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河堤斜坡半腰處有個水缸大小的水道出口, 封著鐵欄,頂上橫著塊擋雨水的水泥板。若是從上往下看,剛好被水泥板擋住, 不容易被發現。

鐵欄上掛著一把鎖,戚灼抓著鐵欄搖晃了幾下, 又轉頭衝下斜坡,撿起一塊碗大的石頭重新爬了回去。

季聽抱著狗蛋, 兩隻眼珠一直跟著戚灼轉,看他爬上爬下, 又用石頭去砸鎖。

咣!咣!咣!

雖然河邊風聲很大, 砸鎖發出的悶響也讓人心驚肉跳。戚灼每砸兩下便會看一眼四周,確定沒有危險後再繼續。

狗蛋被戚灼背在背上時, 怎麽顛簸倒來豎去都睡得很香,現在好好地躺在季聽腿上, 戚灼還沒開始砸鎖,他就像條肉蟲子似的扭來扭去,眼見要醒了。

“蛋蛋,蛋蛋, 你別動,我抱不住了。”

季聽盡力抱住背包,但狗蛋又扭了幾下後, 季聽腿一軟,他便像顆球似的滑到了地上。

“啊,啊啊。”狗蛋睜開眼, 似醒非醒地出聲。

季聽蹲下去, 將他上半身抱在懷裏, “沒事的啊, 爸爸陪著你。”

戚灼一下下砸著鐵鎖,眼見空中有兩道光束在朝著這邊移動,清楚那是一架機甲正在靠近。

他舉起石頭狠命一擊,石頭碎裂,鐵鎖也終於被砸開。他飛速衝下河堤,一把提起背包,再提上兩隻箱子,急聲催促:“快快快。”

不待他吩咐,季聽已經爬上了河堤緩坡,手足並用地往上竄。

“快鑽進去!”到了洞口,戚灼眼睛看著天空,嘴裏吩咐季聽。

季聽迅速鑽進洞,戚灼遞進去狗蛋,接著是育嬰箱和行李箱。當他也鑽進去關好鐵欄後,一道光束便落在洞口。

“啊,啊。”

“噓!”

“噓!”

光束在洞口前遊移,兩個小孩屏息凝神看著外麵,直到光束撤走,機甲飛遠。

地下水道洞口雖然不大,裏麵卻很寬敞,像是一個火車隧洞,左右兩邊各有一條兩尺寬的步行走道。

“地下水道。”戚灼一屁股坐在石板走道上,喘著氣道:“休息一會兒。”

季聽扶著四處張望的狗蛋:“地下水道哦,水道是什麽?”

戚灼靠在牆上解釋,“當初建造龐隆城的時候,這一帶的氣候還沒改造好,每天都需要大量的人工降雨。城裏麵不能有太多水,為了把那些水都排出去,所以造了這個排水係統。後麵不需要了,這些地下水道也就廢棄在這兒了。”

季聽聽得很專心,頻頻點頭:“要是龐隆城有露絲寶寶就好了,露絲寶寶可以抓龍,讓龍喝掉很多的水。”

戚灼立即閉上嘴,默默看著季聽。

季聽和他對視幾秒後,露出了然的神情,並在他手背上安撫地拍了拍:“沒關係,這些是我從圖書上看到的,你不認識字,所以不知道。”

兩人原地休息,狗蛋坐在背包裏小聲哼哼。戚灼側頭看了他一眼,將他從背包裏撈出來,摸了下尿片。

“不錯,沒撒尿,表現很好。”

他扯掉尿片給狗蛋把尿,淅淅瀝瀝的聲音響起時,原本靠在洞壁上的季聽又坐直了身,無限豔羨地再次感歎:“抱著真的能尿好遠啊……”

狗蛋被放回背包後還看著季聽小聲哼哼,季聽和他輕輕碰了下額頭:“蛋蛋乖,別怕啊,爸爸媽媽都陪著你哦。”

狗蛋便又轉向戚灼哼哼。

戚灼知道他沒有吃睡前那次奶,便道:“堅強一點,現在沒有開水給你衝奶,忍著。”

“哼哼。”

“忍著,懂不懂什麽是忍著?”

“哼……”

戚灼轉過頭不再理他,他自知喝奶無望,哼了兩聲後也就停下了,隻轉著頭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次休息了十來分鍾,戚灼抬腕看了眼舊手表,發現已經是晚上九點,便站起身道:“走吧,順著這條水道往前走,就可以走到城下麵。”

他覺得這地下水道還挺安全的,打算如果找不到納鷹軍的話,就躲在裏麵先住上兩天。

往前走便沒有了光亮,戚灼打開了手電筒。他提著育嬰箱,背著狗蛋走在前麵,步道不能並行,季聽便拖著兒童行李箱跟在他身後。

“哥哥你別怕啊,我會牽著你的。”季聽伸長手拽著戚灼的後衣擺,走得磕磕絆絆。

戚灼低頭看了眼,將拎著的育嬰箱放在身後。

“你坐上去。”

“我坐上去呀?哦。”

“不用打開蓋子,就騎在上麵。行李箱也給我,你拿著手電筒給我照亮。”

“好的。”

戚灼反手拖上育嬰箱,季聽騎坐在上麵,一手舉著手電筒,一手按著戚灼的手背,雖然身周一片漆黑,但心裏不再發慌。

“啊啊。”狗蛋探出腦袋和季聽打招呼。

季聽對他甜絲絲地笑:“蛋蛋。”

“啊啊。”狗蛋興奮起來,在背包裏一竄一竄地往上拱。

“寶寶蛋蛋。”

戚灼怒道:“你們兩個不要膩歪行不行?豬崽子都快把我晃到下麵去了。”

“噓,噓噓。”季聽連忙對狗蛋示意。

戚灼繼續往前走,嘴裏憤憤嘟囔:“老子真的成了頭驢。”

地下水道很長,且四通八達,兩邊不斷出現一些岔路。戚灼走了二十多分鍾後,前方似乎依舊沒有盡頭。

但這裏麵暖烘烘的,溫度比外麵要高一點,季聽和狗蛋身上的痱子又開始發癢。季聽開始撓脖子,狗蛋則埋下腦袋,不管不顧地在戚灼肩上蹭。

“哥哥,我身上好癢啊。”季聽反過手撓後背。

狗蛋也在邊蹭邊哼唧:“晤晤……”

戚灼讓季聽把衝鋒衣脫掉,隻穿著秋衣秋褲。狗蛋原本就穿著厚薄合適的棉布連體衣,戚灼便將背包拉鏈拉開了些,讓他敞敞風。

右邊又出現了一條岔路,戚灼這次卻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停腳望著那邊,幾秒後低聲道:“手電給我。”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崩緊,季聽忙將手電遞了過去。

戚灼剛剛聽到裏麵似有響動,手電光照進去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但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明顯有什麽東西正在向他們接近。

“哥哥。”季聽緊張地喚了聲。

戚灼沒有回應,隻用手電照著前方。

如果來的是螅人,那麽他們已經被發現,關掉手電也沒有用,反而搞得自己什麽也看不見。

窸窣聲在拐彎處消失,地下水道恢複死一般的寂靜。戚灼放下行李箱,按上了腰間匕首,大喝一聲:“是誰?誰?”

季聽跟著大叫:“誰?你是誰?”

“啊,啊啊!”狗蛋也在喊。

窸窣聲再次響起,同時傳來一道成人男聲:“別怕,我們是納鷹軍。”

手電筒光照下,拐角處出現了兩個人,都身著納鷹軍士兵服裝,手裏端著粒子槍。他倆被手電照著,動作一致地抬手擋眼:“手電移開,別照臉。”

戚灼怔愣了一瞬,連忙將手電移到旁邊。季聽卻騰地從育嬰箱上站起,激動地喊了聲:“納鷹軍叔叔!”

“哎,在,我們在。”

十分鍾後,一名納鷹軍士兵抱著季聽走在前麵帶路,戚灼背著狗蛋跟著,另一名士兵拎著兩隻箱子走在最後。

“就你們三個過了這麽些天,一直沒有大人帶著你們嗎?”雖然已經問過一次,但抱著季聽的娃娃臉士兵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季聽指了下戚灼:“我哥哥帶著我。”

“那你們可真聰明,還知道找來地下水道。”兩名士兵感歎:“你們是知道這裏可以去哪兒嗎?”

戚灼沒做聲,季聽卻問道:“去哪兒啊?”

“去緊急避難所。”

“哇!急急避難所。”

“緊急。”

“嗯,緊急。”

娃娃臉士兵的話很多,又道:“以前為了防備自由軍,納鷹軍就在城下麵修建了緊急避難所,結果這次正好派上用場,可以讓城裏的幸存者藏身了。”

戚灼不吭聲,季聽立即又接嘴捧場:“哇!可以讓城裏的…者藏身了。”

“幸存者。”

“嗯,幸存者。”

兩名士兵左拐右行,在那些縱橫的水道裏穿行,最終在一處洞壁前停下。戚灼用手電光直照著仔細看,才發現這是一扇經過偽裝的金屬門,和水泥洞壁看上去沒有多大差別。

士兵放下季聽,按下衣領處的通話器:“巡邏小隊E組尋到了三名幸存者,已粗略檢查過,身上沒有傷口,請求開門。”

厚重的金屬門緩緩開啟,明亮的光線泄出。戚灼有些不適應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發現麵前站著一排機器人士兵,手裏的激光槍膛裏還轉著藍光。

他瞳孔驟縮,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被季聽的手拉住。士兵注意到他的失態,隻拍拍他的肩:“沒事,它們能對你進行識別,判斷。現在除了螅人,它們不會攻擊任何人類。”

機器人閃開,露出一條通道,士兵走前去帶路,戚灼牽起季聽跟了進去。

通道裏燈光明亮,兩邊還有房間。士兵推開其中一扇門:“再做個全身檢查,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進入避難所了。”

小屋裏,季聽全身脫光,一名身著白大褂的軍醫將他轉著圈地看,拿著檢查燈掃過全身,腋下和腿根也沒有放過。

“長痱子了?這幾天是住在哪兒的?”軍醫問。

季聽老實回答:“住在機甲裏的。”

軍醫隻笑了笑,並沒將他的話當真。

狗蛋也被剝了個精光,趴在戚灼腿上接受另一名軍醫的檢查。

“啊,啊。”狗蛋奮力掙紮,被軍醫在屁股上拍了下,笑道:“這胖小子可真壯實,就是長了一身痱子。”

季聽聽到那巴掌聲,連忙心疼道:“別打他,別打。”

“你個小孩兒還知道心疼弟弟,是個好哥哥。”給季聽檢查的軍醫道。

“不是的,不是哥哥。”季聽連忙糾正。

軍醫問:“那是什麽?”

季聽毫不扭捏:“是他爸爸。”

戚灼低低咳嗽了一聲,隻專注地看著狗蛋腦袋。兩名軍醫都笑了起來,季聽麵前的那個更是笑得肩膀發顫,拍了拍他肉鼓鼓的肚子:“行了,小爸爸,去旁邊穿衣服。”

戚灼已經是少年模樣,身高也超過同齡人,軍醫沒讓他就在這裏脫光,而是帶去了簾子後。

少年骨骼勻稱,身姿挺拔,看得出來長成後必定身形高大。肌肉緊實,皮膚上卻有著不少的陳舊傷痕,看上去並不是器械所致,應該是擦傷或摔傷之類的意外。

軍醫對這些舊傷並不在意,隻指著戚灼手腕問:“這是怎麽弄的?”

戚灼低頭,看見是他前幾天被玻璃劃出來的一道傷口,已經結了痂。

“玻璃刺進去了。”他如實答道。

軍醫卻拿了一根細針,戳穿那層痂皮,再將針放進旁邊的試管裏,輕輕晃動裏麵的**。

他又去檢查戚灼後背,戚灼試探地問:“醫生,我們檢查這麽細致做什麽呢?”

“主要是檢查傷口形成的原因。”

戚灼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敏感地追問:“螅人弄出來的傷口?”

軍醫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將試管內的**倒進了一台儀器。他看了儀器上的數據幾秒後,關掉檢查燈道:“行了,沒事,穿衣服吧。”

戚灼穿好衣服走出簾子,另一人開始給他們登記。

“你叫什麽?”他問季聽。

季聽乖乖回道:“季聽。”

“幾歲啦?”

“六歲。”

季聽口齒清晰,聲音軟糯,軍醫便想多逗他說幾句。

“這是你哥哥嗎?”他沒有問戚灼,而是繼續問季聽。

季聽點頭:“是的,我哥哥。”

“他叫什麽名字呀?”

“他叫成火。”

“戚灼。”戚灼終於忍不住開口。

軍醫和季聽一起看向他:“什麽?”

戚灼麵無表情道:“我不叫成火,我叫戚灼。”

軍醫的筆在紙上懸了下,看向他:“哪個戚?哪個灼——算了,你自己寫。”

戚灼接過冊子和筆開始寫自己的名字,季聽湊得近近的,看一眼冊子,又看一眼他,語氣有些震驚:“哥哥你不是叫成火嗎?為什麽要說自己叫戚灼?你看你寫的也是成火呀,你是叫成火的。”

軍醫指著那兩個字,笑道:“戚灼,這兩個字念戚灼,不是成火。”說完又耐心地在旁邊廢紙上寫了成火兩個字:“看,它們不一樣的。”

季聽張了張嘴,訥訥地道:“戚灼哦……”

軍醫又指了下坐在旁邊檢查**啃手的狗蛋:“你的寶寶呢?他叫什麽名字?”

季聽還在發怔,戚灼回道:“狗蛋。”

兩名軍醫的表情都一言難盡,卻還是填寫了狗蛋。

“多大了?”

“不知道。”戚灼耷拉著眼皮,“撿的。”

兩名軍醫頓悟,也不再問,根據狗蛋的牙齒數量和發育狀況來判斷,在年齡一欄填寫了五-六個月。

檢查登記完畢,圓臉士兵提上行李帶他們繼續往前,季聽有些神思不屬,不斷小聲喃喃:“……怎麽就成了戚灼了呢?戚灼哥哥?好怪。”

穿過這條通道,進入了一個廣闊的地下廣場。季聽眼睛亮了,也不再計較名字的事,連忙去扯戚灼:“哇……”

戚灼也震驚於這個避難所的規模,和季聽一樣四處打量,就連狗蛋也仰著腦袋,好奇地盯著穹頂上的燈光。

避難所建造在城市下方,規模龐大,麵積頗廣。中間廣場拉起了大小帳篷,而周圍一圈修建著環形樓房,分為上下兩層,每一層都是房間,足足好幾百間。

戚灼在心裏估算了下,從帳篷數量和避難所規模來看的話,這裏的人數約莫三到四萬。

這麽多人住在一起,按說應該非常吵鬧,但他卻沒有聽到多少人聲。

在帳篷間穿行的人都是幸運的,他們成功活了下來,卻沒有人因此而喜悅,皆是麵色沉鬱,神情哀傷,不知從哪個帳篷還傳出來斷續的哭聲。

圓臉士兵舔了下幹裂的唇,招呼一名後勤士兵:“來,這邊有未成年幸存者,你給他們安排下。”

後勤士兵小跑過來,接過圓臉士兵手裏的行李箱和育嬰箱,對抱著狗蛋的戚灼道:“帶上你弟弟跟我走吧。”

季聽牽著戚灼走出幾步後,轉頭給圓臉士兵揮手:“納鷹軍叔叔再見。”

“再見。”圓臉士兵對他笑了笑。

“你們都是未成年,不用去擠帳篷,可以住在孩童區。”後勤士兵滿臉疲憊,眼底都是血絲,抬手指著廣場右邊二樓的一排房間。

“不是帳篷嗎?”季聽一直在看那些帳篷,聽說不住那裏麵,神情有些失落。

“四個小孩住一個單間,比住大帳篷好多了。你們帶的這個小娃娃也算一個名額,有個房間隻住了一個小孩,你們仨去的話剛好。”

“那不能四個小孩住一個帳篷嗎?”季聽問。

“不能。”

“哦,好的。”

後勤士兵低頭看了眼季聽,看見他白嫩的臉頰和卷翹的長睫,又對戚灼道:“你弟弟真聽話。”

戚灼不置可否,隻垂著頭往前走,季聽卻來了精神,開始喋喋不休。

“我拿過好多次乖寶寶和愛幹淨寶寶。”他說完這句便看著士兵。

士兵道:“不錯。”

“我還幫老師給更小的小朋友喂飯,帶他們玩。”季聽又看著他停頓。

士兵隻得又道:“不錯。”

“我還……”

路上遇到幾名蓬頭垢麵的人,戚灼一眼就認出來,他們是剛才在地麵上被納鷹軍從螅人手裏救下來的那幾個。

這幾人如同他和季聽般東張西望,被士兵帶著去往某個帳篷。

順著樓梯上了二樓,這排房間修建在廣場一周,通道形成長長的圓弧形。季聽走在通道裏,朝經過的每一間屋子張望。狗蛋也覺得很新鮮,腦袋不停轉來轉去。

後勤士兵將他們帶到一間屋子前,推開門道:“你們就住在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