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王欽帶著幾名研究員離開, 病房立即變得安靜。大季聽胸膛上有傷,戚灼擔心他行動不方便,便要留在病房過夜, 讓季聽先回宿舍。
“我回宿舍,那你呢?”季聽坐在床邊追問。
戚灼道:“我今晚就在病房。”
“那我也要在病房過夜。”
戚灼皺起了眉頭:“這裏隻有一架空床, 我們兩個都留下來怎麽行?”
“我和你擠擠不就能睡了?”
“不行,你明天有課, 得回去好好休息。”
季聽眼珠一轉:“要是他晚上去廁所的話,我扶著他去不是更方便嗎?反正他就是我, 我就是他。”說完便摟住大季聽的胳膊, 語氣親昵地問:“你說是不是?”
他笑得既甜又天真,大季聽側頭看著他, 臉上也帶著微笑。但季聽立即便在他眼裏發現了洞悉一切的了然,心裏也明白過來, 自己這點小心思是瞞不過他的。
季聽的笑凝住,神情僵硬了一瞬,臉上也浮起了一層熱燙。但他轉念又想,大季聽就是我, 我就是他,就算他知道我的心思又怎麽樣?大家都一樣,沒什麽好丟人的。
大季聽卻道:“你不想回去就留下吧, 其實這雖然是單人病床,但還是挺寬的,你和……戚上尉兩人躺下都不會覺得擠。”
大季聽依著季聽的話, 隻是在說出戚灼的名字時略一遲疑, 將稱呼換成了戚上尉。
既然兩人都表示讓季聽留下, 戚灼也就不再反對, 隻去將隔壁空**的被褥展開。他見大季聽麵露疲態,知道他今天遇到太多事又受了傷,便命令還在和他說話的季聽:“別說個沒完,快上床睡覺,明天你還要早起。”
“知道了知道了。”季聽隻得站起身,然後扶著靠坐在床頭的大季聽躺下:“那我就睡覺了,有什麽事你就叫我。”
“嗯。”
季聽將他額角的一綹碎發撥開:“晚安,季聽。”
大季聽輕笑一聲:“晚安,季聽。”
半夜,病房裏非常安靜,隻聽見季聽熟睡的小呼嚕。睡在外側的戚灼睜開眼,將枕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挪回枕頭,再慢慢坐起身,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他小心地將季聽露在被子外的手腳放進被子,看見大季聽也睡得很沉,便走到門口,動作很輕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醫療點的通道盡頭有個陽台,能看見大半個廣場和軍部大樓。戚灼雙手撐在陽台鐵欄上,看著軍部大樓牆上的即時全景屏,臉龐被那屏幕映照得明明暗暗。
那屏幕上正顯示著此時星艦外的太空,漆黑如墨,右上角有顆緩緩轉動的小行星,發出橘紅色的光。
“很久沒有見過艾爾瑪的夜晚了。”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尾音略微拖長,透出幾分慵懶和不經意的性感。
“有多久?”戚灼頭也不回地問。
大季聽走到他身旁,和他一樣看著全息屏,嘴裏回道:“從3546年11月20日到現在。”
“半個月後?”戚灼眯起了眼,敏銳地追問:“當時出了什麽事?”
大季聽沉默了幾秒:“在拉米星係遭遇了螅人的星艦隊,坐標是北銀維-46°,南銀維157°。”
戚灼撐在鐵杆上的手握緊又鬆開,低聲道:“雖然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同一個世界,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遭遇同樣的事件,但我會把這事告訴軍部,讓艾爾瑪星艦不要進入拉米星係。”
大季聽開始打量四周,廣場邊一排夜燈化作在他眼中跳躍的亮點。
“能再次看到艾爾瑪,這感覺真好。”他輕聲喃喃道。
戚灼喉結滾動了下,有些遲疑地問道:“我們以後會更難嗎?”
“會。”大季聽轉頭看向他,“艾爾瑪星艦被擊毀,隻有一半人乘坐逃生艦成功逃離。以後和螅人的戰鬥會越來越殘酷,而在我來這裏之前,我們建造的三所避難所被螅人摧毀了兩所,僅剩一所。”
大季聽每說一句,戚灼的神情就會凝肅一分,握著鐵欄的手指也逐漸用力,指關節隱隱泛白。
“你應該向軍部隱瞞了我的存在,其實沒事的,我不介意,不用為我保密。”大季聽神情和語氣都很平靜:“後麵會有幾場大的戰役,我會把戰役的時間、地點以及戰鬥情況詳細講給軍部,可以提前做好預防準備。”
戚灼目光幽深地看著他,片刻後啞聲道:“謝謝。”
兩人都陷入了思緒中,即時全景屏裏的橘紅色小行星已經消失在屏幕外,畫麵裏隻有一片漆黑太空。
戚灼沒有戴軍帽,幾縷黑發自然地垂落在額角,給他冷硬的氣質增添了幾分柔軟。
“一直看著我做什麽?”他突然開口問。
大季聽側倚在鐵欄上看著他的側臉,目光既專注又遙遠,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另外的人。
“我一直認為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戚灼對我隻有親情。”大季聽唇角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但我現在知道了,他後麵能和我在一起,並不是因為被我纏得實在是沒有辦法。”
“怎麽說?”戚灼微微挑起一側眉頭。
大季聽朝他啟齒一笑:“當你注視著他的時候,十六歲的季聽看不懂那目光裏的含義,但二十四歲的季聽可以。”
“胡說八道。”戚灼神情依舊鎮定,語氣依舊沉穩,但那突然移開的視線和微微發紅的耳根,讓他難得地顯出了幾分青澀少年氣。
大季聽知道再說下去這人要惱,隻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沒有繼續往下講。
片刻後,戚灼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問道:“以後真有個叫做飯團的兒子?”
“當然有,他現在半歲了,壯得像頭小牛,不愛哭,很可愛,有時候又強又倔,很像戚灼。”
大季聽提到飯團,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仿似鍍上了一層柔光,聲音裏也帶上了笑意。但戚灼的眉頭卻越皺越緊,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大季聽看向他:“飯團最愛皺眉頭,這點也很像戚灼。”
戚灼一怔,緊皺的眉頭陡然鬆開。
大季聽笑了起來:“你在想什麽?”
戚灼看著全息屏長長歎了口氣,聲音裏帶著幾分蒼涼:“我在想,我好不容易把季聽拉扯大了,想不到又要養一個。”
大季聽笑得肩都在顫:“你會很愛自己的孩子,也會是個很好的父親。隻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剩下的話斷在嘴裏,笑容斂起,神情逐漸變得悵然。
戚灼貼心地沒有追問,但他自己喃喃著講述:“螅人突襲我們基地,撤退來不及,他就駕駛戰鬥艦引開了螅人,但他自己沒能成功逃脫,最後被抓走了……那時候飯團才剛滿月。”大季聽喃喃道:“我已經五個月沒有見著他了,隻在刑場上空時從主控屏裏看了一眼。他的腳好像受傷了,還帶著腳鐐手銬……”
戚灼一直沉默地看著前方,在大季聽講完後才道:“他不會讓自己出事的,他會想法設法回到你們父子身邊。”
“嗯,我知道。”大季聽輕輕應了聲。
片刻後,戚灼又擰起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飯團……”
“飯團怎麽了?”
戚灼瞟了眼大季聽的肚子,又不動聲色地垂眼看了下自己小腹,有些艱難地開口,聲音含混不清:“誰,誰是他媽,他是誰生的?”
大季聽一怔,接著便半眯起眼,露出那種季聽常有的狡黠表情:“你猜。”
戚灼覺得不管是他生的還是季聽生的,似乎都不太能想象出那畫麵。雖然現在人口數量劇減,人類麵臨著瀕臨滅絕的危機,但也不能在這短短幾年內,就把人生生逼得加快進化速度,男人也在開始生孩子了。
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頭猛地一動。
他平時沒注意過研究所的研究項目,但隱約記得從季聽嘴裏聽說過基因培養,還抱怨過那培育艙很重,他和白伽要一起抬才行。
莫非……小孩就是基因培養出來的?
“我猜,小孩是研究所裏製造生產出來的?”戚灼試探地問道。
“怎麽叫製造生產呢?是用我和戚灼的基因培育出來的,和正常出生的孩子沒有兩樣。”大季聽對他的用詞有些不滿。
“是,是培育,不是製造生產。”戚灼暗暗鬆了口氣,卻又想起一個問題:“那他現在在哪裏?”
“我去救戚灼的時候,讓小雲帶著飯團去往三號避難所。小雲非常智能,肯定會選擇最穩妥的路線,將飯團安全送到白伽手裏。”
“智能?”戚灼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大季聽沉默了幾秒:“小雲是白伽研發的機器人,用上了最先進的係統,非常聰明可靠,戰鬥力也很強。”
“能把人安全送到白伽手裏就好。”戚灼話這樣說,其實依舊不放心,畢竟白伽在生活常識方麵似乎有些不太靠譜。
“我給飯團戴上了那塊青玉,將他放在育嬰箱裏。合上箱蓋的時候,他還在對我吚吚嗚嗚地說話,伸出小胳膊想讓我抱……”大季聽垂眸看著陽台下方的廣場地麵,嘴裏輕聲喃喃:“不過他不會出什麽事的,不光有小雲,那育嬰箱也非常堅固,是白伽用星艦建造材料製作的,可以極大程度減緩衝擊,外殼也能抵擋粒子彈。”
大季聽想了想後又道:“那箱側上還刻了他的名字,QJ。”
“QJ?”
大季聽道:“戚季。飯團的大名叫戚季。”
“戚季,戚季。”戚灼反複念了兩遍,問道:“戚季也是奇跡的意思嗎?”
大季聽點了點頭。
“好名字。”戚灼微笑道。
“是的,他對於我和戚灼來說,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奇跡。”
星艦的夜晚無風無雨非常安靜,隻聽見遠處幾名清潔工掃地的聲音。大季聽沒有再說什麽,隻垂著頭陷入自己的思緒,直到肩上搭上了一隻溫暖的大手。
“別擔心,我一定會送你回去,讓你們三人團聚。”戚灼低聲道。
大季聽抬頭迎上戚灼的視線,眼底有盈盈水光,眼眶也泛著紅:“我知道的。”
兩人沒有再說什麽,隻看著軍部大樓牆上的全息屏。當那屏幕上出現一抹色彩後,大季聽突然伸手指著,聲音有些激動:“看,創世楓!”
“對,創世楓。”戚灼也直起了身。
屏幕中出現了一團由星際氣體和塵埃組成的星雲,呈掌狀五裂形,色澤絢麗,流光璀璨,遠遠看著像是一片楓葉,美輪美奐又極其令人震撼。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創世楓的正麵,以前就見過它側麵,隻有薄薄的一條線。”大季聽伸出手在空中觸摸,描摹著創世楓的形狀:“……它真美。”
戚灼應了聲,由衷地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它的正麵,非常壯觀。”
“創世楓內部一定很美,比外麵看上去還要美,全是七色彩虹……好想進去看看。”大季聽注視著屏幕,那雙眸子裏也投影出創世楓動人的色彩。
戚灼解釋:“黑洞。創世楓的中心其實是個巨大的黑洞。”
大季聽臉上的夢幻消失,收回手幽幽地道:“我知道裏麵是黑洞,但你不用說出來。”
戚灼無奈地搖搖頭,又抬腕看了下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你身上還有傷的,別站太久。”
“好的,回去。”
戚灼剛轉身,就看到遠處通道的某間病房門口黑影一閃,像是有什麽人在他們轉身的瞬間便飛快縮回了頭。
他腳步微微一頓,正提步的大季聽也收住了腳:“怎麽了?”
“沒什麽。”戚灼神情自若。
回到病房後,雖然屋內沒有開燈,但路燈光線從窗戶照進來,將屋內映得很明亮,可以看見季聽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睡得很沉,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大季聽去了衛生間,戚灼在季聽身旁躺了下去。
衛生間傳出來打開水龍頭的聲響,戚灼側頭去看背對著他的季聽,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睡了這麽久,身上還是冰涼的?”
季聽咂了咂嘴,發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夢囈。
第二天一大早,戚灼便去了軍部,當關門聲響起時,原本還躺在**打呼嚕的季聽立即便睜開了眼,呼嚕聲也跟著消失。
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另一架病床前,目光冷冷地看著**的人,開口道:“別裝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閉著眼的大季聽睫毛顫了顫,緩緩掀開眼簾,那雙漂亮的眼睛睡意殘存,像是一汪湖水蒙著薄薄晨霧。
“早。”他像是根本沒在意季聽的蓬勃怒氣,懶洋洋地抬起手打了個嗬欠,病號服袖子下滑,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小臂。
季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還裝?我讓你別裝了!”
大季聽這才撩起眼皮看他:“我裝什麽了?”
他眼裏有著剛打過嗬欠的水氣,除了慵懶,還多出一種別樣的風情。但季聽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已經沒有以後自己便是這樣好看的欣喜,反而覺得更加不開心。
狐狸精!
他在心裏暗道。
“不管你裝沒裝,我現在要和你說幾句。”季聽緊繃著臉蛋垂著眼。
大季聽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下:“行,說幾句。”接著便撐著床坐起身,靠在了床頭上。
“把你們那枕頭拿過來,墊在我背後。”見季聽站著不動,他又道:“我胸口有傷。”
“半夜跟著別人的男人往外跑,在陽台上站那麽久也沒見你覺得胸口有傷?”季聽恨聲道。
大季聽看著他不說話,他還是氣鼓鼓地去拿來枕頭,墊在了大季聽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