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是間很小的屋子, 隻放了兩架單人上下床和一張小桌。左邊的床鋪空著,右邊上床也空著沒人,但下床鋪著深綠色的軍用被褥, 坐著一名看上去和季聽年紀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很瘦弱,帶著副眼鏡, 穿著一件奇大無比的白色老頭衫和一條肥大的藍布褲子,褲腿不知道挽了多少圈, 才把整隻腳露了出來。
戚灼將狗蛋放進育嬰箱,從後勤士兵手裏接過行李箱放下, 再跟著他去後勤點領被褥。
“哥哥。”季聽連忙追了上去。
“我去抱被子, 你就在這兒守著狗蛋。”
季聽剛到這兒,見戚灼要離開就心慌, 但也知道要守著狗蛋,便眼巴巴地站在門口, 看著戚灼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口才進屋。
他走到育嬰箱旁蹲下,餘光瞥到旁邊**坐著的小男孩,便抬起狗蛋兩隻胳膊平伸在胸前。
“蛋蛋,砰砰, 蛋蛋,藍波大力變形光。”季聽擺弄著狗蛋的胳膊,眼睛偷偷去看小男孩。
小男孩嘴唇動了動, 突然開口道:“旋風無敵衝衝衝大招。”
季聽眼睛一亮,將狗蛋一手高舉,一手橫在胸前:“旋風無敵衝衝衝大招是要這樣的, 砰, 砰。”
兩個小孩很快就坐到了一塊兒, 育嬰箱就靠在床邊, 互相進行了自我介紹。
“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白伽。你呢?”
“我叫季聽。”
“額……那個小孩又在啃手了。”
“蛋蛋,蛋蛋,別啃……我給你擦一下。”
白伽看著季聽給狗蛋擦手,問道:“他是你弟弟嗎?”
“不是。”季聽在狗蛋臉上親了下,目光愛憐地看著他:“是我的寶寶。”
“你的寶寶?”白伽茫然。
“嗯,他是我生的蛋孵出來的。”季聽回到白伽身旁坐下,“也可能是我撿的蛋吧?反正是我的寶寶。”
白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嚴肅道:“可是寶寶不是從樹上摘的嗎?怎麽變成蛋了?”
季聽轉頭看了他一眼:“寶寶怎麽會從樹上摘呢?他又不是蘋果。”
“我聽人說,寶寶是長在樹上的,誰摘下來就是誰家的寶寶。”
季聽同情地道:“那是別人騙你的。”
對於寶寶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事,白伽倒也沒有太堅定,很是隨波逐流地接受了季聽的說法,問道:“那你是他媽媽嗎?”
“不是,我是他爸爸。”
“他媽媽呢?”
“他媽媽是我哥哥,就是剛出去的那個。”
白伽似乎有點不明白他們的這種複雜關係,雙眼放空了一陣後才道:“那你哥哥也是你老婆。”
“老婆?”季聽震驚。
“對,老婆。”白伽肯定。
這次輪到季聽雙眼發直,他思索了很久後才憋出來一句:“可他都不是我女朋友。”
白伽解釋:“女朋友和老婆是不同的。女朋友是女朋友,老婆是你寶寶的媽媽。”
“這樣啊。”季聽沉思了會兒後點點頭。
戚灼抱著兩床被褥離開後勤點,卻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循著路標到了一層,準備找個負責人之類的,問下現在應該把狗蛋交給誰。
他經過一層醫療點那排房間時,差點和幾名匆匆奔出來的醫生護士撞上。
他讓過身,從還沒關上的門裏看見一張病床。那**躺著個衣襟大敞的人,肚子高聳像顆球,床旁站著幾名手握粒子槍的士兵,神情都很緊張。
他還沒看仔細,房門就被咣地關上。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後,才繼續走向前方的臨時軍部。
戚灼回憶剛才那一幕,覺得**躺著的並不是孕婦,沒有哪個待產孕婦會令醫生護士倉皇離開,一群持槍士兵如臨大敵般守著。
他突然想起在機甲艙內肚子爆裂的那個男人,腳步倏地頓住,背心一陣發涼。
莫非……病**的人和那男人一樣?
“哎哎哎,這裏是軍部,你不能過來。”
一道聲音打斷了戚灼思緒,他抬起頭,瞧見前方一名值崗士兵正看著他:“別過來了,你走錯了,那邊才是住宿區。”
戚灼定了定神,開口道:“我想找人問一點事情。”
“什麽事情?”
“我撿到了一個小孩兒,現在要把他交給軍部,應該交給誰?”
“小孩兒?”值崗士兵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像是在說你也不是大人:“多大的小孩兒?”
“多大不知道,還在吃奶。”戚灼斟酌了下後回道。
“喲,那確實小。他現在在哪兒?”
戚灼道:“現在在孩童區。”
值崗士兵走了過來:“可是你把孩子交給軍部,軍部也是把他放去孩童區啊。”
戚灼皺起了眉頭:“那沒人管他嗎?軍部就不派人管管?”
值崗士兵伸手指了下頭頂:“外星怪物就在上麵,我們人手天天都在減少,哪裏還分得出人去照顧。你看孩童區那麽多小孩,都是失去父母的,也都是大的帶小的。”
他走到戚灼麵前,伸手拍了下他的肩:“每天會有誌願者去孩童區幫忙,再堅持一下吧,等到登上星艦離開這裏就好了。走,我去給你領兩包奶粉。”
戚灼聽到那句登上星艦,心跳陡然加快。
他猜得沒錯,納鷹軍肯定還有星艦,也準備離開沙雅星。
“物資庫裏囤積了一些東西,你看看還需要什麽都一並拿了。反正孩子也是你帶著的,就再辛苦你幾天了。”
戚灼沒有怎麽聽值崗士兵的話,也沒有顧得上去拒絕,滿心都是星艦的事。直到進了庫房,他麵前多了三個塑料盆,後勤士兵還在往裏麵裝飯盒水杯香皂之類的物品時,他才回過神。
“……暖水瓶,拖鞋,還有兩包奶粉。算了,嬰兒沒幾個,再給你兩包,一共四包,吃完再拿。盆子三個,再多加兩個,被褥也加兩條,都是孩子,墊墊床板軟和一些。來,簽個字,簽完後我幫你把東西送回去。”
“哎不行——”戚灼連忙就要拒絕,卻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看見兩名渾身是血的士兵抬著擔架,上麵躺著個昏迷不醒的人,左腿已經被齊根炸掉,湧出的鮮血染紅了繃帶。
值崗士兵神情一變,推開他就迎了上去:“這邊,急救房,這邊。”
等到傷員被送進了急救房,後勤士兵抱起被褥,端上裝滿物品的塑料盆,對還站著的戚灼道:“走吧,住的哪個房間?我送你回去。”
戚灼見到眼下情況,也沒法再說狗蛋的事,便隻能跟上。
季聽和他的新朋友白伽,齊心協力將狗蛋弄到了白伽**躺著,剛給他換好尿片,門就被推開,戚灼抱著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
後勤士兵幫他鋪好被褥便離開了,戚灼沉著臉看了會兒狗蛋,再蹲下身清點物品,塑料盆摔得砰砰響,整個人都散發著我心情不好,別來惹我的信號。
季聽識趣地不吭聲,白伽偷偷問他:“他就是你老婆嗎?”
“對。”季聽也接受了戚灼是他老婆的事實。
“他看上去好凶啊。”
“有時候有點凶,但是你放心,他不是狼人。”
“他會打人嗎?”
“不打人的,也不咬人。”
戚灼放好所有物品,轉頭看見狗蛋躺在**哼哼唧唧,另外兩個小孩坐在床畔緊張地看著他,季聽手裏還拎著條剛換下來的尿片。
戚灼一共領到了五個盆子,重疊成一摞,便從最下麵取出一個丟在屋中央:“這個就是他的尿片盆,尿片就扔在裏麵。”
“哼,哼……”狗蛋躺在**看著季聽,發出了委屈的哼哼聲。
白伽看了他一眼,問季聽:“你的寶寶又要撒尿了嗎?別讓他尿我**。”
“不是,他餓了,他每天要吃好多次的,我去給他泡奶。”
戚灼已經從行李箱裏拿出了奶粉和奶瓶,問白伽道:“水房在哪裏?”
等白伽指了方向後,他便出門去了開水房,季聽叫上白伽幫忙,把狗蛋抬去了對麵已經鋪好被褥的**。
水房熱水器前都排著隊伍,戚灼跟在後麵慢慢走。旁邊隊伍裏的大媽兩手拎著開水瓶,背上還用布條纏背著個嬰兒。
戚灼見那嬰兒胸前圍著塊布料,兩條繩係在脖子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狗蛋那塊布料不是奇怪的尿片,而是個小兜兜。他又見嬰兒頭頂、脖子以及露出的肌膚上都有白色粉末,在心裏猜測那是不是痱子粉。
大媽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也轉頭看來,視線落在他手裏的奶瓶上。
“哎喲,你也在帶娃娃嗎?給弟弟妹妹衝奶?”
大媽的聲音有些響,周圍人都看了過來。戚灼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隻看著前方沒有應聲。
大媽卻沒介意他的態度,繼續熱心地問:“你也想要背兒帶?”
“什麽?”戚灼重新看向了大媽。
“這就是條寬布帶,但是背小孩可好使了,我兒子女兒都是這樣背大的。”大媽開始講解。
“不用,我有背包。”戚灼猶豫了下,伸手指指她背上的嬰兒,“他擦的是痱子粉嗎?”
“不是,是爽身粉,這避難所裏麵有空調,不會長痱子的。”
“避難所裏可以找到痱子粉嗎?”
“喲,那應該沒有吧,我孫子用的爽身粉還是我隨身帶進來的,小娃娃嘛,雖然避難所裏不熱,但洗過澡後在腿根胳肢窩裏撲一點挺好。”
旁邊有人道:“弟弟,你要是想找痱子粉的話,可以去找軍庫的人要那種彌拉粉,治惡瘡和止血,也能當做痱子粉。”
“但是軍庫不會給吧?”另外的人道。
“那倒也是。”
……
季聽和白伽交談一陣後,知道他沒有了爸爸媽媽,有個納鷹軍軍人舅舅,就住在避難所的軍營區,每天都會來看他。
“我哥哥怎麽還沒回來呢?”季聽說著說著就有些心不在焉,沒再和白伽繼續聊天,站在門口去等戚灼。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衝進屋,興奮地道:“我哥哥回來了。”
“老婆。”白伽糾正。
“老婆,老婆,可是我老是忘記啊,我隻記得哥哥。”
白伽想了想:“那你平常叫哥哥吧,如果有人問的話,才說他是你老婆。”
“晤,好吧。”
戚灼進了屋,手裏還搖晃著奶瓶。狗蛋看見奶瓶後,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兩條藕節似的短腿興奮地踢蹬。
戚灼將奶瓶遞給季聽,讓他給狗蛋喂奶,自己卻從行李箱裏取出一個纏得緊緊的塑料袋,轉身要出門。之前離開機甲收拾物品時,他見掛在繩子末端的兩隻沙鼠很幹淨,也沒濺上血漬,就封在塑料袋裏帶上了。
“你要去哪兒?”季聽立即站起身。
戚灼頭也不回地道:“別跟來,我馬上就回來。”
已經晚上十點了,軍部物資點的士兵現在才有空吃飯。他拿著一個饅頭,看看桌上的塑料袋,又看看麵前站著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長相俊美,明明五官還未脫稚嫩,但卻帶著幾分和年齡不相符的淡漠。
“你說什麽?用這個換衣服和彌拉粉?”後勤士兵指了指塑料袋。
塑料袋的袋口大敞著,露出兩隻宰殺過並洗幹淨的動物屍體,像是兔子,又比兔子小一些,被節能燈光照得白慘慘的。
戚灼點頭:“對。”
“衣物沒問題,我們本來就會給每一位幸存者發衣物,但是你要彌拉粉幹什麽?”
“做痱子粉。”戚灼回道。
“什麽?”後勤士兵懷疑自己沒有聽清。
“做痱子粉。”戚灼一字一句地重複,又道:“我不白要,用兩隻沙鼠換。”
後勤士兵應該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放下碗抹了把嘴:“這是不行的,我們軍庫有規定——”
“不然我就把孩子扔在軍部大門口。”戚灼打斷他,“反正是我撿的孩子,我養不了。”
“這……”後勤士兵懵了。
戚灼豎起食指和中指:“還是兩個。”
戚灼走在通道裏,抱著幾件新衣服和一小鐵盒彌拉粉,遠遠就看見某間房門口站著個小身影。
那小身影看見他後就興奮地衝了過來,衝出兩步後又趕緊跑回去,站在門口興奮地蹦跳。
戚灼走得更近了,季聽滿臉欣喜地小聲叫哥哥,在戚灼走到十幾米遠的地方時,便急不可耐地衝了上來。
“這麽晚了就不要到處跑了,我又沒在你身邊,有怪物的話誰來保護你?”季聽抱住戚灼的腰,嘴裏甜膩膩地道。
他雙腳踩在戚灼腳背上,戚灼就這樣挪動雙腳,一步步帶著他走回了屋。
戚灼將手裏的物品丟在**,季聽驚喜道:“哇,新衣服!”
他們有三人,後勤士兵便發了六套童裝。
所謂的童裝,其實是寬大的白色T恤,像是街邊老人愛穿的老頭衫,還有褲腿又肥又粗的藍布褲子。這些衣物應該是早就囤積在避難所裏的,全都帶著一股黴味兒。
季聽看著新衣服,問白伽:“這是你穿的衣服吧?”
“嗯。”白伽點點頭。
“那我們穿一樣的衣服了。”
戚灼瞧自己和季聽一身髒汙,必須得洗漱換衣才行。便拖上育嬰箱,端上裝著洗漱用品的盆,帶著季聽一起去水房。
避難所麵積太大,每一層都有四個水房。離他們最近的水房就在樓梯口,一排水槽上橫著二十幾個水龍頭,旁邊還有一排開水器,而左右兩旁的大房間分別是男女浴房。
季聽刷牙,戚灼洗臉,洗好後又擦身體,把墊在後背的尿片扯了出來,搭在水槽邊上。
季聽刷完牙,接過戚灼已經清洗幹淨的毛巾洗臉,戚灼就用他的兒童牙刷開始刷牙。
兩人住在機甲裏時,一直共用一套洗漱用品,所以戚灼剛才端上了香皂牙膏,卻忘記帶上新牙刷和毛巾。
兩人都洗漱完畢,戚灼又擰了一把毛巾遞給季聽:“給豬崽擦擦臉和手。”自己則開始洗那張尿片。
“蛋蛋,我們來洗臉。”
冷水毛巾蓋在臉上,狗蛋一個激靈,瞪大眼睛甩腦袋,逗得季聽哈哈笑。旁邊經過的大人道:“兌點熱水嘛,這地下層挺涼快的,這麽小的小孩哪能洗冷水呢?”
戚灼正想說關你屁事,卻聽季聽在甜甜地道:“謝謝奶奶,我知道了。”
他便沒有吭聲,繼續洗尿片。
季聽拿盆去接了點熱水,戚灼又端過來兌了冷水,重新擰了毛巾遞給他。
“蛋蛋,你不要扯雞雞啊,蛋蛋,呀,不要扯。”
戚灼轉頭問:“怎麽了?”
季聽說:“你看,他就在這扯自己的雞雞,我喊不動。”
戚灼看見狗蛋把尿片從開襠褲縫隙裏扯了出來,低著頭,牽著自己的小雞往外拉。
他走過去拍掉狗蛋的手,又仔細看了看,說:“我們洗澡的時候沒有給他洗,這是被尿蟄了,有些發紅。”
他們離開機甲時,狗蛋被關在副艙裏很幹淨,戚灼就沒給他洗澡。機甲裏溫度高,狗蛋全身都黏了汗,現在肯定覺得發癢不舒服。
戚灼便又去調了盆熱水,放在水槽旁的洗衣台上,把狗蛋剝光後按了進去。
狗蛋很喜歡洗澡,拍著盆裏的水咯咯笑,兩條腿也蹬著水,濺了戚灼一臉。
“別動!”他拍了下狗蛋的大腿,啪地一聲。
狗蛋心情很好,隻朝他噗了一次便繼續笑。
旁邊有洗漱的人看見了,問道:“這是哪家的胖小子啊?”
季聽拿著毛巾站在戚灼旁邊,得意地挺起胸脯大聲回道:“這是我的胖小子。”
“你的胖小子?那你是他的誰?”
戚灼剛要製止,但季聽已經清脆出聲:“我是他爸爸。”
開水房的人都笑了起來,包括浴室門都有人探出頭看。
見這樣一個軟軟白白,漂亮可愛的小男孩兒說著童言稚語,大家都忍不住開始逗他:“那你媳婦兒是誰?”
“媳婦兒……”季聽有些茫然。
“就是老婆,你老婆,你胖小子的媽媽。”
戚灼瞧見季聽轉身看著自己,心頭一凜,濕淋淋的手按在他嘴上,低喝:“去打熱水!”
季聽盯著他點了點頭。
“不準再說話!”
季聽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