果有人比我更好,那你會覺得他比我更好嗎?”
他這句話說得像是繞口令似的,但他知道戚灼聽明白了。
戚灼也注視著他,那雙銳利的眼睛裏沒有疑惑和問詢,隻有洞悉一切的明了。
季聽突然就有些不想聽到他的答案,有些倉皇地扭過頭,語氣急促地道:“算了,你不用回答,我們快走吧。”
但他的下巴卻被戚灼握住,將他的臉扳了回來。
“好好上你的課,練你的機甲。你才多大點?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戚灼長相原本就鋒利,這樣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人時便更顯冷肅。季聽被迫揚起下巴,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戚灼垂眸看了他片刻,無奈地歎了口氣,接著微微俯身低聲道:“隻有你。”
“什麽?”
戚灼沉默兩秒後又道:“隻有你,現在和我一起站在這裏的你。”
說完這句話,他像有些燙手似的立即鬆開季聽下巴,再大步往前走。
季聽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站在原地蹦了下,眼睛也倏地亮起熠熠光彩。
大季聽的中午飯是季聽送去的,他半靠在**,目光淡淡地看著季聽哼著歌揭開飯盒,又哼著歌給他剝栗薯皮。
“你不好奇我為什麽這麽高興嗎?”季聽覺得自己表現得這麽明顯了,大季聽居然還不問,終於忍不住自己開了口。
“不好奇。”大季聽懶懶地道。
季聽剝著栗薯,神情有些得意:“我還不了解你?其實你好奇死了,卻故意不問我。”
大季聽斜睨他,突然笑了笑:“既然你了解我,那你應該知道你表現得這麽明顯,我肯定猜得到是因為什麽。你想在我麵前顯擺,心癢難搔,還故意裝出這副姿態想要我主動詢問,那我怎麽可能如你的意?”
季聽神情僵了僵,將手裏的栗薯丟回飯盒,沉著臉道:“不給你剝了。”
大季聽笑眯眯地看著他,拍拍身旁床沿:“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季聽朝著房頂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坐到了大季聽身旁。
大季聽伸手摸了下他的頭,聲音輕柔和緩:“我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你的惡劣是我,你的真誠也是我,我們心靈相通,能感受到彼此的歡喜和難過。不要再患得患失了,你心裏很清楚我不會對你的戚灼有其他想法,隻是在和我較勁。季聽,知道我剛看到你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嗎?”
季聽怔怔地看著他,問道:“是什麽感覺?”
“十六歲的我,原來是這麽耀眼,這麽光彩奪目,難怪……”
季聽專心聽著,卻遲遲等不到下文,便輕輕拽了他的胳膊:“難怪什麽?”
“你猜。”大季聽眨了眨眼,對著他微笑。
“啊……你這隻狡猾的狐狸精。”季聽發出一聲鬱悶的慘叫,“你明明知道我猜不到你在想什麽,隻有你能猜到我在想什麽。”
大季聽看著他這樣子,越發笑得開心,以至於牽動了胸口的傷,開始咳嗽。
“活該,誰叫你笑得那麽猖狂。”季聽又氣又惱,卻還是抬手去輕撫他的背,又從旁邊端來熱水給他喝,“別笑啦!傷口真的笑裂啦!”
大季聽慢慢停下嗆咳,垂著頭靠在床頭上。他蒼白的臉上咳出了紅暈,卻已沒了笑意,隻有寥落。
季聽站在床邊看著他,片刻後伸手搭在他肩上,宣誓般鄭重地道:“你不要難過,你放心,我一定——”
“我知道,你和戚上尉已經說過幾次了。”大季聽打斷他,安撫地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那隻手:“不用說的,我都知道。”
季聽重新坐回床沿,認真地看著大季聽。當看到他脖子處露出的一段銀鏈時,便伸出手,將它輕輕撥了出來。
“青玉那條呢?”季聽問道。
“那條沒帶在身上。”
銀色的鏈子垂在衣領外,季聽捏住橢圓形金屬墜子的兩端輕按,墜子哢噠開啟,露出嵌在裏麵的照片。
季聽看著那名抱著嬰兒的年輕女人良久,垂下頭,從自己衣領裏撥出條一模一樣的銀鏈,打開鏈墜後注視片刻,輕聲問:“媽媽真美,是吧?”
“是的,她真美。”大季聽喃喃道。
“你記得她穿那件白色衣服的樣子嗎?胸前還有隻亮片做的小兔。”
“我記得,那小兔的眼睛最漂亮,是紅色的亮片,反的光也是紅色的。”
季聽慢慢紅了眼眶,他將頭枕在大季聽肩上,看著兩隻並在一起的墜子,道:“這種感覺真好。”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大季聽立即就能明白,抬手攬住他的肩,輕聲道:“是的,這種感覺真好。”
有人擁有和他相同的記憶,相同的思念,相同的歡喜和悲傷。他們能彼此慰藉,能共同懷念。
大季聽的傷恢複很快,沒幾天就可以離開醫療站。星艦上房間緊缺,沒有多餘的宿舍給他,他便和戚灼季聽住在一起,同季聽睡一架床。
他剛搬進宿舍那天,正和季聽一起收拾房間,房門就被人推開,白伽探進來上半身:“季聽,你在——”
他見到站在吊櫃前的大季聽,話說一半便卡了殼,隻從門板後露出個腦袋,呆呆地看著他。
“不認識了嗎?就是我們在雪地裏撿到的那個人。”坐在**疊衣服的季聽朝著白伽笑:“想不到吧?他居然真的是我哥哥。”
大季聽的事,季聽並不會對白伽保密,但也不會馬上就告訴他,得先開開玩笑後再說。
白伽震驚:“我認識啊,我認出來了,居然真的,真的是你哥哥啊。”
“嗨!白伽。”大季聽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態度熟稔,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白伽訥訥地點頭:“嗯,哥哥。”
“小朋友嘴巴真甜,再叫一聲哥哥讓我聽下。”大季聽朝他擠了下眼。
白伽最不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隻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像一根僵硬的木頭。
片刻後對季聽說了聲我走了,便轉身離開。
他走出一段後,又覺得好像不太禮貌,便原路返回,在門口對著大季聽揮手:“哥哥再見。”
“弟弟再見。”大季聽樂不可支地朝他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