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戚灼將狗蛋抱出副艙, 放進育嬰箱。這機甲艙裏實在是沒法住人了,他開始動作迅速地收拾行李。
季聽也在幫忙,他不敢去看那邊的男人, 隻垂著眼睛,將戚灼遞上來的東西都塞進行李箱。
最後離開時, 戚灼看著那一排掛在繩上的尿片,便全部扯了下來, 裝進塑料袋。
“上麵有血啊,那上麵有血的。”季聽連忙提醒。
“把血洗掉就好了。現在什麽都能丟, 但是尿片一條也不能少。”
季聽忙道:“那讓我數一下, 蛋蛋一共十三條尿片,數一下。”
兩人數過尿片, 加上狗蛋墊著的那條,隻有十二條。
“這裏還有一條。”季聽指著腦袋上還蒙著尿片的小螅人屍體, 有些遲疑地問:“這條還要嗎?”
“要!”戚灼斬釘截鐵地道:“洗洗就行,尿片一條也不能少!”
夜晚的沙地一片寂靜,沙地中央的機甲殘骸突然啟開一條光亮的縫,鑽出來一大一小兩道人影, 再迅速合上了門。
季聽呼吸了一口帶著冷意的新鮮空氣,打了個哆嗦後,牽住了戚灼的衣角。
戚灼左手拎著行李箱, 右手提著育嬰箱,背上背著包。狗蛋坐在背包裏,腦袋從半敞的拉鏈裏伸出來。一陣夜風吹過, 他頭頂那算不上茂盛的稀疏軟毛, 跟著風左右飄拂。
“成火哥哥, 我們把我們的家扔掉了嗎?”季聽有些失落地問道。
戚灼有些奇怪他把一個臨時居住過的破機甲稱做家, 卻也沒說什麽,隻嗯了一聲。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呀?”季聽問。
戚灼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遠處的龐隆城。
其他地方都已陷入安靜的黑暗,唯有龐隆城燃燒著大火,半邊天空都被照亮。
“去龐隆城吧。”他回道。
雖然龐隆城看似最不安全,但季聽絲毫不會懷疑戚灼的決定,點點頭道:“好,去龐隆城。”
這片沙地被遠處的火光映亮,視野範圍內都很清晰。兩人挑著黑暗的地方走,戚灼對季聽解釋:“納鷹軍肯定會想辦法離開這兒的,我們要是去了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走,也會搭不上星艦,現在隻能去龐隆城。”
“嗯,我們就去龐隆城裏,先坐到星艦上去,還可以坐很好的位置。”季聽嚴肅點頭。
兩人繼續往前走,路過廢墟水房時,季聽停下了腳步,扯了扯戚灼衣角。
“我們不洗了澡再走嗎?”
戚灼道:“現在還洗什麽澡?到了龐隆城後再找地方洗。”
“可是我覺得我好臭,全身都不舒服。”
若是戚灼一人的話,他必定會找到下一個落腳點才會考慮其他事情,但見季聽就在不停聞自己身上,還是停下站住:“那就洗洗。”
十分鍾後,季聽坐在水槽裏,頭頂便是敞開的水龍頭,水流嘩嘩衝在身上。
“我不洗了,我不想洗了,噗……我不洗了。”他閉著眼想站起身,被戚灼按了下去,一塊香皂又在他頭上抹:“再洗一次,既然要洗澡,就要把頭發的血漬都洗幹淨。”
戚灼隻穿著一條**,其他衣物都丟在地上,旁邊一隻水桶裏用洗衣粉泡著尿片。他關掉水龍頭去揉季聽頭發,揉出一大團泡泡後,再用手指摳洗他頭皮。
季聽大叫:“我已經洗了三次頭了……啊!把我眼睛蟄了。”
“別睜眼,誰叫你睜眼?活該!”
“你把我頭弄得好痛!我不洗,我不洗了。”季聽要往水槽外爬,再次被戚灼按住,“別動,我動作輕點。”
季聽坐回水槽,又哼唧道:“我覺得有些冷,咯咯咯咯,聽到了嗎?我的牙齒在咯咯咯。”
戚灼低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搓著他的腦袋:“你的牙齒不是掉光了嗎?哪來的咯咯咯。”
他說完這句,季聽便猶如被按下了消聲鍵,沒有再出聲。戚灼又揉了幾下,停下手去看他,喝道:“哭什麽哭?說了不會死。”
季聽抽了下鼻子:“可係都掉光了——”
“會長出來的!”
“你保證?”季聽抬起手臂想抹眼淚,被戚灼一巴掌拍掉,“別去揉,蟄了又要鬼叫。”
“那你保證我牙子能長書來。”
“保證保證,你牙子一定能長書來!”戚灼學他說話。
季聽沒有再做聲,戚灼繼續揉著他腦袋:“剛才說話都好好的,一提到牙齒,馬上開始漏風。”
“我沒有漏轟……”
沙地晝夜溫差大,季聽洗冷水澡洗得渾身哆嗦。戚灼快速將他身上的泡沫衝掉後,將人拎出水槽站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去背包裏翻找毛巾。
季聽抱著胳膊縮成一團,見到狗蛋坐在育嬰箱裏看著自己,又語不成調地喊:“蛋……蛋蛋……冷……冷蛋蛋……爸爸冷。”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好笑,狗蛋笑得像隻嘎嘎叫的小鴨子。
“蛋蛋……蛋蛋……爸爸冷……”
“哈哈哈。”
戚灼翻出毛巾,罩在季聽身上一頓搓,又去行李箱裏取衣物。他給季聽套長袖T恤時,季聽還在逗狗蛋笑,朝著他喊冷,誇張地發抖。
“你把頭轉回來,別動來動去行不行?”
季聽轉回腦袋,由戚灼把T恤套進他脖子,又配合地伸手,穿好整件衣服。
戚灼蹲下身給他穿褲子:“抬腳……左腳……左,知不知道?什麽是左……那一邊的腳!”
季聽輪流抬腳,低頭看著戚灼的發頂,又伸手去摸他的頭發,喊了聲成火哥哥。
“幹嘛?”戚灼頭也不抬。
季聽把他叫應聲後卻沒有說話,戚灼也沒有再問他。
穿好T恤,再套上那件淡黃色衝鋒衣,戚灼讓季聽原地站著,自己將他那雙糊得看不出模樣的運動鞋拿去水龍頭下衝洗。
他將運動鞋外麵洗得很幹淨,鞋幫小凹槽裏的血漬都用指甲摳掉,很小心地沒讓水濺到鞋裏去。
他甩掉鞋麵上的水痕,又蹲在了季聽麵前,“抬左腳,左,左,這邊,這是左!”
他握住季聽腳踝,將運動鞋套上那隻小小圓圓的腳。季聽手撐著他肩膀,在他係鞋帶時又開口道:“成火哥哥,我覺得你很喜歡我。”
戚灼繼續係鞋帶,語氣平淡:“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
“什麽?”季聽聽不懂錯覺的意思,但戚灼沒有解釋,他便繼續說下去:“你反正很好,給我穿衣服,還有……還有……”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的感受,隻努力去表達,“你不對我笑,但是你比太太笑起來還要好。”
他雖然年紀小,卻也能感覺到別人的情緒。季太太偶爾對他也算得上和顏悅色,但他知道那並不是代表喜歡自己。
他辨不清季太太眼裏的嫌惡,但卻會覺得害怕,想回避。戚灼不對他笑,他卻知道戚灼不會傷害自己,也不會將他關在小黑屋裏鎖起來。
雖然這裏沒有小黑屋,但就算有,應該也不會關的。
“我給你穿衣服是嫌你動作慢,別耽擱我的時間。”戚灼粗聲粗氣地回道。
“才不是。”季聽俯下身,小聲卻篤定地道:“你現在比以前喜歡我了。我覺得你有點愛我。”
“放屁。”戚灼伸長手,將他背後的衝鋒衣帽子掀起來蓋在頭上。
“嘻嘻。”季聽將衝鋒衣帽子下的細繩拉緊,雖然擋住了嘴,眼睛卻笑得眯起。
戚灼給他係好鞋帶,剛站起身,就見他抬起手衝自己做了個心型:“愛你。”
戚灼麵無表情地轉身,走向還在嘎嘎傻笑的狗蛋:“你,尿了沒有?老子來檢查下,要是敢尿,就把你宰了。”
狗蛋看見戚灼一副凶相,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豎起眉頭朝他噗噗噗。
戚灼摸了狗蛋尿片,很幹爽,便朝他豎了下大拇指,再一把扯掉尿片,抱起他蹲在地上把尿。
經過這幾天的把尿,他的動作已經很熟練,但狗蛋不喜歡,哼哼唧唧地開始掙紮,身體在他懷裏崩成一條直線。
戚灼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記:“給我安分點,快點撒尿!”
“別打別打,他屁股現在都還是烏的。”季聽連忙小跑過來,蹲在狗蛋身前安慰道:“快尿尿,蛋蛋乖,爸爸陪你尿尿。”
“過去點,滋你一臉。”
戚灼剛將季聽撥開,一條水線就滋了出去,在半空劃出一道亮晶晶的長弧線。
“哇……蛋蛋尿好遠啊。”季聽先是極力誇讚,接著又問戚灼:“哥哥你可以尿這麽遠嗎?我不能哎,是不是要抱著才能尿這麽遠?你能抱著我尿一次嗎?”
他已經偷偷將成火兩個字去掉,直接叫的哥哥,但戚灼並沒有糾正,似是根本沒在意,隻垂眸淡淡地看著他。
季聽和戚灼對視兩秒後,馬上改口:“好吧,我很重的,不抱,不抱。”
狗蛋撒完尿,戚灼將他仰躺在自己腿上,給他塞尿布。狗蛋就倒掛著和蹲在他麵前的季聽吚吚嗚嗚。
季聽見他的項鏈滑出了連體衣,便想給他塞回去。但拿在手裏後,發現隻有一段皮繩,項鏈墜子卻不見了。
“葉子牌牌呢?你的葉子牌牌呢?”季聽將那條皮繩轉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鏈墜,連忙喊還埋著頭給狗蛋塞尿片的戚灼:“哥哥,蛋蛋的牌牌不見了。”
戚灼抬頭,發現那項鏈果然隻剩下條繩,便從狗蛋脖子上取下來,再脫掉他的連體服,將衣服拎在手裏抖。
“去哪兒了呢……你去看看有沒有掉到育嬰箱裏。”
“好。”
季聽檢查育嬰箱,戚灼則將水房裏外都找了一遍,確定狗蛋的玉墜沒在這裏。
他將狗蛋放進育嬰箱,對季聽道:“你在這裏守著他,我回機甲裏去找找。”
“回機甲?”季聽連忙拉住他,“那機甲裏有炸了的死人,還有小螅人,你別回去。”
戚灼知道季聽和狗蛋不懂,但他卻清楚這個玉墜的重要性,指不準就是狗蛋的生身父母留給他的東西,便道:“死人怕什麽?小螅人也全被殺了的,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戚灼說完便匆匆跑出廢棄小樓,季聽在後麵問:“你不穿衣服了嗎?光杆精精的。”
“不穿。”
“好吧,你這樣也很好看的。”季聽想了想後補充,“是王子**。”
看著戚灼的背影,他又道:“那你小心一點呀。”
“嗯。”
“快點呀。”
“知道。”
季聽還是跟到了斷牆外,看著戚灼一路走一路低頭尋找。直到那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的沙地裏,他才回到育嬰箱旁,拿起連體服給狗蛋穿。
小孩的身體圓胖柔軟,手腳也不停地動,平常都是戚灼給他穿衣服,季聽忙活了好半天也沒能成功給他穿上。
“要不你就這樣穿著好嗎?這樣也挺好看的。”季聽看著整件衣服都堆疊在脖子上的狗蛋:“就像戴了一條圍巾。嗯,王子圍巾。”
季聽又站去斷牆外,一眨不眨地看著戚灼消失的方向,過上一兩分鍾後才返回水房,和狗蛋說上幾句話後再接著站出去。
就這樣過去了十來分鍾,他終於看見沙地方向出現了一道身影,連忙往那邊衝:“哥哥。”
“慢點,這裏地上好多碎磚。”
戚灼匆匆回了水房,第一件事便是站進水槽,擰開水衝腳。
“找著玉牌牌了嗎?”季聽跟過去問。
“我順著沙地找,又把機甲翻了一遍,還是沒找著,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
季聽安慰他道:“沒事的,也許根本沒掉,隻是被狗蛋吃了。”
戚灼倏地回頭看著季聽,接著便躍下水槽,衝到育嬰箱旁,將正在和自己脖子上那堆衣服做鬥爭的狗蛋嘴巴捏住,探頭往裏看。
季聽連忙追了上來:“怎麽了怎麽了?”
“給我打手電,照他的嘴。”
“哦。”
季聽很快便拿來手電,對準了狗蛋的嘴。
狗蛋被捏住了兩腮,在戚灼手下奮力掙紮。戚灼盯著那小小的喉嚨眼仔細看,又拿出自己的項鏈,將玉墜湊到他嘴旁比較,確定他將這個東西咽不下去。
“還好,沒吃,把手電關了吧。”
戚灼鬆了口氣,卻依舊捏著狗蛋的嘴,有些新奇地道:“他又多了兩顆牙。”
“哇!”季聽誇張地捂住自己的嘴,“蛋蛋好厲害呀。”
戚灼鬆開手,狗蛋便衝他憤怒地大叫了兩聲,接著開始噗噗噗。
“你這個噴水槍,那邊有好多要治理的枯樹,你去給它們噴點水。”戚灼舉起他作勢往外走,被季聽趕緊攔住。
“他噴不了多少的,噴不了多少。”季聽將戚灼往後推。
狗蛋被戚灼舉在空中,怒氣頓時消失,兩條光溜溜的粗短腿興奮地彈動,還咯咯笑了兩聲。
“你看,他不噴水了,沒噴了。”季聽見戚灼在看自己,便又朝著他比心:“愛你。”
戚灼終於沒能繃住臉,牽動嘴角,無聲地露出個笑。他的笑容對季聽來說是莫大的鼓勵,便湊到他腰間親了兩下,發出誇張的叭叭聲。
“行了行了,就會討好賣乖那一套。”
那塊玉佩是找不著了,戚灼隻得放棄,開始給狗蛋穿衣服。雖然遠處炮火未停,而且剛經曆了一場生死險境,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季聽卻也依舊在和狗蛋低聲說笑。
戚灼將育嬰箱刷洗幹淨後,自己才去洗澡。他手指擦過脖頸處,被螅人觸手勒過的位置頓時有些刺痛,便放輕力道輕輕揉搓。
他摸著那幾道微凸出皮膚表層的勒痕,突然想起自己在瀕死昏迷時見到的場景。
他飄入的那個黑洞是什麽?看見的那間屋子是哪裏?
他從小生長在冰天雪地的普蘭星,從來見過那樣的一間房,輕紗的窗簾在風中飄**,米色牆紙上有著菱形的暗紋,窗外有樹影搖晃,光線在地板上落下明亮的色塊……
他連那房間裏的牆紙都能看清楚,卻又看不清站在房裏的兩人,甚至連身影都模糊成了一團。
那兩個人是誰?那個用著奇異音色對他說話的人又是誰?那聲音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在等你,我在等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戚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昏迷中看到這一幕,絞盡腦汁也理不出頭緒,想了片刻後便幹脆拋在腦後,不再去想,快速地洗澡。
他洗完澡,將育嬰箱也洗刷幹淨,換上了那套從地下室裏穿出來的睡衣。之前的衣褲全是汙血,便連同季聽的浴袍短裙一並丟了。
最後將所有尿片洗幹淨,裝進袋子放進育嬰箱。
育嬰箱底部有縮放滾輪,他將四個輪子放出來,扯出拉杆,就成了個行李箱。
戚灼背上狗蛋,對季聽說了聲出發,季聽趕緊套衝鋒衣帽子,在下巴上係帽帶。
“這天氣不冷,不用戴帽子。”戚灼道。
季聽神情嚴肅:“隻要出發,就要戴上。”
完成戴衝鋒衣帽子這個儀式,兩人離開廢墟水房,朝著龐隆城方向行進。